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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章 惡臭虛偽

  天臺山非常漂亮,群山中有懸巖、峭壁、湖泊、瀑布。

  賈似道一直以家鄉風景為傲,唯在這個夜里,深恨這山勢綿延,太過荒涼。

  一座懸巖之上,他正將王翠死死摁在地上,拼命按著她的雙手,試圖奪下她手里的刀。

  在京湖統兵十余年,他是頗有勇武的,奈何年數漸大,漸漸地,體力已拼不過王翠。

  “去死!”

  王翠一掙扎,刀鋒已向賈似道劃去。

  這女人的蠻力實在是大,賈似道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又摁住她,卻還是沒能奪下刀,彷佛是在與勐虎相搏。

  “王翠,住手吧…李瑕給了你什么好處?你和我說,我能給你更多。”

  “我殺了你!你害了公主!”王翠一腳一腳重重踹在他身上,殺意畢露。

  “不是我。”賈似道額上已有冷汗下來,道:“真不是我,她是我的親外甥女啊,我怎會害她…信我,我絕沒有。”

  “還想騙我!不是你,還能是誰?”

  “她是病故的…”

  “去死吧!”

  賈似道已能聽到有落石從峭壁落下去,知道是李瑕的人正在向這上面爬。

  “好!我實話與你說,公主是被人害死的,但真不是我。我已為她報仇了,是御醫蕭世炎開錯了藥…”

  “我不信,任梅是你殺的!”

  “不是,我沒殺任梅,我帶你去見她,秀環也在,我帶你去見她們,真的,我帶你見她們。”

  終于,王翠的力道似乎輕了些。

  賈似道才松一口氣。

  然而,才一放松,當即竟是挨了一刀。

  王翠竟是勐掙起來,一刀劃得他皮開肉綻。

  “信你?謊話連篇!”

  賈似道大駭。

  “我錯了!我錯了!你聽我說,她是皇后害死的…是皇后,真的,這次真不是騙你…”

  “不可能,皇后與公主交情最好,你還在騙我!死吧”

  賈似道真是厭極了這等蠢貨,余光一瞥,只見一個年輕人已爬上了這塊懸巖,不由大為驚恐。

  他連忙湊到王翠耳邊,又低語了一句。

  這一輩子,賈似道說話從來都是張口就來。

  在他眼里,沒有什么“真話”還是“謊話”。平生騙過忽必烈,也騙過官家。

  沒想到,今日卻被一個賤婢逼到這等地步。

  王翠聽了一會,漸漸呆滯在那里,顯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你隨我到桐柏宮,只需一過去,你便可知。”

  “可我哪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那只看你信或不信了,我命就在這里。”賈似道又道:“你別殺我,我掏個信物給你看看…”

  他稍稍松勁,伸手入懷,找了一會,先是拿出一個蛐蛐罐,之后找出一個藥瓶。

  “自己聞聞看是不是…”

  陸小酉躍上懸巖,從腰間拔出短刀。

  目光看去,只見王翠還沒殺了賈似道,正在低聲說著什么。

  陸小酉于是防備了些,往身后的山崖看了一眼。

  他對王翠此時的反應并不驚訝。

  王翠放下刀,轉過頭,向陸小酉道:“我好像搞錯了,兇手應該不是他。”

  “哦。”

  王翠道:“我還不能跟你說原因,但你能不殺他嗎?”

  陸小酉還未回答,賈似道已冷哼了一聲。

  “他怎可能不殺我?”

  賈似道摁著身上的傷口,走到王翠身后,低聲道:“你得保護我。”

  陸小酉并不理他,向王翠問道:“你確定兇手不是他?”

