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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9章 接駕

  「住口!」

  當先出面喝斷尚文說話的卻是劉秉忠。

  劉秉忠時年才五十一歲,若只看他的樣貌,很難想象這是忽必烈的幕府第一臣。

  這個開國元勛如今穿的還是一身破舊的黑色素衣,臉色黝黑,皮膚粗糙,唯有一雙眼睛里透出睿智深沉的目光。

  「尚周卿,你昏了頭了。陛下出征在外,不日即將歸來,休得在此胡言亂語。」劉秉忠沒有說很多,話里只有恫嚇與鎮壓。

  換作往常,尚文這個由他一力舉薦的門生早便要垂頭退到一邊了。

  然而,或許是這次的事態已經緊急到讓人無法理智思考,尚文不僅沒有退,反而更進一步,喊道:「都別再自欺欺人了!」

  殿中的蒙古官員們都面面相覷,聽不懂這些漢臣在爭吵什么。

  相比起口舌之利,這或許才是劉秉忠手段高超之處,他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將許多權柄從蒙古、色目重臣手中奪,許以厚利將其安撫,使得真金監國的朝堂上有濃重的漢法禮儀氛圍。

  這段時日以來,朝堂上這些蒙古官員甚少發表意見,畢竟金蓮川幕府做事滴水不露。但今日,他們從這爭吵中窺見了一些事端。

  于是蒙古官員們招過通譯官,翻譯這些漢臣在吵什么。

  「陛下已經駕崩于賀蘭山一役,噩耗天下皆聞,唯獨諸公不肯信,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請太子殿下繼位!」

  如同石破天驚,一眾漢臣皆有些錯愕。

  消息當然早就知道了但從來沒有人敢當眾揭破。每個人都清楚,忽必烈有歸還的可能。那么,誰敢說他駕崩了,到時便難逃抄家滅族的命運。

  尚文這是豁出了命去扶真金登基。

  他是這個朝堂上最瘋的,而旁人都有顧忌。

  那通譯官正在翻譯尚文的話,說到一半,卻被阻止了。

  蒙古官員們并不想再聽,畢竟事態還不明朗,又不關乎他們的切身利益,他們不打算貿然摻和,站在那冷眼看著尚文,就像看著一只猴子在雜耍。

  漢臣們雖說都是盼著真金繼位,此時則反應各異。

  一部分人如金蓮川幕府的老臣們,行事穩重,不愿意鋌而走險,對尚文的舉動極為氣憤;另一部分人早就想要擁立真金,馬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更多的則是還沒想好該怎么做,甚至認為今日朝堂上這場爭執,是劉秉忠與尚文一起演的一場戲,師生兩人一個倡議,一個反對,試探眾人反應。

  無論如何,真金登基繼位之事就這般猝不及防地被擺在了臺面上。每一個人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很快卻能攪得群情洶涌。

  「豎子胡言!還不退下去?!」

  這邊金蓮川幕府老臣還在喝止,那邊已一眾官員紛紛勸進。「臣等惶恐,請殿下以國事為重,俯順輿情,蒞登大寶!」

  眾人各執己見,激奮萬分。

  唯獨沒有人在意真金自己是怎么想的。

  真金坐在那,看著這一幕,竟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覺。

  上都河畔。

  史楫領著八百名控鷹衛離開了開平城,駐扎在這附近。他舉著望筒向西面一望無際的草原掃了一眼,見到有探馬歸來,便勒馬等著。

  (之前記錯了,設定的控鷹衛副指揮使是史楫,死掉的是史權、史格。)「指揮使,打探到了。忙哥刺派了一萬騎離開了河套,往開平來了。」

  史楫把那探馬招到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陛下有在軍中公開露面嗎?」「沒有。」

  「沒有?」史楫眉頭皺得更深了。

有些事,就連他這個大元間諜機構的副指揮使也看得不  甚明白。

  首先是有人說在陰山附近汪古部的地盤見到了忽必烈,但之后忽必烈卻一直沒有返回河套軍中。

  各種消息很多,卻不知是真是假。

  史楫心里隱隱有一個猜測——忽必烈或許是受了傷,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之所以不肯露面,是擔心有人會對其不利。

  正是包括他史楫在內的一眾漢臣,以及漢臣們一心想扶立的真金太子。若忽必烈也是這么想的,史楫一點也不覺得冤枉。

  「這一萬人是由誰率領的?」

  「是愛不花離上都河已經只有三百余里了.....」史楫聽過,再次沉思起來。

  他要做的是一個重大的決定,不得不慎重。但腦子里想到的,很多都是別的事。

  他想到他父親史天倪赴武仙之宴前說「我以赤心待人,人或相負,天必不容,愿無慮」,但父親最后還是死在武仙手里。

  他想到叔父史天澤一輩子小心謹慎,最后還是死在了戰場。人這一輩子福禍難測,豈是自己能把握的?

