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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辭舊迎新

  在漢中的董楷也已收到了隴西發來的公文,啟程往臨安。

  年節肯定是不能回來過了。好在他有不少親戚朋友在臨安,這一趟還打算再帶些書籍回漢中。

  他帶的人不多,除了小廝,另還有兩個從軍中派遣來保護他的護衛。

  乘船沿漢水而下,順風順水,又特意囑咐了船工加快行程,僅在臘月二十三日,董楷即已抵達了臨安。

  年節前的江南都會愈發繁華,杭城大街充斥著叫賣之聲。

  茶樓酒肆間有弦樂聲傳來,不時還能聽到有人吟詩作對,這些聲音都是董楷最為熟悉的。

  他徑直到賈似道府上遞了拜帖,又遞了李瑕給賈似道的信。

  董楷是臺州人,與賈似道是同鄉。這也是廉希憲之所以選他來當說客的原因之一。

  賈府的門房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用頗為看不起外地官員的語氣打發董楷,然而董楷再到親戚家中投宿沒多久,卻是又有小廝來請。

  “平章公忙,往后數月都不會得空見你,你若要謁見,便在今日吧。”

  董楷遂再次返回賈府,穿過庭臺樓閣,步入一間溫暖如春的花廳,便見穿著輕裘錦衾的賈似道正端坐在那,眼神中透著思慮。

  “見過平章公…”

  賈似道頭也不回,道:“今歲先是李璮請援,朝廷遂遣三路大軍北上,兵鋒直逼開封、滄州。然李璮無能,坐困于濟南,不能與王師配合,早早覆滅,反累朝廷將士送命。而今李瑕又來求援,真當朝廷國庫充沛,兵力充足?”

  董楷道:“恰是蒙軍先攻我大宋山東之地,又攻我大宋川陜之地。既已滅齊王,又欲滅平陵郡王,可見其侵宋之心不死。我大宋…”

  “你不必多說。”

  賈似道徑直止住董楷,道:“我不聽虛言。李璮向朝廷支援,獻出了海、璉二州之地,如今李瑕要求援,一樣,交回夔州、萬州。”

  “平章公何出此言?李璮是外臣來投,郡王卻一直都是大宋臣子,夔州、萬州亦是大宋治下之地,不過是…”

  “等朝廷派兵馬接手夔州、萬州,即派遣援兵北上,你明白了?”

  “我…”

  “你若做不了主,盡快傳信過去一問。其余的休提。”

  董楷還待再言,賈似道已瀟灑地抬手一指。

  “話就說這些,出去。”

  自始至終,他沒轉過頭正眼一看。

  董楷備好的許多說辭未能開口,深深看了賈似道的身影一眼,心知確難說動這位如今只手遮天的平章公了,遂無奈一搖頭,不再開口。

  賈似道那明明白白把國事當作交易的一番話,也讓董楷感到失望。

  川陜正在轟轟烈烈的備戰,上至各州縣官員,下至平民百姓,談的都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而這臨安城像是早已忘了靖康之恥猶未雪。

  平章公無情,只講交易。

  “大宋朝廷…”

  董楷出了賈府,抬眼望向遠處的鳳凰山,愣了很久,肩背微微有些垮了下去。

  他其實并不是李瑕的心腹,也沒想過要助李瑕造反,這次來,只是身為宋臣,向朝廷匯報邊事,請求援兵。

  但賈似道看董楷是李瑕的人,開口直言不諱,已全然忘了董楷是宋臣。

  見過李瑕的使者之后,賈似道起身,在堂中踱了兩步,眼神中愈發思慮。

  他知道這次北面的戰事看似與朝廷無關,其實干系甚遠。

  忽必烈是個很可怕的敵人,這點,賈似道心里非常清楚,鄂州之戰時,他與忽必烈交過手,深切體會到一個既掌握著彪悍兵馬,又能用北地文人的君王有多可怕。

  大宋皇帝受制于朝綱法統,忽必烈以漢制為己用,這其中的區別太大了。

  賈似道害怕忽必烈,所以才謊言議和、詐許歲幣。

  若不是因為這心底的恐懼,他本可憑不屈、堅決的態度,告訴忽必烈宋人不是好欺負的,指望先掠奪宋境再回去爭汗位,休想。

  需要比忽必烈更狠才能嚇退他,賈似道做不到,于是讓一步,給個臺階,服個軟。

  至于事后擺出不羈姿態,用那種“哈哈哈,你被我騙了”的語氣來證明他賈似道不怕忽必烈,事實如何,也唯有賈似道自己知道了。

  總之,忽必烈必須提防。

  李璮一舉旗,賈似道還是主張出兵,朝廷也確實兵出三路支援。

  可惜最后的結果,夏貴大敗、青陽夢炎倉皇而退,由海上支援的水師都統趙馬兒就更可笑了,船只在山東沿海滯留數月,回來后還給賈似道編了個“海神擎日”的故事。

  說是在海上每日都看到一個紅色肌膚、眼睛碧綠的巨人,用頭頂著太陽緩緩升起。士卒極為惶恐云云。

  賈似道已經心力俱疲了。

  這次,是否再出兵響應李瑕?

