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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6章 騎兵對撞

  “繼續沖!”

  李瑕的命令一下,傳令兵立即吹響了號角。

  德蘇阿木望到了塵煙,見阿里不哥有援兵過來,正要勒住韁繩,聽得號角聲不由一驚,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驚訝。

  蒙軍現在有兩千人趕來,后續恐怕還有兩萬人,李瑕應該果斷撤離才對。

  五百人戰力再強,也不可能在兩萬蒙軍趕到之前擊敗兩千人、擊殺阿里不哥。繼續沖上去有什么用?

  德蘇阿木吃驚之際,前面的選鋒營已隨著李瑕的命令立即付諸了行動。

  “列陣沖鋒,殺穿敵軍!”

  悠長的號角聲中,德蘇阿木突然有些遲疑,自己有必要這么拼命嗎?秦王為何帶自己來?這么信得過自己嗎?

  一瞬間的遲疑之后,他咬咬牙,下了決心。

  不是他重情重義、愿意為了別人去拼命。

  因為每次看到李瑕、選鋒營,德蘇阿木就感覺到他們是亂世之中的強者。

  他們有種敵雖萬人但必打敗敵人的強大氣勢,他們還有無往而不利的戰績、百戰而存活下來的經驗、精良的武器盔甲、充足的準備和訓練。

  追隨強者是一種本能。

  “畏兀兒的戰士們!”德蘇阿木沖在了兩百騎兵的前方,開始激勵士氣,“還記得是誰燒了你們的家園嗎?!”

  他只需要這一句話就夠了。

  “殺了強盜!殺了強盜!”

  兩百畏兀兒騎兵于是大喊著、跟上了選鋒營,沖向蒙軍。

  高速沖鋒能讓騎兵的士氣高漲。

  因為他們的身體會開始分泌多巴胺,腎上腺激素飆升,情緒非常興奮,像醉酒一般。

  興奮會讓他們忽略危險,所以哪怕是懦夫,一旦沖鋒起來了,也能隨著勇士一起前進。

  李瑕每次都帶著一百選鋒營,首先要起到的正是這種激勵作用,至于這次為何帶后面四百蒙古人、兀畏兒人?因為他們是軍中騎術最高明的。

  這就好像一桿長矛,矛尖用了最鋒利的精鋼,矛桿要用夠長夠韌的木材。

  現在,這桿矛一刺而出。

  馬匹在鞭子的催促下邁腿,強壯的肌肉線條分明。

  蹄鐵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重創地面,大量的沙塵被揚起,使得五百人奔出了兩千人的動靜。

  騎兵沖鋒給敵人造成的壓迫感極為可怖。

  人只要看到前方有東西以高速撞過來,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躲。

  因此,騎兵作戰,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發起沖鋒的沖到近處時,另一方轉身逃跑。逃遠了與后續兵馬會合,再調轉馬頭,反過來沖擊敵軍。

  雙方往往就這樣枯燥乏味地來來回回、跑來跑去,直到其中一方先崩潰,之后才會開始砍殺。

  蒙古騎馬縱橫天下五十余年,遇到的騎戰九成以上都是這種情況。

  李瑕練騎兵以來也是這樣,每當他的騎兵有把握沖鋒了,對方基本都會退走。還從來沒見過有騎兵敢迎著沖鋒與敵騎對撞。

  騎兵對撞,雙方都是必死無疑。

  那是送命,不是打仗。

  “殺過去!給我殺了李瑕!”

