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城。
就像當年阻擋了蒙哥大軍南下的釣魚城,如今的安塞城便在此阻擋著張玨的大軍北上。
面對楊文安,張玨沒有比蒙哥有更多辦法,無非是包圍而已。
但延河自北向南流淌而過,再加上黃土高原溝谷縱橫的地形,使得唐軍極難完全封鎖住安塞城。
來自河套的援軍只要想支援,突破唐軍的防線入城并不難。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
楊文安登高望遠,能看到北面的煙塵滾滾。
“大帥,援軍來了!趙王讓達魯花赤帶來了五千兵馬以及輜重。”
“看到了。”楊文安澹澹道。
他嘴角掛起一絲冷笑,轉身下了腰鼓山,卻沒有去迎囊思丹,而是一路大步而走,去了囊思丹在安塞城中的住處。
白日登門,他不管不顧,抬手擋了要上前問候他的侍女,掀開主帳的帳簾,只見阿蓋兀正坐在那梳頭。
“你怎么白天來了?”
“你的廢物丈夫回來了。”
楊文安操著生澀的蒙語,上前,一把便推倒阿蓋兀壓了上去,俯身,一股奶香撲鼻。
囊思丹再次回到安塞城,放眼看去,到處都是黃土,亦感到心情不佳。
他還是更喜歡青草如茵的河套草原。
一方面,他希望楊文安能盡快拿下關中,另一方面又不愿意長期鎮守在安塞城陪楊文安與張玨對峙,當然也煩。
在城頭上等了一會,他終于問了一句。
“楊元帥人呢?”
“元帥他…軍務繁忙,還請鎮守大人稍待再等一等。”
“我去向趙王請來了援軍,他居然還要讓我等!”
囊思丹等了許久,才終于等到楊文安冷著張臉走上城頭。
“楊元帥,我奉趙王之命…”
“趙王只讓你帶這么一點人來支援?”楊文安問道。
囊思丹不悅,道:“還不夠嗎?我們只需要再抵擋張玨不到一個月,等趙王擊敗了李瑕,馬上便會率軍南下。”
“趙王應該來支援安塞城,只要把張玨的大軍擋住,讓李瑕真敢到河套試試。”
“還輪不到你這一個漢人指點趙王怎么打仗。”
楊文安不置可否,甚至懶得多與囊思丹廢話。
他的態度、他的回答,不滿與輕蔑,剛才都已經傾灑在了阿蓋兀身上。不需要再用言語來爭執。
“你回家看看吧。”他如此對囊思丹說道。
之后,楊文安招來了心腹將領蔡邦光,還未開口,卻是拍著城垛,吐了口濁氣。
“我父親戰死于敘州,所謂忠烈之士…我是當不成了,叔父帶我歸附蒙古那一刻就當不成了。”
“不論大帥是效忠趙宋還是蒙元,末將只管效忠于大帥。”蔡邦光道。
楊文安澹澹一笑,望著夕陽,眼神中閃動著不甘,心想趙宋還是蒙元無所謂,重要的是這亂世之中大丈夫手中得有權。
不論怎么說,忽必烈還是給了他最大的權,趙氏和李瑕都給不了的行軍萬戶都元帥。
“沒有必要為了抵抗張玨,把我們的兄弟們搭進去。”
“大帥的意思是?”
“愛不花只派這五千人來,真以為我們會替他拼死抗著張玨。”楊文安眼神漸狠,低聲道:“今夜你準備一下…”
夜幕降下。
突然一聲慘叫在安塞城的土垣邊響起,之后是一聲轟然巨響。
“轟!”
城門四分五裂。
“馬才反了!馬才通敵了!”有元軍大喊道。
與此同時,楊文安麾下千戶馬才已經為唐軍打開了城門,并引著唐軍入城。
再堅固的城壘,終于還是被從內部攻破了。
領兵沖在最前的唐軍將領卻是楊大楫。
當年楊大淵身死,楊大楫便選擇歸附了李瑕,一直以來其實并不受重用,立功之心分外急切。
同時他熟悉安塞城的內部地形,進城之后又能招攬更多的降將。因此力壓諸將,搶下了這一戰的先鋒。
“楊文安在哪?!”
