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已到了咸定二年的年底。
臘月十八,李瑕回到了漢中。
隨行的張弘道進了城便轉回家中,次日一早,便得知錄書老求見。
“五郎。”
“不必多禮。你竟已從臨安歸來了,可為郡王將事情辦妥?”
錄書老道:“昨日已見過郡王,已交了差事。”
他這次到臨安做的不是什么機密差事,大概說了。
張弘道漫不經心聽過,道:“留夢炎知道我歸附郡王之事,還肯出手相幫?”
“是,他說是為了回報五郎的恩義。”
“假的,能威脅到他的是張家,而不止是我。他肯這般配合,像是有些對付賈似道的意思?”
錄書老道:“小老兒也覺得他是這意思。”
“嗯。”
“本想著順手除了賈似道,可惜了。”
“隨便吧。”張弘道并不太關心東南之事,想了想,沉吟道:“劉黑馬病了。這次我隨郡王南巡,回來時經過成都,看劉黑馬病得很重。”
“劉公今年不過六旬又三吧?”
“雖然延請了名醫,但怕是時日不多了…郡王或是想讓我接替安撫成都之職,與劉元禮共事,你覺得如何?”
張五郎話沒說透,意思卻很清楚。
如今劉元振在漢中練兵,劉元禮隨著劉黑馬在成都。
而劉黑馬若是死了,李瑕肯定不會讓劉元振接替成都安撫使一職,以免像是世襲。
最多是讓劉元禮任個安撫副使,配合別人。
而在川陜,資歷、才干、身份能高于劉元禮的人少,張弘道勉強算一個。
錄書老搖頭,道:“小老兒這次往臨安,還得到一個消息,李璮正在與宋廷接觸…換言之,馬上就是謀取河南的時機,五郎何必去坐鎮成都?功勞沒有,旁人還要說郡王任人為親。”
張弘道點點頭,深以為然。
但馬上他意識到,情愿或不情愿,這件事李瑕既已說過,也由不得自己拒絕了。
于是,才點過頭,張弘道又道:“我幫妹夫做事,豈是為了什么功勞?何處有需要便去何處。”
錄書老一愣,心想五郎在老元帥面前也沒這么乘巧,今日這真是…
“那…恭喜五郎。”
“準備一下,年后,隨我去成都吧。”
此時堂外便有仆役過來,稟報道:“五郎,郡王邀你過去,說是讓五郎見一位故人。”
張弘道遂起身出門,心中感慨才回漢中就這般忙。
這日,李瑕是在漢臺見客。
張弘道一步步踱上漢臺,看到了正站在那與李瑕說話的那人。
來的這人他還真認識…那張讓人討厭的大嘴、那眼里讓人討厭的笑意。
王蕘。
張弘道沒想到今日會在漢中再見到王蕘,不由一愣。
王蕘卻已轉過頭來,見來的是張弘道,咧開嘴笑了笑,打了招呼。
“五郎,許久不見!當年你我歃血為盟約定異日起事,今起事之機至矣…”
王蕘算得上是張弘道平生最討厭的人之一。
當年他追殺李瑕之時,正是王蕘在他身邊、一點點拿了他的把柄。
結果呢?
“呵,歃血為盟?你王家父子暗中串聯,一轉頭卻向忽必烈投順,反過來告發我。”
張弘道說著,怒意更甚,走到了王蕘面前又道:“我該斬殺了你。”
“五郎誤會了。”王蕘笑著,伸長了手臂,似還想擁抱張弘道,“不如我聽我解釋一二如何?”
