正月初八。
北方猶是朔風呼嘯,雪花飄飛。
張柔、劉秉忠站在麗正門外,抬頭看著幾個工匠在城頭上刻出了“北平”兩個大字。
“陛下是有打算遷都到北平來的,不過如今南方未平,此事還得緩上幾年。”
“緩上幾年不要緊。”劉秉忠道:“你我所建之城,早晚必為盛世之國都。”
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李瑕的志向絕不僅在于中原之地,而是并吞大蒙古國的疆域。
要控制北方,都城自是不會設在太南邊。
“也正好先將城池完工。陛下不喜奢侈宮城,說是簡單蓋蓋即可。又問可否拆了金中都舊墻,將兩座城池合為一城。”
劉秉忠回頭即可望到金中都,道:“倒是不難,或還能省些預算。只是怕城池太大。”
張柔感慨道:“歷古所無之強大王朝,自要有歷古所無之都城。”
兩人就著北平城改建之事議論了一會兒,劉秉忠忽道:“那看來,陛下這趟南歸,你我不必隨行了?”
“劉公怎知陛下要南歸?”
“北方地廣人稀,陛下卻將諸世侯兵馬南調,若非為了穩固統治,便是為了南征,或是兩者皆有。”
“皆有,世侯兵馬隨陛下南征,北面由張玨鎮守。”
劉秉忠道:“沒想到會這么快。”
確實是快,如今與忽必烈的決戰只過去兩個月,北方還有許多事情未安排妥善,李瑕與諸臣每日都還忙得不可開交。
張柔本以為沒人能猜到李瑕在這種狀態下還會決定南征。
“都覺得緩上兩三年來得及,但不知道陛下如何想的。”
“想必這幾日便會就此事召朝臣們商議。”
說到這里,忽聽得遠處隱隱有大動靜傳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劉秉忠道:“想必是楊奔的戰報到了…”
“咦!”
史炤抬著望筒往北面看去,只見城外那支趕回來報捷的騎兵有百余人,而為首那人他卻認得。
他遂連忙跑下城頭,翻身上馬向外奔去,與對方還隔著數十步,他便高聲大喊起來。
“王立!”
“吁…”
王立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人還未站定便被史炤撲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哈哈哈。”史炤大笑著,伸手便在王立胸膛上打了一拳,道:“真是你,在九原城時我還當伱死了。”
“當將軍的人了,穩重點。”
王立推了史炤一把,試圖顯出穩重的樣子,但卻掩不住臉上的喜意,道:“來,給你引見一下,我大哥王滿倉。”
“親的?伯兄在外面還有個兒子?”
“不是,你個莽貨,不是親的。”王立道,又補了一句,“但比親的還親。”
王滿倉大笑,翻身下馬,拖著一條跛腿走了兩步,自來熟地便拍在史炤肩上。
“我知道你,釣魚城將士,哪個不佩服。”
“王大哥過獎了,你是王立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
此時已有個蒙古少年上前扶住了王滿倉那站得不太穩的身子,王滿倉便攬著他,引見道:“這是我兒子,卓里克。”
史炤一愣。
“漢蒙一家嘛。”王滿倉笑道,目光看向前方的大城,道:“晚了一步,讓你們先攻克了燕京。”
史炤拍了拍胸脯,道:“我拿下的健德門!”
王立問道:“你們真俘虜了忽必烈了?”
“那是。”
“你見到他了嗎?”
“沒呢,我哪有那工夫。不過他就押在北平城中的大牢里。”
王立不由一臉羨慕,嘖嘖稱贊道:“你們立大功了吧?”
史炤道:“要不是你們兵進開平,元軍哪有那么快就軍心煥散,你們也是大功。對了,開平城拿下了吧?”
王立重重一點頭,卻不細說,只道:“見了陛下再說。”
入了城,只見戰火的痕跡已經被清理了。
北方初定,到處還可見到巡守的兵馬,不過百姓已能放心出門,漢人、蒙古人都有,還能看到許多金發碧眼的色目人。
王立騎馬行在城中,忽然有手帕與鮮花向他拋了過來。
“保護將軍!”
他麾下士卒下意識便大喊了一聲。
待轉頭看去,只見是兩名色目女子正在向他招手,目露仰慕之情。
王立年少,遇此情形不由大感局促,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王滿倉驅馬上前解圍,問道:“她們在說什么?”