  讓李瑕這只白眼狼來抵抗忽必烈,最好的情況當然是讓他們兩敗俱傷。

  出于對忽必烈的忌憚,且認為李瑕是完全抵擋不住忽必烈的大軍的,因此想要出兵。但朝廷在支援李璮失敗之后,已無余力。

  李瑕真的完全抵擋不住忽必烈嗎?

  也許能呢?

  反而是,萬一支援了李瑕,往后讓這只白眼狼反咬一口又如何?

  這些想法在賈似道腦中不停轉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說要李瑕交還夔州、萬州…也只能如此了。

  “國事艱難啊…”

  遠遠的有爆竹聲響起,在這年節時分愈發顯出臨安的繁華與安定,感慨著國事艱難的賈似道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總之,戰火還遠沒有燒到江南。

  董楷思來想去,想著朝廷未必真就由賈似道一手遮天、對川陜戰事毫不關心,未必就沒有心憂戰事之人。

  他遂去尋了他的師友、同年,并向幾個重臣府中投了拜帖,試圖聯絡朝臣上表出兵。

  慷慨熱忱之士有,紛紛表示要與外虜抗爭到底。

  但抗虜歸抗虜,眼下既有平陵郡王守在川陜,這事情并不急切,馬上便要過年了,一眾同年們白日與董楷慷慨陳詞之后,回到家中還要置辦年貨。

  出兵這種大事不是他一個外地官員有可能促成的。

  連續奔走數日,董楷只收獲到臨安熱忱之士們捐財捐物,置辦了一船物資支援戰事。

  一船物資,讓人看了哭笑不得。

  “唉。”

  這日董楷回到住所,嘆了一口氣之后回過身,卻是嚇了一跳。

  “你是誰?!”

  “噓。”

  正坐在屋中的男子抬起手指放在一張特別大的嘴上,“噓”了一聲,笑道:“正叔不必驚慌。”

  “你…你怎知我的字?”

  “阿汕兄弟告訴我的,也是他帶我進來的。”

  這阿汕便是這次從漢中軍中派遣來保護董楷的護衛之一,此時董楷已馬上意識到什么,卻還是問道:“他為何要帶你進來?”

  “因為他是輿情司的人,這次隨你到臨安,便是負責接應我。”

  “你又是誰?”

  坐在那的男子又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撥了撥額邊的一絡頭發。

  “我是誰?如今這天下風云便是因我而攪動…”

  董楷聽到此處,好生震驚,然而聽對方將名字緩緩報出,卻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

  “王蕘。”

  又聽王蕘說了一會,董楷才大概明白了事情經過。

  這次李璮雖然覆滅,王蕘卻從山東帶出了萬余人以及許多物資,這只船隊規模并不算小,難以堂而皇之地順長江而上前往重慶,因此暫時停泊在一個叫嵊山島的地方…

  簡單而言,王蕘需要借董楷來取得一個能通行長江的名義。

  “既然宋廷拒絕了出兵支援,而其朝野又有諸多士民聲援,那正好。”王蕘仿佛是坐在自己家中一般,斟了一杯茶請董楷坐了,侃侃而談道:“正好讓我們的幾艘大船西向,其余的,到時再慢慢偽裝成商船…”

  董楷沒問王蕘為何不直接聯系朝廷,而是要費這么大的功夫也要去蜀地。

  且不提朝廷待北歸人的態度,只在這幾日間,就連他自己已能對比出朝廷與川陜的不同了。

  心想著這些,董楷愈發有些感慨,之后便聽王蕘敲了敲桌案,道:“正書且上心些,如今戰事危急,關隴急需我的支援…”

  一陣爆竹聲忽在不遠處的院墻外響起,仿佛是聽不慣王蕘的自大之言。

  這些格格不入的外鄉人還在談著什么征戰之事,年節已經近了。

  馬上就是大宋咸定四年,爆竹聲響過之后,巷口已有人歡呼起來。

  “辭舊迎新,歲歲大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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