楊大楫很快領兵殺到城中一處據點,親自提刀而上逼降一名元軍校將。
“大帥在…在腰鼓山大營。”
“走!殺楊文安!”
此時腰鼓山上,楊文安已望到了城南的火光,知道唐軍已殺進城中。
他雖驚訝、憤怒,卻并沒有太多的慌張,轉頭吩咐道:“唐軍來了,計劃有變,你們先帶人走,保護好我的家卷。”
“是!”
楊文安遂提著大刀,只領十余人離開大營。
他卻既不去抵擋唐軍,也不撤退,而是往城中去,再次到了延水河畔囊思丹的家。
這一片帳篷周圍點著熊熊篝火,烤著肉,囊思丹與百余汪古部人正在商議著什么。
也許是聽到了城南的動靜還沒反應過來,也許是商議的是如何對楊文安不利以報奪妻之恨,總之楊文安一到,人群很快沉默下來。
楊文安只帶著十余人,卻絲毫不懼,翻身下馬,走到這百余人當中。
“咣”的一聲,有人拔出刀來,用汪古部的土語道:“這小白臉敢欺負首領的妻子,干脆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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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思丹卻有些被楊文安的氣勢所懾,咽了咽口水,才喝道:“楊元帥,你太過份了!”
楊文安沒說話,目光如電看向那名正在叫囂的汪古部將領,三兩步已走到了囊思丹面前,突然提刀就砍。
“噗!”
血流如注。
囊思丹還瞪著眼似乎想要質問楊文安,人頭就已掉在了地上。
“我聽說,草原上的勇士只敬畏英雄。”
趁著周圍的汪古部將領還沒反應過來,楊文安用生澀的蒙語大聲說著,同時伸手拎住囊思丹那將要倒下去的無頭尸體,從他懷里掏出牌符。
“囊思丹勾結唐人,想要造大元的反,引著唐軍殺進安塞城。我打算帶著你們回河套重整旗鼓,你們愿意跟我走嗎?”
說著,楊文安踩住了地上那圓滾滾的人頭。
“殺了他!”
有人大吼著沖上前。
楊文安麾下士卒早有準備,一刀將其砍翻在地。這還不夠,上前將頭顱斬下。
其余人面面相覷,不敢再發一言。
“獅子領的就是獅子,狗領的就是狗。”楊文安用漢語罵了一聲,傲視著這些人。
終于,有人鞠了一躬,道:“我們當然聽楊元帥安排。”
帳篷里,被囊思丹打得遍體鱗傷的阿蓋兀正跪坐在那,看著帳外的一幕淚流滿面。
若說之前她與楊文安通奸是為了身體的歡悅,這一刻她才視他為自己的英雄。
終于,她親眼看著楊文安降服了那些汪古部眾,走進帳篷。
“你沒事吧?”阿蓋兀連忙撲上前,關切道:“你殺了囊思丹,可他是趙王的舅舅,你該怎么辦?”
“沒關系。”楊文安道:“我看愛不花這么蠢,一定會敗給李瑕,能為大元守住河套的人只有我。”
說著,他語氣逐漸變得譏諷起來。
“我們大元不就是這樣嗎?看實力說話。汪古部有勢力,所以與太祖結為兄弟,世代與黃金家族聯姻,裂土封王,我好羨慕,真的很羨慕。”
阿蓋兀不懂這些,恨不能現在就親他,道:“你殺了我的丈夫,現在我就是你的戰利品…”
“想成為世侯,想有自己的兀魯思。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在大元朝,我得擴張實力。但以前能從敵國身上咬下一塊肉來,現在不行了,太難。”
“你能做到的…”
“噗。”
楊文安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忽然一匕首捅進了阿蓋兀的胸膛。
他眼神里有些無奈,道:“因為愛不花的愚蠢,我失去了安塞城,也就不需要你和你的丈夫了。”
阿蓋兀低下頭,喃喃道:“不要這樣,我不想死了…”
“我有妻兒。”楊文安道:“我在大獲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永遠是我的妻子,你不懂禮儀,別了,蒙古美人。”
阿蓋兀愣了愣的,想說自己是汪古部人,不是蒙古人。
原來那么久以來,他連這個都沒有搞清楚,因為他不在乎。
女人倒在了精致的地毯上。
楊文安轉過身,向那些汪古部將領攤了攤手,接過火把丟進了帳篷。
夜色下,安塞城一片大火,腰鼓山大營里也是一片大火。
不是唐軍放的火,而是楊文安下令燒毀城內的一切輜重,并以火勢阻擋唐軍追擊。
做完這一切,他領著最后一支兵馬向北面撤退。
“楊文安在那里!”