  “我得去確認一下。”

  王翠臉色羞愧,又道:“是我嚷著要殺他,現在又是我不讓你殺他,我太對不住你了…”

  “沒事,郡王只叫我除掉兇手,要是兇手不是他,那就不殺。”

  這一路上,陸小酉就沒忘記過自己的任務。

  王翠愣了愣看著陸小酉,眼睛一酸,竟有些感動,道:“你這人,真是很講道理。”

  “我覺得郡王好像沒懷疑過他…”

  “呵。”

  賈似道再次冷笑。

  他已躲在王翠身后,扯下衣袍給自己裹了傷口,臉上又浮起譏意。

  “小崽子,何必假仁假義?你既得到這般千載難逢的良機,豈能不殺我?怎么,還想騙了王翠再偷襲我?”

  陸小酉彷佛聽不出賈似道話語里的機鋒,道:“都說了,我是來為公主討個公道的…”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賈似道徑直打斷陸小酉的話,道:“李瑕派人來討公道?弒君者是何人?不就是他嗎?我若殺了你親生父親,轉頭卻來為你報仇?可笑至極!李瑕為了什么?他與妖妃那茍且之事,說來我都惡心!呸!”

  陸小酉沒想到這一國宰執,說起話來這般咄咄逼人。

  他也不是沒見過別的相公,人家多有修養的。

  “賈相公,郡王不是給你寫信了嗎?你…”

  “李瑕也配給我寫信?殺人奪妻的逆賊,什么貨色?”

  陸小酉大怒,提刀一指,吼道:“你沒資格罵我王!”

  “呵。揚刀了?果然,你們不過是找個借口來殺我。狗急跳墻了是吧?行刺?李瑕永遠就只會這些招術,他還能有別的招術嗎?還會什么?”

  “說真的,我瞧不起你們。”

  江陵府城外的野地里,秦九韶被押著往南而走,忍不住譏笑了一聲。

  “斗不過我,只能來捉我?李瑕盛名之下,原來卻只會這點伎倆?”

  姜飯抬手就鉤住秦九韶的衣襟,刀一割,割下一塊布來,準備塞住那張討厭的嘴。

  但被這般冷嘲熱諷,也有些不吐不快。

  “斗不過你?老子在臨安有多少眼線知道嗎?撤回來了,懶都懶得理你們這些爛貨!你搞搞清楚,你們才是大宋朝廷,東南數十萬兵馬,打仗不敢打。官印的會子、關子,我們川陜百姓用都不用。要斗,有本事你他娘的讓你們的紙幣比我們的券引值當啊,印偽券?這他娘的,你們還像是個朝廷嗎?”

  秦九韶“呵”了一聲。

  他是最聰明的人,知道姜飯說的這事,幾年內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天下間,蠹蟲太多了。

  “老子今日來捉你,是繩之以法,懂嗎?!看看誰才有朝廷的樣子。”

  姜飯已在地上啐了一口。

  “還我們只會這點伎倆?我們郡王販鹽,為的是練兵抗蒙、為的是平抑鹽價,你們這些猢猻還在往官鹽里摻沙,賺得好個良田美宅。我們郡王肅清吏治的時候,你們這些猢猻還在那搶占民宅,強征民糧。”

  “那你錯了。”秦九韶道:“我從不往官鹽里摻沙,我販的亦是私鹽…”

  “你娘!老子與你說這個嗎?你若有本事,讓江陵百姓把手里的廢紙兌了,再來談我王到底有何手段罷了!”

  秦九韶默然不語。

  心中猶是不服氣的,但不服什么。

  這次栽了,不是栽在技不如人,而是栽在了這大宋朝廷的積弊里。

  印了那么多券引入蜀,對蜀地物價毫無影響。而人家只抬兩箱官錢來,卻已能激起民亂…這般情形,又還有何辦法?

  再想到自己曠世奇才,卻只能帶來做些偽造券引的勾當。

  朝廷與李瑕,到底是誰拿對方沒辦法了?

  “李瑕拿我沒辦法了,只能派你來殺我?”

  天臺山懸巖上,賈似道面對著陸小酉的刀鋒,猶在放肆嘲笑。

  與其說是在找死,實則是他堅信,李瑕派人來就是為了殺他。

  不需要有一點點懷疑!

  他是賈似道,手握天下大權,為李瑕平生之勁敵,自是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這是你死我活的權力之爭,豈有不殺之理?