  史楫收回心神,不再去想這些陳年舊事,打算專注地思考成事的可能性。下一刻,卻又想到了李瑄死之后忽必烈對世侯,尤其是史家的猜忌。

  史家也不冤枉,史天澤當年確實也曾暗中窺測局面,隱有不臣之心。之后在濟南擅自斬殺李璮,有些事已經遮掩不住了。

  現在史天澤一死,史杠投降李瑕,史楫實在沒有信心再在忽必烈治下支撐門戶。想著想著,他嘆了一口氣,眼神中已泛起了狠色。

  「傳令下去,我們往西,去迎一迎趙王。」「是!」

  史楫身邊這八百人都是真定史家的家將,全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個個精銳驍勇。他們說是出城巡防,其實一人三馬,武器裝備口糧都帶得充足。

  馬蹄滾滾西向,顯得無比絕決。

  而就在半日之后,有一騎快馬趕到開平城中。

  馬上的騎士戴著氈帽,并不露出面容,四下看了一眼之后,見無人注意他,才迅速穿入史楫的府中。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史指揮使在嗎?」「不在。」

  「聽我說。」來人壓低了聲音,道:「張易張指揮使遣我來的。」史府中的忠仆大驚,連忙接了來人進去,「嘭」地將門關上。

  不一會兒,史楫最信得過的兩名幕僚便被請到了偏廳,待聽了來人的一道消息,俱是臉色大變。

  「不好!不好了!」

  「史指揮使現在何處?」

  「出城去了,快!快派人去追....」

  史家于是連派了十余騎快馬去追史楫,然而出了開平城,一路過了上都河,只能看到茫茫草原,哪還有史楫的半點影子?

  情況回報到史楫家中,幕僚之一的白華便拈須沉吟起來。白華有個才名遠揚的兒子白樸,一直養在至交元好問家中。

  他自己也是金末的進士,在金國時曾官至樞密院判官,金亡后投奔宋國,孟珙死后無奈回到北方,躲在史天澤家中為幕僚。

  這種經歷國破家亡的老人最是洞悉世情,捻須一想已將局勢看得清楚。

  「再追郎君已經來不及了,開平這邊也非關鍵,如今要想保全,關鍵反而是落在張指揮使處,老夫親自去一趟燕京吧。」

  「白公,你這是何意?」「何意?到了便知了.....」

  那邊的史楫并不知道自己率兵離開后,開平城里又發生了什么。

他連夜急行軍,終于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一片名叫「康巴諾爾」的大湖邊。此時愛不花的兵馬還沒有抵達  ,史楫下令休整。

  等到下午,前方有探馬赤軍趕來,互通了兵符令牌,之后便看到愛不花的兵馬趕到湖邊安營下寨。

  史楫感到嘴巴有些發干,舔了舔嘴唇,向那邊營帳看去,仔細觀察了一會,方才按著刀去見愛不花。

  才進大帳,他便愣了一愣。

  因為坐在上首的分明是察必皇后。

  這消息竟是連控鷹衛也沒能事先打探到,可見這些蒙古貴族一直就防著漢人諜探一手。

  控鷹衛一直比不上唐國的軍情司,這便是原因之一,即不得統治者的信任。「皇后?!臣史楫拜見皇后.....見過趙王。」

  察必沉穩大氣,馬上便讓史楫起身。

  又說如今忽必烈還親自在后套一帶收攏兵馬,由愛不花護送她回開平,并讓愛不花與月烈成親云云。

  末了,談及史天澤戰死之事,抹了兩把眼淚,說史楫趕來,她就放心了。愛不花經歷了一場大敗,則是神色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顯得十分沉默。史楫一直低頭聽察必說話,目光卻是悄悄四下打量。

  等他再出了這個大帳,眼中便已帶著疑惑的目光。「指揮使。」有心腹趕了上來,正要說話。

  史楫抬手止住,問道:「回我們的營帳。」

  他把營帳扎在湖邊較好的位置,而愛不花兵馬眾多,環湖扎營,便把史楫的營帳包圍在其中。

  史楫轉頭看了看,估量了一下.....那大帳離得并不遠。「說吧,有什么發現?」

  「陛下很可能就在軍中...」

  史楫臉色瞬間凝重起來,屏息聽著后面的話。

  「我們看到一個人身形很像陛下,披著氈毯走路很慢,應該是受傷不輕。」「他去了哪里?」

  「后面那頂帳篷。」

  史楫轉過頭,瞇著眼,喃喃道:「那是察必皇后的帳篷。」

  有些事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又著人去觀察了各種小細節。

  入夜前,他便得到了更多的情報。比如,傍晚時察必帳篷里吃的是涮牛羊肉、愛不花過去請示之后才下達了新的軍情等等。

  史楫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招過心腹們,低聲吩咐起來。「事不宜遲,夜深便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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