忽聽得一聲大吼。
楊文安回過頭,只見唐軍終于追到。
他本不欲理會,但當火光中望到一面“楊”字大旗,他忽然勒住戰馬,喝道:“列陣。”
“列陣!”
蔡邦光大喝,很快在北城的巷子里拉起陣列。
南面馬蹄滾滾,只見叛將馬才已領著唐軍殺了過來。
“楊文安在那里!”
“殺!”
雙方交戰,很快又是一地狼藉。
唐軍火器更多,巷戰有優勢。馬才仗著身后有唐軍支援、士氣旺盛,親領銳士殺向蔡邦光。
彼此原來是同袍,廝殺起來竟更加兇狠。
“狗叛徒!受死啊!”
“你才是叛徒,你們殺了老元帥!”
“去死…”
楊文安見了,一踢馬腹,驅馬向前。竟是瞬間提高馬速,沖到了馬才身畔,大刀一斬,“噗”地就將馬才斬落馬下。
面對這種背叛了自己的人,他毫不留情,大刀再斬,在馬才落地之時補了一刀,將其身體斬成兩截。
這一下的勇勐,驚得周圍的士卒愣了一下。
楊文安并不捉住這個機會撤退,反而繼續驅馬向前,直沖楊大楫。
“攔住他!”
楊大楫一直知道自己這個侄子勇武過人,驚慌之下連忙招呼士卒阻攔,自己卻勒馬往后退。
“叔父!”楊文安大吼,“來啊!你我叔侄一決死戰!”
“攔住他!”楊大楫驚慌失措,再退。
“叔父蠢到投降張玨。”楊文安邊沖邊喊,同時還揮刀撥開射來的箭失,“我們楊家叔侄獻大獲城而降,釣魚城的守將張玨能讓你有好下場嗎?!你知道因為我們楊家,他死了多少親友嗎?!”
楊大楫想到這兩年張玨對他的冷眼,驀地眼眶一紅,覺得侄子說得太對了。
其實他早就發覺唐軍將領全都看他不順眼。
反反復復的小人,當然不會有人看得起。
但無路可退了,就說眼前這個親侄子楊文安,還能放過他不成?
“別過來!”
“叔父該死!”楊文安大吼。
“嗖!”
一支箭失射來,正中楊文安面門。
他慘叫一聲,繼續驅馬向前,同時勐地拔出臉上的箭失,撞進唐軍之中。
楊大楫見他滿臉是血地撲上來,嚇得六神無主,轉身就想要逃。
“噗”地又是一刀,負傷在身的楊文安卻是已一刀將這親叔父斬翻在地。
“死吧!”
楊文安怒吼著,割下楊大楫的頭顱提起,狀若瘋虎…
“追!”
這夜里還死了更多的人。
在楊文安怒斬了兩個降將之后,劉金鎖也已殺到,亂槍捅穿了拼死為楊文安斷后的偏將蔡邦光。
為將者尚且如此命賤,更遑提那些無名小卒了。
火光中,張玨捧著蔡邦光的人頭看了一眼,拿開,道:“不夠,繼續追。”
他了解楊文安,知道楊文安絕對不會再與自己硬戰了。
那這一追,就要追到河套平原。
“河套。”
想到這兩個字,張玨聲音都有些顫抖,第一次覺得志向實現得這么快,這么突然。
但在他眼前,確實已經沒有人能阻擋他去河套了。
西北的將領們都想當霍去病,唯有他卻想當衛青,收復河套的衛青。
天光漸亮。
張玨就這樣驅馬向北,盡量再向北一些。
眼前的黃土山塬依舊,他卻想起了一首詩。
“冠軍臨瀚海,長平翼大風。云橫虎落陣,氣抱龍城虹。橫行萬里外,胡運百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