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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阿術用單手勒住韁繩,那疾馳的馬匹在地上兜了一圈便停下來。
前方,本該屬于蒙軍大營的地方,卻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馬糞。
再回頭向西南方向望去,遠處,鞏昌城猶矗立在渭水河道邊,城頭上點點火光。
“大營呢?”
蒙古人是很容易聚合的,阿術領著五千兵士順著馬蹄、馬糞以及各種大軍留下的蹤跡,向北又行了三十余里,找到了大軍的駐地。
只搭了寥寥幾個帳篷。
到處趴著馬匹,兵士們野宿在地上,或趴在馬背上睡覺。
早有探馬望到五千騎奔來,幾個千夫長迎上前,開口便直言不諱。
“大帥,我們不想跟著帖必烈打仗,他丟了黃金家族的臉。”
阿術問道:“怎么回事?!難道是我離開了一個月,沒能及時支援,才讓你們被一個快要腐爛的老頭趕到這里來。”
“帖必烈是個懦夫,不配作為涼王闊端的兒子。”
騎兵避實就虛地撤退不要緊,但今日帖必烈逃跑時只顧著帶上東面、北面的兵馬,而西、南兩個方向兵馬他卻是沒再管。
要不是宋軍兵力少…其實就算宋軍兵力多也沒什么,蒙騎只要不想打,跑還是能跑得掉的。
但帖必烈的表現確實不是能讓蒙古勇士敬重的英雄。
此時諸將見阿術回來,不免抱怨不已。
帖必烈出了帳篷,也聽到了這些,雖然很生氣,但并未多說什么。
他雖是蒙古宗室,地位卻沒有很高…
闊端雖然是窩闊臺汗最出色的兒子,但不論是窩闊臺汗還是乃馬真皇后,都沒想讓他當大汗,只想把他分封在西涼。
闊端倒是想爭一爭汗位,可惜貴由汗一死,他也病死了。否則哪怕沒爭到汗位,也能像金帳汗國一樣的建一個獨立封國。
蒙哥一上位便開始嚴厲打壓窩闊臺一系,也沒忘了剝削闊端。
當年窩闊臺為了削弱拖雷系的勢力,在不和諸王大臣商量的情況下,曾擅自把拖雷系的兵馬分給闊端,讓他出鎮西涼。
現在,拖雷的另一個兒子忽必烈,派阿術來,說是總領西路兵權,其實是把當年窩闊臺一系從拖雷一系手中搶走的兵馬加倍搶回去。
總而言之,帖必烈并不受忽必烈待見。
他面對阿術很客氣,小心地解釋道:“宋人在城頭上用了很可怕的砲…”
“我聽說了,等殺進了鞏昌城,把工匠留下來。”阿術問道:“驅口呢?”
“驅口當然是丟掉了。”帖必烈笑道:“我們還能帶著驅口撤軍嗎?”
“要是驅口沒有用處,我為何不早早把他們殺光?沒有殺光,就是有用!”
“那再去搶來就是了,都是小事。”
阿術啐了一口,暗罵帖必烈真是無能。
原本蒙古人是“凡攻大城,先擊小郡,掠其民以供驅使,每一騎兵,必欲掠十人”,原本阿術至少要掠十萬人來攻城的,這次才掠到五萬。
他到了鞏昌之后,又派探馬打探過鞏昌府附近,發現宋軍已布置好各處防線,再擄掠已經是很難了。
不如轉到別處。
但要轉到別處,反而該先擺出繼續強攻鞏昌的架勢,圍點打援,再消耗一些宋軍,并逼宋軍調動防線。
“我擊敗了廉希憲,搶了他的輜重,能帶的都帶回來,帶不走的一把火燒了,把這個色目人叛徒像狗一樣趕到了漳河對岸…”
同一個夜里,漳河邊。
陸小酉策馬繞了一大圈才抵達廉希憲的大營,正在復述李曾伯的話,之所以不寫下,無非是怕被蒙軍截獲。
“…阿術打仗無別的能耐,只強在‘找路’二字,李公曾數次擊敗阿術,然而老蒼關一戰,讓阿術找到了義寧小路,李公戰雖未敗,實則一敗涂地。
而所謂行軍詭譎、繞出其后,無非是阿術也不知要從何處走,連他自己也不知,我們當然猜不出,也防不住所有的路線。
那與其去猜,不如化被動為主動。阿術尚不知劉整之敗,那他對我們有多少兵馬便不清楚,或可誘他決戰…”
廉希憲點點頭,沒有多問。
因為陸小酉是轉述李曾伯的話,問了也不會有什么答案。
他聽到最后,臉色始終沉靜,仿佛已有定計。
次日,阿術再次領兵包圍了鞏昌城。
這次卻是圍而不攻。
失去了驅口之后,他并不愿意讓勇士平白折損。
他已開始尋找下一個劫擄的方向。
其實還有一條路,李曾伯、廉希憲根本就沒能力封住,完全能夠讓阿術殺進川西…
