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爆炸聲傳來時,程元鳳、饒虎臣等一眾重臣才堪堪繞過宮城內小西湖邊的水堂,走到澄碧殿附近。
選德殿在望,程元鳳還在沉思官家為何連夜召見。
他才剛回朝不久,宰執之權完全讓賈似道把持著,各種消息渠道被堵著,可謂是兩眼一摸黑。
正在此時,北面鳳凰山的驚天雷霆晃亮了程元鳳的眼。
“轟!”
大地震動不停,瓦片砸落。
“轟!”
連綿不絕的爆炸整整二十余息,等程元鳳再從地上爬起身,只看到龐燮的嘴巴不停大張大合。
好一會之后,他才聽到龐燮的吼聲。
“護駕!護駕!”
龐燮是神武軍中軍都統制、權管殿前司公事,職責所在便是守衛臨安,此時爆炸才起,已是狀若瘋虎。
同一時間幾乎快要瘋了的還有很多人。
右領衛軍將軍、兼權侍衛步軍司總領焦致,他還是不久前才接替了宗文瑞。
殿前司都指揮使范文虎,他是隨賈似道回朝,論功行賞,接替了蔡拄…
“護駕!”
“你保護他們!”范文虎猛地一把推開焦致,大步便向選德殿沖去。
哪怕是在這大變之際,范文虎也顯得極為囂張,指著宮中禁衛便大喝道:“你們隨我來!”
來不及了,龐燮已搶在范文虎前面,要爭這當先護駕之功。
“護駕!擋住他們!隨我護駕!”
選德殿外終于沒有瓦片再落下,內侍們沖出來,四下一看,又迅速跑回去。
很快,官家快步上了御駕,龐燮迅速領兵護衛,匆匆逃向西面文德殿。
“緊鎖宮門!緊鎖宮門!”
一切都很混亂,但這些殿帥們正在迅速應對。
御前禁衛中有人狂奔而出,要趕向各道宮門。
“不可。”范文虎大吼道:“護駕要緊!請命臨安守軍立即增援…”
鳳凰山上,高年豐轉過頭,向酒庫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想揉揉臉,以緩解手中的壓力,手一抬,想到臉上還抹了灰,又放下來。
很快,有數十人從酒庫那邊匯過來。
“高統領,辦成了。”
“好樣的。”
高年豐伸手,接回了一枚令牌。
這是宮城北面酒庫的令牌,李瑕給他的。
早在一個月以前,李瑕就吩咐過將一部分火藥放置到酒壇子里。
高年豐只覺大帥真是神機妙算。
“歸隊,走!”
很快,這兩百人的隊伍迅速向上教場狂奔而去,嘴里怪叫起來。
“天雷啊!天雷…”
上教場。
“都他娘起來!出大事了聽到沒有…”
楊鎮正在把他那些大醉不醒的心腹將士一個個踹起來。
大事嗎?李瑕并不覺得。
大事還沒開始。
李瑕神色平靜,轉過頭,向酒庫的方向看去。
之所以選在酒庫,并非是酒庫最適合,而是閻容早在賜宴之后就給了他酒庫的令牌。
當時李瑕還在謀上策,但考慮到一旦要動手,必然是從這個方向突破,于是做些了準備,用上了。
此時火勢起來了,那些房屋本就容易著火,宮城又小,擠成一片。
必然已出現無辜的傷亡…這是李瑕本不愿啟用中策的原因之一,當然,中策太過冒險也是原因。
但此時已別無良法,他閉上眼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去考慮這些,繼續思忖著。
之后,等火勢蔓延,還會有幾場小的爆炸,想必會有大批的禁衛趕向北面鳳凰山。
同時,各個宮門也會封鎖。
該進宮了。
李瑕目光望去,只見東面有人已奔了過來…
他只能帶這兩百人入宮。
算起來,他一共帶了八百心腹精銳到臨安,五百人事先潛行而來、三百人隨他還朝。
看起來很多,史上也有很多以少量兵力就政變成功的例子。
但這種事情不能單純對比人數,得看勢。
大勢在,哪怕只帶兩個宮娥捧一杯毒酒也能成功。
李瑕沒有這個勢,只能把大部分人派出去造勢。
他盡力把八百名心腹用到極致,比如劉金鎖只帶走了六十人,又雇傭了兩百余流民隨船東去,給皇城司造成李瑕已逃出臨安的假象。
其他人在臨安城內殺人、打探、封堵、聯絡等等,為了是亂別人的勢、借別人的勢。
但還遠遠不夠。
殺人本就難,更難的是控制局面。
“解決問題才是目的,旁的都只是手段。”李瑕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愈發冷靜。
“定藩!有人來了!”
楊鎮嚇了一跳,趕出營房,向東看了一眼。
夜色中,遠處火光亮得厲害,卻看不清來了多少人。
他再回頭看了看營房中那些爛醉的校將,臉色已大變。
“誰來了?”
“想必是那邊來求援的。”
楊鎮大驚,高呼道:“死了!我死了…”
“嗯?”
“出了這等大事,我值宿飲酒,校將都醉了,我…”
李瑕又看了看那狂奔過來的身影,道:“這樣,我去應對他們,看能否通融一下。定藩看能喊醒幾人,讓他們速去安撫士卒,別起了營嘯。”
“營嘯是什么?”
李瑕搖了搖頭,無奈道:“讓你的人聽我的,令牌給我。”
“好,你們跟著李節帥走。去,讓人家蜀帥領你們幾個窩囊廢。”
“定藩動作快點,去吧。”李瑕已領著護衛,大步迎上奔向教場的兵士。
“來者何人?敢闖禁衛重地!”