路邊便有人笑著喊道:“她們說這位少年將軍好生英雄威猛,想要嫁給他。”
“哈哈,好眼光!”王滿倉徑直大聲應道:“我兄弟已經要成親了,但你們可以給他當妾室。放心,他威武勇猛,往后必戰功赫赫,你們給他作妾不虧。”
那邊路人還在翻譯,王立卻已紅了臉,道:“大哥,你別亂說。我只想娶玉萍,不想納妾…”
王滿倉過去一把攬住王立的肩,道:“那有甚打緊?你年紀輕輕便在大帥麾下立功,是何等英雄豪杰的人物。哪能被她吃得死死的、成了親再受她擺弄?大哥就該叫你多長長見識。”
“大哥莫亂說了,她對我溫柔得很,哪能擺弄我?”
王立低聲嘟囔了一句,踢了踢馬腹走開。
王滿倉咧著嘴又笑,心里想到那時在草原上以小股殘兵初遇李玉萍,那丫頭頗有心機,確是不太瞧得上他們。
如今當然不同了,他們匯合大軍,渡陰山、克開平,成了開國大功臣,李玉萍自是千依百順。
“哈哈,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無妻?”
王滿倉大笑不已,驅馬趕上。
他身后士卒因此豪氣頓生,個個挺著胸、仰起頭。
“好,這是我大唐將士該有的英氣!賜酒。”
“謝陛下!”
待李瑕看到王立帶回的士卒,已經能明顯地從他們身上看到一股大國、強國的士兵才會有的氣質。
而當年的宋軍士卒雖然也英勇無畏卻沒有這種豪情傲氣。宋軍將士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悲憤之氣。
待賞賜了士卒,幾名將領便隨李瑕入帳。
如今宮城尚未建好,李瑕也不挑剔,直接便占據了忽必烈的汗帳住著。
“末將與楊帥匯合之后,先在河套擊敗了宗王脫忽,整軍之后西進突破元軍陰山防線,其后便直撲開平…”
王立一邊匯報著開平的戰事,目光卻落在了帳中的一張地圖上。
通過觀察那地圖上的幾條戰略線,他有些驚訝地發現那是南征的戰略圖。
占據淮西,于巢湖造船、編練水師。
西控大別山,切斷京湖呂文煥與淮左李庭芝之間的聯絡;東進建康府,給宋廷巨大的威脅;南可截天塹長江,斷掉宋軍主力的退路與輜重線…
王立有些走了神,目光掃了一下帳中別的地圖,卻沒發現攻打淮西的作戰方略。
這就奇怪了,要實現剛才那一系列的戰略意圖,首先要把淮西掌控在手里才行。
待說過攻打開平城的經過,王立的心思已完全轉到了南征之事上,迫不及待便跟了一句。
“陛下,諸路北伐兵馬,我們最輕松,若要南征,我們愿為陛下攻淮西。”
“沒有哪一路輕松,你們輾轉于漠北,臥冰嘗雪,三年方得歸來。”李瑕道:“至于淮西,應該已經拿下了。”
王立張著嘴便愣在了那里。
他才穿過風雪中的草原攻下開平城,又穿過崎嶇的燕山小路…在他這里,北伐的戰事都還沒完全結束,南征的戰事怎么就已經完成了將近三分之一?
李瑕卻已起身,拍了拍幾個將領們的肩。
“朕知道你們想要建功立業,但你們的功業還在漠北、在西域。知道狼居胥山在哪里?知道哈拉和林有多遠嗎?且為朕暫時鎮守中原,好讓朕安心平定南方,才能早些開始積蓄國力。你們多的是建功立業的機會,未來屬于年輕人。”
平素話很多的王滿倉此時卻十分緊張,憋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最后還是王立應道:“末將愿為陛下開疆擴土,萬死不辭!”
王滿倉自覺傷病累累且不年輕了,但還是跟著喊叫起來。
末了,李瑕從案上拿起了一個物件,遞在王立手里。
“陛下,這是什么?”
王立接過一看,只見是個圓球,可以轉動,上面劃著些像是地圖一樣的圖案,一時卻沒看出畫的是哪里。
“地球儀,送你們的。”
這日,覲見到最后,王立抱拳道:“陛下放心,由我等隨大帥鎮守中原,絕不出一點亂子。”
“好,希望中原在你等鎮守之下,穩如釣魚城。”
等王立出了大帳,卻是撓了撓頭,心想也不知陛下最后那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好。
反正連當年鎮守釣魚城的士卒都已經站在這邊了,想來南征應該也不用太久…
風雪之中,有快馬從南面趕來,趕到城門前抬頭望到那“北平”二字,疑惑了一下,趕到守衛面前,從懷中掏出信令。
“敢問這確實是大都沒錯吧?”
“正是。”
“我有急信報陛下!速領我覲見。”
于是汗帳這邊王立才走,立刻便有信使趕來。
“陛下,王相公急信,陸鳳臺已順利控制淮西守將!”
“召諸公前來議事吧。”
到此時,李瑕才能算是開始正式把南征之事搬上議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