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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0章 真當騷

  沙湖是由黃河古道洼地經過山洪、地下水、雨水的補給而成,因湖周圍多是沙地而得名。

  但大湖西北方向還是有許多濕地,蘆葦茂盛,飛鳥與魚類豐富,被圈進元軍營地,成為塔察兒大營的一部分。

  塔察兒的大帳還是設在后面更高處的石嘴山上,只是山上不好放牧、養馬、挑水、打獵,因此宿地在高處,輜重在水邊。

  而大堤則筑在整個營地的南面,拱衛著大營的同時,也像水桶一樣把黃河水攔在興慶府周圍。

  因為有成吉思汗的前車之鑒,塔察兒對這段河堤十分重視,要求撒吉思親自督建,保證不會再被河水沖潰。

  而在這一日,他對戰果十分滿意。

  李瑕的突圍沒有成功,被重新困進興慶府。雖說掘河的時間提前了,但反正是把興慶府城泡在了黃河水里,早晚有泡塌的一天。

  接下來便是等了,同時還等那支躲在賀蘭山上的唐軍冒頭,將其一舉擊潰,不再給唐軍營救李瑕的機會。

  次日,天光大亮,站在石嘴山上望去,只見一道大堤將天地分為了兩個顏色,一邊是黃洪如汪洋,一邊是青色的草地,讓人心曠神怡。

  也許真是長生天庇保,塔察兒已感受到勝利正在漸漸靠近他。

  之前接連死了幾個宗王都沒能擊敗的李瑕,也許就會死在他手里。

  遠處有信馬歸來,見了撒吉思。

  不一會兒,撒吉思揣著信,登上望塔,道:「大王,畏兀兒來信了。忙剌哥大王與脫忽大王攻下了高昌城,正在準備遠征兀魯忽乃。」

  「終于攻下了高昌。」塔察兒道:「他們應該快一點,李瑕用一年搶走西域,他們再花上一年搶回,這里就要耗費兩三年。」

  「但還有一個壞消息。」

  畏兀兒人出身的撒吉思顯得十分悲傷。

  塔察兒留意到了自己的王相情緒不對,皺眉問道:「什么壞消息?」

  「廉希憲在大軍出征之后,偷襲高昌城,燒毀了整個高昌城。」

  塔察兒一愣,問道:「什么意思?」

  撒吉思愈發悲傷,道:「也許廉希憲早有預謀,他兵力太少,不足以抵抗大軍。于是提前遷走了高昌的人口進玉門關。脫忽大王以為廉希憲只打算要那些人口,便將輜重留在高昌城,繼續西進…」

  「等等,你說什么?輜重?」

  「牛羊、帳篷、草料、戰利品…脫忽認為這一戰之后,他該得到高昌作為封地,因此把輜重都留下了。」

  「兵馬呢?」

  「兵馬沒什么損失,廉希憲一把火燒了高昌城就撤走了。」

  「廉希憲,他不是高昌人嗎?不是一直說「仁義」嗎?怎么跟隨了一個漢人就可以燒掉自己的家鄉了?!」

  撒吉思閉上了眼。

  作為同鄉,他對此事感到無比的心疼,也十分不恥于廉希憲。

  「大王,他們寫信過來,是想要…」

  「要輜重了?」

  「大王,馬上就要到冬天了。西邊八月就開始下雪,馬匹怕是找不到草料…」

  元軍不像漢人軍隊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可以脫離這些輜重自持作戰很長時間,對后勤依賴不強。但并不是完全不帶輜重,作戰的時間一長,必要的草料、帳篷、裝備補給還是需要的。

  顯然,忙剌哥與脫忽不認為能夠在短時間內消滅兀魯忽乃。

  塔察兒坐鎮河套,份內之事就是這些,推拒不了。

  到最后,他只是對此評價了一句。

  「怪不得這些無能的宗王總是敗給李瑕。」

撒吉思  道:「諸王之中,大王可以說是最賢明的了。」

  塔察兒笑了。

  也許是在為自己驕傲。

  不遠處,薩滿們還在作法,他們穿著神衣神帽,鼓聲冬冬,腰鈴鏗鏘,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詞。

  「啊咳扎咳,霍芬騰格里,啊咳朱嘿,尹訥昆騰格里…」

  「真當騷,真當騷,姐兒心癢捉郎瞟。我郎君一到弗相饒。船頭上火著直燒到船艙里。虧子我郎君搭救子我個艄…」

  又過了一日,入了夜之后,王滿倉撐著自己的羊皮筏子,低聲哼著自己的粗俗山歌,緩緩漂向沙湖大堤。

  他只是個小人物,也許有過很多能成為大人物的機會,全都被他糟蹋了。但他不在乎,活在這亂世,他一輩子只求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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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不覺得自己是個粗俗到招人嫌的小人物,毫無自知地認為自己就該改變這場大戰的局勢。