“我等乃右驍衛軍,守衛宮城北,驚聞異變,來領救火器物!請一同救火…”
楊鎮聽著教場邊的互相對喊,更是慌張,抬腳亂踹。
“起來啊!你們這些頑囚,雷都劈不醒…”
好不容易,才拉起三個校將,李瑕已轉了回來。
“宮城命定藩增援…”
“啊?!”
楊鎮不過是個掛職勛貴,擔事也不過一個多月,還不算真擔事,已完全懵在那里。
李瑕看著楊鎮那目瞪口呆的樣子便搖頭,問道:“能帶多少人?”
“三百…不…不是,實額只有不到五十個。”
“你們這空餉吃得。”
“又不是我一人吃的,定例啊。”
“怪不得說八十萬禁軍教頭。”
“非瑜說什么?”
李瑕道:“這樣,那些右驍衛軍怕擔責,你調他們隨你入宮增援。”
“可以嗎?我不是右驍衛…”
“臨機應變,我去說。”李瑕走了幾步,將楊鎮那個副將身上的信令搜出來,隨手遞在楊鎮手里,之后,開始換對方的衣甲。
“動作快,這是去護駕…”
宮城西面,麗正門。
這是大內宮城的外城墻。
但宮城被完全擠在臨安城最西南,不遠處還能看到臨安城墻。
中間只隔著御馬院、登聞鼓院、待班閣,以及教駿營。
只見臨安守軍也已被驚動,有兵卒正在趕來要探問情況,教駿營里有騎兵沖出。
李瑕本在宮外西北方向的上教場,卻是特意繞到西面,走布防兵力最多的麗正門。
他并不擔心宮門被封鎖了。
天子在宮內,群臣護衛在宮外,此間地勢又難以堅守,還發生了這樣大的動靜,必須隨時做好逃的準備,誰知道宮內有無敵兵?
封鎖宮門是最蠢的決定。
麗正門已戒嚴,拒馬擺出,一排排兵士執戟而立,衣甲鮮亮。
守門的將領見又有禁軍趕過來,正在喝問,不料對方先喝問了一句。
“發生了何事?!”
“不知。”
“右領軍衛中候楊鎮奉旨領兵增援!這是調令…”
李瑕假扮敵軍尚且不慌,這次給的是真令符、真調令,更是從容自若,威風凜凜。
穿過麗正門,不遠,是內宮門。
再過內宮門,正對著的便是文德殿。
文德殿是大殿,大朝會便是在此處舉行。
李瑕只來過一次,卻已將地形記下,回去之后還畫了下來,且與手下講解過…
此時目光看去,不少人執著火把,將文德殿外照得通明,顯得宮內別的地方一片昏暗。
文德殿正被重重包圍,已有千余兵力正在守衛。
同時還有禁衛從各個方向涌來。
想必是因為皇帝就在文德殿。
“右領軍衛中候楊鎮,奉旨…”
“你等速往北面增援!”范文虎大步而出,喝令道:“還不快去,全趕到大殿來做甚?!”
李瑕領了軍令,目光一瞥,又見一列內侍從殿中跑出來,慌慌張張招過幾隊禁衛,迅速往后宮奔去。
他遂有了判斷,趙昀才到文德殿不久,剛下令去接慈憲夫人、瑞國公主,也許還有謝道清…
“轟!”
離酒庫不遠的真圣殿已被火勢波及,又有爆炸聲響起。
宮城更加混亂…
李瑕已領人繞過文德殿。
他們是由西向東,不過走了百余步,前方是一條大道,一列列兵士正由南向北趕,打算向北穿過內宮門趕向鳳凰山支援滅火。
而繼續向東,則是后宮。
李瑕腳步不停,向高年豐使了個眼色。
高年豐會意,悄悄做了個動作,便有十余人向后,將楊鎮的人擠到后面。
李瑕這兩百人突然加速,沖向了大道對面。
“非…”
“別喊!過來!”
“錯了,錯了!”楊鎮被推倒在地,爬起身大喊道:“我們該向北。”
“快過來!”
話雖如此,楊鎮這些人卻正是被十余名右驍衛堵著…
兩百人不算少,動作卻個個迅捷,穿過大道隊列還未亂。
十余名堵著楊鎮等人的右驍衛士卒這才讓開。
南面,一大批禁衛軍已奔來,楊鎮還想過去,卻見前方長戟如林、士卒如流水一般跑過。
“右威衛在此!讓開!”有大將喝罵一聲 楊鎮被連忙退后,再抬頭,已不見了李瑕與那兩百右驍衛的身影…
臨安宮城太小,建筑靠得很密,各個宮殿之間的過道并不寬闊。
李瑕迅速穿過選德殿后方的通道,忽聽前方大喊了一聲。
“來者通名?!”
“聽好,右驍衛奉旨…”
李瑕拉長聲音,猛一揮手。
“嗖!”
弩箭猛然激射而出,射進前方那些護衛的身體,也射向屋檐處的燈籠。
“敵襲!”
“殺!”
高年豐已領著人殺了上去,嘴里還大喝道:“范文虎反了!”
“范文虎反了!”
“上屋!”
繩鉤被拋上選德殿的飛檐,有人迅速向上攀去。
“快,遞霹靂炮上去。”
說是霹靂炮,下面卻加了個木柄,以方便投擲,裝填的火藥自然也不同。
三十余人攀上了屋脊,點火,向對面的大宋天子所在的文德殿用力擲過去。
他們根本不顧腳下還在廝殺。
幾息之后,廝殺漸停。
文德殿附近“砰”地一聲大響。
“砰!”
“砰!”
“護駕!”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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