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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先手

  “川蜀太窮了!”

  一個殘疾漢子穿過人群,放聲大喊著。

  他聲音有力,很快感染了周遭許多人。

  “大帥還朝請賞,請官家賑濟川蜀嘍!官家萬福!”

  “請官家賑濟川蜀!”

  喊聲漸漸匯成整齊的一片,傳到江船上。

  坐在船頭的信使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臉色都有些嫌棄。

  “這些人都是乞丐嗎?”

  “降了蒙古那么多年,一收復就嚷著要錢。”

  “嘿,入了乞丐窩了,死要錢唄。”

  “就那位,敢挾民心逼官家,這官怕是不想當的。”

  “還不是要我們傳到官家耳里,這話一開口,怒氣也得我們受著。”

  站在艙欄上的劉金鎖看著這幾個信使,咧嘴笑了一下,興沖沖往艙房跑去,只見李瑕正在里面練劍。

  “大帥,那幾個猢猻聽到喊叫,已經到甲板上看了。”

  “知道了。”李瑕兀自持劍左劈右砍。

  “大帥,坐船呢,怎還練呢。”

  “呼…就是在坐船,更能練底盤。”

  “大帥這底盤還要練,那真是丹爐炸了仙丹碎了,練過頭了。”

  “沒事你就去吧。”李瑕說著,又叮囑了一句。

  “你別慌。”

  劉金鎖撓了撓頭,暗道自己明明一點不慌。

  慌?離了柳娘就是自在得很,想不洗腳就不洗腳…

  他大步穿過艙廊,正要拐過去,遇到嚴云云又在罵人。

  “十八界錢引,每界兌換錢幣不同,你跟我做事這般久,這都不知?”

  “掌柜恕罪,小人沒想到臨安與江陵差這么多…”

  “休給我找借口,明日巳時一刻之前把賬目重新算給我。”

  “這…是,是。”

  “慢著,禮單給我,你這記性,我當初怎就用了你?”

  “小人知錯,禮單在這…”

  劉金鎖聽著聽著,嘀咕道:“真是驚蟄過了青竹蛇出,越來越兇…”

  再一回神,正見嚴云云迎面走來。

  他不由讓了讓道。

  “嚴掌柜請。”

  “劉統制辛苦。”嚴云云笑容滿面,讓人如沐春風。

  “哈,哈,不辛苦。”劉金鎖撓了撓頭。

  嚴云云卻又上前,離他近了,低聲道:“那幾個信使已留意到了我們帶著商隊和貨物,以為阿郎想到臨安大賺一筆,就讓他們這般以為。”

  “我知道。”

  “等船在襄陽停下,要等我販貨回來,見過阿郎,你再故意說漏嘴。”

  劉金鎖努力把身子后仰著,道:“知道,知道,我都練過了,嚴掌柜別看我看起來傻,不用特意交代我。”

  “不敢這般認為,但劉統制未與我演練過…”

  “不用演練,不用。”劉金鎖連忙跑開。

  他才不敢與嚴云云多接觸…對別人那么兇,對他卻這般客氣,叫人說閑話不是。

  劉金鎖繼續往下走,一直到貨艙,仔細看了一眼。

  “那些人來過沒?”

  “來看了一眼,拿走了三壇酒。”

  “沒亂翻吧?”

  “統制放心,翻不出東西的。”

  劉金鎖這才放心,道:“都仔細看好了。”

  他知道這腳下的甲板里,藏的可全是武器盔甲、攻城器械…

  臨安,大內宮城矗立在鳳凰山下,既有帝王宮闕的富麗、莊嚴之感,又因占地太小而有了些煙火氣。

  福寧殿上,趙昀正懶洋洋地倚在那,聽季惜惜彈琴。

  絲竹聲悠悠,繁雜國事帶來的疲憊與煩憂終于被一點點洗去…

  有小黃門輕手輕腳地上前,等到一曲終了,才稟道:“官家,信使回來了,道是四川制置使李瑕已回朝述職。”

  趙昀沒睜眼,既感詫異,又有些不出所料。

  但心底有塊石頭落了下來。

  還好,李瑕沒投降忽必烈,在天子與蠻酋之間,他做了對的選擇。

  “很好,朕要重賞李瑕。”趙昀自語著。

  趙昀怒氣上來時,也曾想過要殺李瑕。

  李瑕的姑姑,舊榮王妃李氏,曾下藥要把還是胎兒的忠王墮了…害得一國儲君成了傻子。

  當然,李氏無罪,此為法理。

  主母藥墮一個敢勾引主家的婢子,理所應當。畢竟當時誰都沒想到,天家兩兄弟只會有這一個兒子。

  趙昀身為天子,再生氣也不可能因此而殺人。至多就是以前榮王要遷怒李家時,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這只是趙昀一直都不喜歡李瑕的原因之一,并非殺機。

  只能說,既打算立忠王為太子,而李瑕與忠王有怨,則不可掌兵、掌權。

  另一個觸動趙昀殺機的原因是…閻容沒殺了季惜惜。

  為何?