  就是這么了得。

  「你他娘別唱了,萬一驚動了元軍。」

  「劉麻子,你說,大帥怎不把小黨項也還給我?不都是我的舊部。」

  「你還有臉,小黨項官比你高多了。」

  「嘿,老子攻破興慶府城的時候,你們還蹲在老子腳底下哭。」王滿倉又叼了根稻草在嘴里,得意洋洋。

  「大帥喜歡小黨項那種聽話的,令行禁止,不舍得讓他做這么危險的差事,怕他死了。」

  「死了就死了,上戰場的人哪有不死的。」王滿倉渾不在乎,道:「老子要死了,下輩子當個太平人嘍。」

  「娘的,你就不能說這差事不危險嗎。」

  「不危險老子還不來。」

  「別說話了,真的近了。」

  王滿倉卻突然高聲唱了起來。

  「青滴滴個汗衫紅主腰!跳板上欄桿耍樣橋!仔細看個,小阿姐兒再是羊油成塊一團騷…」

  劉麻子被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往筏子上一坐,腚上濕成一片。

  那是洪水透上木筏浸濕的。

  不想,前方的大堤上卻是有元軍哈哈大笑,用河北腔嚷道:「唱的啥嘍?!老子沒聽懂。」

  又有元軍士卒襄道:「老子沒聽懂,但給老子聽硬嘍。」

  王滿倉也是哈哈大笑。

  他在唐軍中說葷話,少有士卒敢搭腔,怕被將官罵。此時倒像是回到家里一般熱絡,扯開嗓子又唱了兩首真正露骨的。

  黑暗中,堤上的蒙軍連弓都放下了,聚到這邊來,也有人用北方腔子唱了首艷曲,卻還是那名家白樸寫的。

  「紅綾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

  對方才唱到這里,王滿倉都不等他們喝問自己來歷,拿起一個霹靂炮,拉開,燧火石擦出火星,點燃了引信,往大堤上一拋。

  「動手!」

  「轟!」

  慘叫聲中,劉麻子也拿出一個霹靂炮拉開,卻沒個火星,原是剛才摔在筏子上浸濕了。

  他連忙將其收起來,拿出弩,對準堤上舉著火把的元軍士卒就扣下扳機。

  此時,一團煙火已「嗖」地沖上天空,是王滿倉放的信號。

  后方的興慶府城上空,很快又是一團焰火騰起,照得讓遠處的賀蘭山都能看到。

  「殺啊!」

  只這會功夫,王滿倉不僅拋出了霹靂炮,放了兩只弩箭與煙火,還叼住了單刀,拋下機弩,徑直躍入水里。

  「放箭!」

  元軍箭失射來。

  才射了一支弩箭的劉麻子連忙招呼人舉盾牌。

  二十余艘筏子,兩百余唐軍就這樣逼近大堤。元軍的弓箭篤篤篤射在盾牌之上。

  忽然,堤上的火光一晃,噗通一聲,有元軍士卒被砍翻滾入洪水之中。

  「上來啊!」

  王滿倉怒吼道:「這么淺的水,杵在那吃屎啊你們!」

  「噗。」

  吼聲中,他人已滾開來,又是一刀扎倒一個元軍。

  這段河堤駐守的元軍此時還算稀疏,但動靜一響,其余元軍紛紛驚醒,越來越多火把在堤上亮起…

  「殺過去!」

  在元軍大營另一個方向,楊奔抬起頭,終于再次見到了信號,當即便下了命令。

  昨日他只看那柄龍旗退回興慶府,馬上就明白,早晚還會有偷襲塔察兒的時機。

  甚至掘開元軍的大堤,他也有所預料。

  馬蹄聲噠噠噠噠,遠遠還能看到石嘴山大營里亮點火光。

  那是塔察兒已經被驚醒了,正好成了他楊奔要去的方向。

  很快,元軍探馬也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唐軍來了!」

  元軍竟是早有準備,待楊奔這支兵馬又奔了兩里,前方已有元軍組成了防線,試圖將他攔在大營之外。

  「放箭!」

  楊奔俯低身子,沖在隊伍的最前方。

  這種高速的沖鋒一旦相撞,必然是兩敗俱傷,但他認定了對面的元軍一定會躲開。

  因為這數十年來,元軍過得太好了。

  迎面的風呼嘯,果然,前方的元軍勒著韁繩讓到了一邊,不敢與唐軍相撞。

  楊奔策馬而過,一刀噼翻一名敵兵,吼道:「殺過去!」

  唐軍一涌而上,并不理會還在兩邊放箭的元軍,竟是直接往大營沖。

  「包圍他們!」

  元軍猶覺得自己占有了優勢,一邊放箭一邊圍了上去。

  「冬冬冬冬!」石嘴山上鼓聲大作…

  「唐軍來了!」

  聽得喊叫,塔察兒推開美姬,從柔軟的毯子上坐起,倒是不太驚慌,而是一邊讓人披甲,一邊喝問道:「是從賀蘭山中殺出來的?」

  「稟大王,是。」

  「那早有準備,慌什么?」

  很快,又有另一名士卒趕到,稟道:「唐軍攻沙湖大堤了。」

  「什么?」

  塔察兒倒是有些驚訝,罵道:「額煞,這么巧…王相呢?」

  「王相昨夜熬了一夜,還未起來。」

  「告訴他,守好沙湖大堤。」塔察兒帶上頭盔,道:「我親自指揮剿滅了那支伏兵,支援大堤。」

  「是。」

  大帳外,天上星光點點,今夜夜色還挺亮堂。

  塔察兒不慌不忙向望臺登去。

  他早已布置好了埋伏,大營以北全是陷馬溝與絆馬繩,只等那支唐軍殺來。

  還稍等了一小會兒,只見大營外一支騎兵的黑影如洪水般涌來,向他所在的方向發起了沖鋒。

  而大營這邊,一支支伏兵已準備妥當。

  塔察兒甚至還讓一千士卒下馬,持盾、持矛,學著宋人步卒的作戰方式以阻擋唐軍騎兵的進攻。

  不停有輕脆的「咯咯」聲響起,那是士卒們在拉弦。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然而。

  唐軍前方的騎兵忽然舉起火把,掉轉了方向。

  他們就像是洪水襲來,卻撞上了大堤,于是改變了河道。

  在石嘴山大營里的元軍嚴陣以待之際,他們繞開了大營,殺向了沙湖大堤的方向。

  塔察兒愣了愣,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他轉頭看向沙湖大堤,張開嘴,打算喝令一部分兵馬追過去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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