  阿里不哥已命令兩千怯薛軍沖鋒,與五百漢人騎兵對撞。

  但李瑕下令太果斷,反而是蒙軍騎兵的速度還沒提起來。

  這兩千人抵達時首先做的是迎阿里不哥入陣,他們沒有太把小股的漢人騎兵當一回事,打算留下一部分人守著阿里不哥,分出一部分人去追。

  但現在不是“追”了。

  李瑕根本沒逃,趁著他們分派人手時搶先提速,蒙軍騎兵便顯得有些遲滯。

  這一點有些不利。

  阿里不哥當然知道,他是成吉思汗之孫,是拖雷之子,是蒙古大汗,是當世最擅長指揮騎兵的人之一。

  現在這情況,他只要下令帶著這兩千人繼續逃一段路,與后續的兵力匯合,自然能化解掉李瑕這種沖鋒。

  之后再反攻回來,以他的近兩萬大軍,閉著眼都能穩穩地取勝。

  比六年前他的蒙古大汗之位還要穩。

  但他能退嗎?

  今日來會盟,打算給李瑕這只羊一個機會,讓身為食物的羊也能當他的狗。

  結果,狗不僅不感恩,還不聽話,阿里不哥便想要給狗一鞭子。

  現在狗急了,撲上來想咬他,他能被這些羊啊狗啊的擊退嗎?

  剛才李瑕五百人沖上來,沒辦法避了一下。現在兩千怯薛已趕到了,若還再退,蒙古大汗的威望往哪里擺?

  阿里不哥已完全忘了蒙哥死磕釣魚城之事,反正,要送命不是他。

  為了蒙古大汗的威望,再多人命都可以填進去。

  “給我沖上去,殺光這些漢人懦夫!”

  似乎有某個瞬間,這些蒙古士卒有些猶疑,畢竟是騎兵對撞,還是后提速的一方。

  但他們畢竟是大蒙古國最核心的怯薛軍,很快便展露出了非凡的悍勇。

  “沖上去!嚇退他們!”

  馬匹打著響鼻,列在前排的騎士舉起彎刀,齊聲大吼。

  有人捶響戰鼓,唱起戰歌。

  “圣主成吉思汗創偉業,尊貴的傳統代代傳…”

  曾經有過太多次,他們只需要展示出野蠻兇狠的氣勢,就能嚇退對面的敵人。這讓他們有著強大的勇氣。

  但這次,那些“懦弱的漢人騎兵”沒被嚇到,沒有任何放緩馬速的跡象。

  蒙古士卒們于是催動馬匹,吆喝著沖了上去。

  他們沒有陣型,也不需要陣型,他們有更高超的騎術、更強壯的體魄。

  相信只要沖到三四十步的距離,那些漢人騎兵就會掉頭就跑。

  “冬!冬!冬…”

  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雙方原來越近了…

  不過還未必會撞在一起,更大的可能還是某一方最后怕了,轉身跑了。

  哪怕雙方騎兵都不撤,也很可能在最后同時拉住韁繩,互相對峙,或收住馬速開始白刃,這是人與馬匹的本能。

  真正出現互相貫穿敵方的情況極少極少。

  阿里不哥駐馬向南望去,發現李瑕似乎就在騎兵陣中。

  這種沖撞很危險,那李瑕很可能會死。

  不聽話的獵狗當然得打死,這就是激怒蒙古大汗的后果。

  兵法說“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李瑕一直以來都十分克制情緒遵循這點。

  但這次也許他“怒而興師”了。

  算了很久的政治帳,與阿里不哥的聯盟對往后的局勢影響深遠,來之前做了那么久的準備…這些,都因為沖動而被一舉推翻了。

  不然呢?

  阿里不哥就像帶著狂犬病的瘋狗一樣咬上來,原諒他嗎?

  此時此刻,在李瑕眼里,阿里不哥比利用漢制的忽必烈還可憎得多。

  如果說忽必烈要的是統治漢地,那阿里不哥要的是奴役、甚至滅絕漢地。

  結盟?