如今西面的宋軍是不多的,過了臨洮,再西面就更不是李瑕的地盤了。
簡簡單單就能突圍而出,進入阿壩草原。
從阿壩草原南下有兩條路,其中一條阿術走過,是他當年隨兀良合臺攻大理時的路線。
另一條則是忽必烈走的路。
從阿壩草原循大渡河西岸南下,通過吐蕃聚居區,到瀘定東渡大渡河,就能進入黎州。
再往東,殺入雅州,便可北上成都。
這條路李曾伯、廉希憲無論如何都防不住,只看阿術肯不肯走。
阿術還沒想好。
食物應該是能撐到成都,雖然一路掠奪而來的物資被帖必烈丟了許多。
蒙古軍中,一匹母馬一天能產的馬奶也可飽三人。
士卒自己也會去打獵,兔子、鹿、野豬,老鼠也吃,如果迫不得已,馬肉能吃,人肉也能吃。
蒙古勇士就像獅子,只要餓了,自然會去獵取野獸。
如果沒水,刺馬血也可以。
至于草料,蒙古馬最大的優點就是什么都吃,竹葉也吃、樹皮也啃。
當然,這樣穿過吐蕃確實有些冒險。
關鍵在于,他的大汗并沒有要求他做到這種地步,只命令他“保證李瑕不能響應李璮,并在北伐阿里不哥之前,收復川陜行省”。
按常理而言,實在是沒有必要走這條路。
但阿術想這么走。
他已經被激怒了,想到能再次繞出其后就興奮。
他想要殺進漢中,殺李瑕全家,為兀良合臺報仇。
“走吧,這才是兀良合阿術的戰法。”
“不,只要牽制住隴西兵力就可以,攻關中不止這一路兵力。”
阿術喃喃自語著,最后做了個決定。
“今日探馬回來,要是還沒發現宋軍破綻,干脆就走阿壩草原…”
李曾伯看著地圖,老眼中泛著深深的沉思。
他在分析阿術還能走哪里。
“九和熟路…九和熟路…”
這不是李曾伯這些天第一次念這個名字。
九和熟路,是他給蒙軍滅大理國的路線取的名字。
在忽滅烈滅大理之前,蒙軍曾攻過大理一次,算是踏路問道。
當時李曾伯任廣西經略安撫使,他派屬下謝圖南出使大理,敏銳捕捉到這個情報,上了《帥廣條陳五事奏》,稱一支蒙軍行吐蕃界中,不經過四川,攻入大理境內,破三城,殺三節度,兵鋒直至大理之九和鎮。
李曾伯上這封奏折,比忽必烈滅大理還早四年。
可惜他沒能挽回西南局勢,只打探到了一條九和熟路。
“那…蒙軍能否從吐蕃殺到成都?”
李曾伯老眼中愈發充滿焦慮。
廉希憲一直在擔心陰平古道,這幾乎是能預算到的極致了。
但也許還有比陰平古道更難以提防的道路…防不勝防啊。
最好的結果,是廉希憲能引阿術決戰才行。
如今李瑕在川陜的兵力與大宋以前不同了,有野戰決勝的實力。
這一戰若能再摸索出更多以騎制騎的戰法…
“大帥!蒙軍動了!”
戍樓外響起一聲通報。
李曾伯連忙出了戍樓,抬起望筒向城外望去。
只見一隊隊蒙軍竟是向西北方向滾滾而去,一路揚得塵煙漫天。
“西面?西面…廉希憲沒能成功?沒能成功…”
李曾伯愣在那兒,感到無比的失望。
他守了一輩子了。
一輩子只能守,這種仗打得太憋屈、太憋屈了!
這一次失去了決戰殲敵的機會,垂垂老朽之軀也不知還能不能看到大宋將士與蒙虜野戰得勝…
“罷了,罷了,傳快馬告訴他們,川西務必要防蒙古由吐蕃入境…防、防、煩啊。”
阿術策馬而行,大軍一路向西。
他像是要突破臨洮的宋軍防線,殺往河州。
河州并非李瑕的地盤,他可以在河州休整,而河州往南,便可往阿壩草原。
但其實他并不打算去阿壩。
因為據可靠消息,李瑕已擊敗劉整急援隴西,兵馬剛出天水,正想尋求決戰…
阿術才不會決戰。
一支支宋軍正在向鞏昌包圍而來,包括李瑕的援兵,決戰并不有利。
他要調動宋軍,把他們往西面吸引,一次次給宋軍好像能包圍蒙軍的機會。
然后,他突然北上,跳出重圍。
眼前是黃河奔騰,風卷馬嘶。
他要繞過整個隴西,騰挪千里,直奔涇河古道,殺入關中!
只要走一千五百里路途,防守空虛的關中就在他的眼前,比走吐蕃快得多。
阿術哈哈大笑,揚鞭向東。
“勇士們!鞏昌的小打小鬧受夠了,我們去京兆府,有十倍的金銀、女人任你們拿,破城不封刀!”
回應他的,是勇士們的咆哮,以及馬蹄踏在黃土地上的如雷響聲。
黃河、黃土…終于穿入涇河河谷,又沿河而行數日,前方便是涇川。
涇川再往前,就是淺水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