  一兩年后,以假亂真,騙他有了子嗣?

  此事很渺茫,但太危險了,若閻容真有此心,挾兵權助她者,必是李瑕。

  蜀帥之位,是閻李丁當欺騙天子得到的!

  故而,趙昀對李瑕起過殺心。

  但,現在不同了。

  忽必烈太可怕了,一個蠻夷,占據北方正統之名。

  劉秀能容得下殺了其兄長的朱鮪、曹操能容得下殺了其兒子的張繡…忽必烈能容李瑕,他大宋天子反倒不能容人了?

  李瑕面對招降,直呈于天子,自請還朝,至少表面上,其忠誠天日可鑒。

  若其回朝后反遭罪責,必人人自危。

  思忖著這些,趙昀自語著又重復了一遍,道:“朕得重賞他…李瑕何日啟程?何日到達?”

  “稟官家,李瑕兩日前已到華亭縣,準備走海路,由錢塘江溯流至臨安,信使先行來報官家。”

  “這么快?”

  賈似道收到消息,眼中泛起思量之色,自語道:“他真敢回來?明知一還朝,再難歸蜀統兵。”

  廖瑩中問道:“或許,他自知前途黯淡,放棄兵權,只求保全性命。”

  “那你太不了解他了。”賈似道譏道:“他若肯放棄兵權,便不會自請回朝述職,而該辭蜀帥之位。”

  廖瑩中沉吟道:“李氏藥墮忠王、閻妃欺君謀職、忽必烈來信招降…這三樁事加在一起,李瑕本該必死,如今能活下來已是天大的能耐,官家絕不可能放他回蜀,必然是厚賞,再調回朝中閑置。”

  “他出了先手。”賈似道隨手拿了個棋盤,放在案上,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下摁在棋盤上。

  “他先手,官家只能同意他回朝述職,而不敢遷任他,怕他投降了忽必烈。”

  廖瑩中拈起一枚黑子擺上,道:“但只待江萬里穩定了川蜀局勢,官家還是要把李瑕明升暗降。”

  賈似道隨手擺棋占了一角,道:“老東西慢如龜,溯長江而上,只怕此時還未到重慶。反觀李瑕,信使去、他來,兩倍路途,人已到臨安。”

  “他還有后手。”

  “他有何后手我暫不知。蛐蛐進了籠子,竟還想再跳出去。”

  廖瑩中問道:“以阿郎才智,真猜不到?”

  “上策無非是爭奪圣心,只要官家信重,一切難題都可迎刃而解。”

  “難。”

  “不難。”賈似道嘆道:“官家是帝王,但也是人。”

  “對阿郎而言不難。”廖瑩中笑道:“李瑕只怕做不到。”

  “他做不做得到另說。”賈似道緩緩道:“但,他必然還有要命的罪責沒被捅出來。”

  “阿郎何以知曉?”

  “忽必烈又非閑得慌,為何獨獨招攬李瑕?”賈似道笑了笑,語氣里帶著些調侃,“你可記得,當初李瑕是如何勾搭我的?他若是女子,必是水性楊花。”

  廖瑩中嘆道:“可他是男子,為官者若如貞節烈婦,反不長遠。”

  “話是如此,我料定李瑕必有通敵之罪證。”

  賈似道運棋如飛,很快,逼得廖瑩中皺眉思索。

  “興昌四年,他北上舊都。”賈似道閑適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又道:“當時我便奇怪,怎可能活著回來?”

  “阿郎是說,北地有人幫他?”

  “題得相思行,起來桐葉滿紗窗…呵,此子生得一副好皮囊,風流天性,不留下禍端才是怪了。”

  廖瑩中搖了搖頭,道:“年輕人一心要登天梯,短短三年間,從一牢囚到任一方重鎮,根基不穩,不穩啊。”

  “說‘不穩’,群玉太抬舉他了,他有個屁根基。”

  賈似道想風雅便能風雅,粗口卻也隨時能爆。

  “坐得再高,腚下就一根爛木杈子,登天梯?老子不需親自踢他,就能讓他摔得腚綻屎…”

  “阿郎,阿郎啊,很快便要任獨相,不宜,不宜。”

  “且等著吧。”賈似道悠悠道:“北面一旦知道李瑕之選擇,馬上要派細作將他的把柄送來了。”

  “故而,他急赴臨安,片刻不敢停?”

  “嗒。”

  賈似道又落一棋,笑道:“我贏了…”

  與此同時,留夢炎正乘著轎子還家,拐走一間書鋪時,他下了轎,親自去買了本《四書集注》。

  他回府之后,第一時間,轉進自己的書房,關好門。

  打開那本新買來的書,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不時在紙上寫下一個字,最后成了一個地址。

  留夢炎已知道要做什么。

  在把李瑕要還朝述職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北面果然把能讓李瑕獲死罪的證據送了過來,需他親自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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