  還結他娘的盟。

  與其讓他死在忽必烈手里,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平生很少動怒的李瑕決心讓阿里不哥知道激怒了他是怎樣的后果。

  三十步…

  烈風迎面撲來,李瑕根本沒有要拉住韁繩的意思。

  他判斷蒙卒大概率會掉頭跑。

  騎兵對撞不是沒有過,但其本是處于絕境之中的人才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打仗。

  而對面的怯薛軍還有太多的退路,他們身后還有兩萬人,沒有必要送死。

  戰場是會死人,也會有敢死隊。但絕不可能有不經過挑選的兩千人全都不怕死。

  就連李瑕也只挑出一百個真正不要命的。

  對面的蒙卒卻沒有要退的意思。

  李瑕稍稍調整了一下馬匹,準備從敵軍的空隙中沖過去,他還相信自己的騎速和膂力。

  對撞可以,一個回合便能定出勝敗。

  速戰速決對他更有利。

  二十步…

  李瑕舉起長槊,完全沒有減速。

  與此同時,選鋒營的士卒為了保護他,奮力沖上,個個都試圖搶到李瑕身前。

  對面的蒙卒終于變了臉色,紛紛掉轉馬頭。

  李瑕對面的一名蒙卒原是仗著騎術高超,打算沖到二十步若漢人騎兵不退再轉向,此時卻真的被他們的氣勢震到,出現了一絲慌張,竟是沒能避開。

  “彭!”

  混亂之中,李瑕勐地掄出長槊,重重砸在那蒙卒頭上,直將他整個脖子砸斷。

  驚馬拋下那蒙卒的尸體,嘶鳴著逃開。

  李瑕前方一空。

  沒有沖撞。

  如果說他這五百兵士像是一個尖利的錐子,那蒙古騎兵就像是水流一般,從錐子兩側流淌而過。

  這是側擊。

  蒙古騎兵哪怕是沖鋒的重甲騎兵,基本也都是側擊,極少有正面攻擊。

  “呼…呼…”

  李瑕額頭上也是大汗淋漓,心跳得厲害。

  今日先是一場大怒,之后親自沖鋒激勵士卒,終于算是賭對了,蒙騎不敢沖撞。

  僅這賭命似的沖鋒就至少貫穿了一千蒙卒。

  然而,此時他們的馬速也漸漸降了下來。

  敵方終究是阿里不哥的怯薛,不敢讓選鋒營殺穿他們,后陣的數百人趁著選鋒營馬速一降便包圍上來。

  “擋住他們!保護大汗…”

  “啊!”

  德蘇阿木放聲大喊著,以發泄心中的緊張。

  他感覺像是從懸崖摔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他瞪著地面以為自己要摔死的時候,“噗通”一聲,砸進了水里。

  蒙卒們以技巧控制著馬匹擦肩而過,同時以彎刀向德蘇阿木噼來。

  “叮。”

  雙方兵器相交,立即擦肩而過。

  騎兵交鋒往往一回合便定勝負,不會再有機會補第二刀。

  但后方卻響起慘叫,德蘇阿木身后一名騎兵卻被那蒙卒砍落馬下。

  德蘇阿木大怒,也不回頭,瞅準了前方又一個擦肩而過的蒙卒,揮刀。

  “噗。”

  同時肩膀上卡的一聲響,巨大的沖力帶著他的整條手臂脫了臼。

  但敵人的血也濺了他一臉,又腥又熱。

  德蘇阿木愈發情緒激蕩,已忘了他是一個部族的首領,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戰士。

  他繼續策馬狂奔,大吼道:“助王上殺穿他們!”

  然而,李瑕的命令也傳了過來。

  “別管我,殺穿東面,殺阿里不哥!”

  德蘇阿木轉頭一看,果然見余下的蒙軍已都被李瑕吸引,他東面的敵軍防線十分薄弱。

  “隨我殺過去!”

  與此同時,只見北面塵煙彌漫,也不知有多少蒙軍已趕過來。

  而阿里不哥只帶著不到百人駐馬在后方不遠處觀望。

  那位蒙古大汗的身影映入眼簾,德蘇阿木勐地一個哆嗦。

  他原本沒有想過報仇,但就在這一刻,妻子的死、部族的毀滅忽然間浮上了腦海。

  于是他像瘋了一般地吶喊、沖鋒。

  “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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