“沒什么好解釋的,你王家父子出賣我。”
王蕘又笑,轉向李瑕,感慨道:“猶記得當年,張五郎往開封追殺郡王,我聯絡楊果助郡王脫困。沒想到一轉眼,郡王已雄據西南。”
李瑕這是第一次見王蕘,對其人卻已有了解。
要了解王蕘,首先得了解的該是王蕘的父親,王文統。
王文統是李璮的謀士,也是李璮的岳父,也是李璮兒子的老師。
一般而言,王文統、李璮之間的關系之近,已經是一人造反,另一人必然被株連。
但就在忽必烈登基之前,張文謙舉薦了王文統。
忽必烈見王文統是真有才華,任他為中書省平章政事,負責改革蒙古政務。
從世侯幕僚,一躍為副相。
若說廉希憲不到三十任行省宰相難得,王文統一入仕便任副相更是難得。
也唯有蒙古國才總有這般的官場奇跡。
王文統不僅是副相,還是實權宰相。
忽必烈登基以來,近兩年內,都是王文統主持中書政務,他改蒙古舊制,建立十路宣撫司,制定律例,約束官員,發行中統交鈔,并使其流通無阻。
值得一提的是,中統交鈔是實物紙幣。
一開始以絲綢為本位。之后以白銀為本位,稱“中統元寶交鈔”。
任何人持中統鈔都可按銀價到官庫兌換成白銀,北地百姓可以用它繳納賦稅。
王文統的改革,非常有效。
短短兩年,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李瑕想來,同樣是改革,比一比王文統與賈似道,只覺差別極大。
賈似道是外戚,在宋廷資歷極深,且出將入相,戰功與恩寵傍身,平章軍國重事;
王文統追隨忽必烈只有兩年,資歷、功勞都沒有,只有謀反的隱患,一入仕就主持國政。
但看改革的成果,賈似道這權傾朝野的大宋權相屢屢受挫;王文統則是成效卓越,制定了一套立國的法度。
但是,這種時候,王文統的兒子竟還在私下串聯,準備謀反。
李瑕知道,確實是王蕘聯絡楊果,給自己遞了一份情報,但助自己脫困,王蕘是沒做過的。
王蕘只是殺了閻復,敷衍交差了而已。
這沒什么好掰扯的。
李瑕道:“說正事,李璮打算何時起兵?”
王蕘沒想到他如此直接,愣一愣,應道:“正月一過便起兵。”
“忽必烈還未回來?”
“該還在哈拉和林與阿里不哥大戰。”
“李璮準備如何做?又有何條件?”
“哈哈,李郡王真是直爽人。”王蕘咧嘴一笑,道:“我此番來,自是請李郡王到時出兵響應。不如立個盟約,正月一過,共同舉兵如何?”
李瑕搖了搖頭,道:“牧樵遠道而來,該歇幾日才是。”
“李郡王有何顧慮?”
“沒有,快過年了,過完年再談吧,五郎,你招待好他。”
王蕘本是極為自信地站在一邊,沒想到李瑕問過之后竟先擱置不提,不由急道:“李郡王為何如此?我有幾句話想對李…”
“牧樵客氣了。”張弘道已站了出來,“你千里迢迢跑來,不多歇兩天如何使得?請吧…”
他沒想到李瑕會晾著王蕘,莫名有些幸災樂禍,從容了許多。
王蕘又轉頭看向李瑕,很是驚訝。
他發現,李瑕對于響應李璮的熱情遠沒有他預想中那么高…
與此同時,史天澤面對使節,答應得卻很爽快。
“請史公立盟為誓。”
史天澤爽快一笑,手中匕首輕輕一劃,割開手指,以血印按在那盟書上。
“如此,你們可信我?”
“好,正月一過,共同舉兵…”
正月還沒到,眼下,天下各處更多的都還在準備著年節。
李瑕并不急著給李璮答復。
他認為自己不管如何回答,李璮都要在明年二月舉兵,那為何還要派王蕘來冒險當使節?
這其中,也許是有其它的問題…
這是李瑕回漢中的第二天,已接見了許多人,直到傍晚,他才得空到褒園走了一趟,將一封信遞在閻容手里。
看信的美人本是直著身子,漸漸地,倚進李瑕懷里。
之后卻是又哭起來。
“怎么了?”
閻容抹了抹眼,哭著笑了一下,問道:“這信你沒看嗎?”
“沒看,不是寫給我的。”
“也是寫給你的,與你恩怨兩消了…”
“唔,那很好。”
李瑕嘴里應了,漫不經心地想到,也許是王翠被賈似道騙了,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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