  陸小酉已氣得滿臉通紅。

  他能忍受李澤怡平日里損他,卻忍受不了賈似道無端揣度李瑕。

  “放屁!”

  陸小酉大吼一聲,罵道:“你就是小人之心…”

  但他也只會說這些,論罵人,他無論如何也罵不過賈似道。

  下一刻,卻是王翠勐地轉身,瞪向賈似道。

  “閉嘴吧你!”

  她大吼一聲,終究是蓋不住心中的怒氣。

  “發了什么瘋要像狗一樣咬人?!小酉哥就是沒想殺你,他就是來替公主討公道的!李郡王沒資格討這公道?你才沒資格這么說他!”

  那柄刀在王翠手里上下揮舞,賈似道駭然退后了一步。

  他不在乎激怒陸小酉,在乎的是王翠的態度。

  但這賤婢又在發瘋了。

  “你才是滿嘴謊話,一直在騙我們。公主不信你,秀環也不信你,我也不知該不該信你!”

  “我和你說的都是真的…”

  “虛偽!”

  王翠大罵一聲,又道:“李郡王才不像你,他敢做敢當,待太妃也是真的好。小酉哥說他是英雄,是不是英雄我不知,但他至少是大丈夫。”

  “放屁!他就是個逆賊…”

  “閉嘴!”王翠單刀一揮,喊道:“皇后要害公主時,秀環能信得過誰?公主沒了,能為她出頭的又有誰?你是她的親舅舅啊!”

  “我…”

  王翠說到這里,終于是委屈起來。

  “整個臨安,你們這些跟在公主后面巴結的人,到底有誰肯為她出頭?我放眼看去,只有你們罵的妖妃,只有你們罵的逆賊,不顧千里迢迢…你說他沒資格?他比你可靠得多。”

  賈似道良久無言,最后道:“你個小女子不懂。你不懂,你沒資格評述我與李瑕孰是孰非。”

  王翠道:“那就是在我這個賤婢眼里,李郡王比你有氣概得多。”

  她說過,轉頭看向陸小酉。

  月光不亮,但這一眼之間,陸小酉已感受到她眼里有崇拜,也有感激。

  他方才的怒氣忽然之間全消了下來,看向賈似道。

  “賈相公,只要公主不是你殺的,我這次確實沒有得到要殺你的命令。”

  “呵。”賈似道冷笑道:“李瑕怎可能不想殺我?”

  他反而莫名地有些煩燥起來。

  陸小酉認認真真道:“賈相公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來臨安,郡王只說,找到兇手后,能殺就殺了,須我盡力而為,并保全手下人性命。至于兇手是誰,是否賈相公,郡王沒說過,想必是宰相也好,皇后也罷,他不在乎。”

  賈似道不喜反怒,重重一摔袖子。

  “裝模作樣,李瑕若無意殺我,無非是怕我一死,朝局混亂,無人收拾局面,給了蒙古趁勢南下的機會…”

  “郡王沒提過,但讓我說的話,朝堂上也不止有賈相公一人,總有能穩住朝綱的相公,或許還做得更好。”

  陸小酉已是平平靜靜的語氣。

  事實上,從圍殺賈似道開始到現在,除了賈似道罵李瑕的那一瞬間,陸小酉就沒怎么激動過。

  這已經不是當初嚴云云刺殺賈似道的時候了,如今川陜日漸穩固,在陸小酉這些將領們看來,郡王真正的對手已是北面的蒙古。

  先是姜飯撤出臨安,陸小酉再回頭來一看,真不覺得今日這場圍殺是多大的事。

  此時一句話說完,站在他面前的賈似道身子重重一晃,如遭雷噼,已有要暴怒的架勢。

  陸小酉不由又道:“賈相公,你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他隨在李瑕身邊已久,見慣了李瑕平素做事的風格,今夜與賈似道…不,是與整個朝廷一對比,這種感慨猶為深沉。

  因此,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卻不知,由他這個走卒說出這句話,對于眼前的平章公又是怎么樣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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