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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關中之勢

  “娃兒爹…走啊!帶娃兒走啊…”

  郝二富才閉上眼,便又看到他婆娘沖進火海里的場景。

  他一個激靈,猛地又驚醒過來。

  已經不眠不休奔逃了兩天兩夜,他也就剛剛躲進這樹林里瞇了一小會。

  瞇不著,他知道自己這兩條腿,跑不過騎馬的蒙古人,恐懼逼迫著他繼續跑。

  太累了,頭疼得厲害,腳下的水泡已經爛了,每走一步都是鉆心的疼。

  但郝二富還是背著六歲的兒子郝狗兒繼續逃命。

  “阿爹…餓…”

  郝二富舔了舔起泡的嘴唇,已不知該上哪找吃的給兒子。

  本來,他有幾畝薄田,再有三兩月就能收成了…官府,也許是官府吧,總之能給他留下夠吃口糧。

  蒙人治下與金國治下也沒太多不同,甚至這些年比金國還好些。郝二富也是聽族里的叔爺說的。

  可現在,田也毀了,家也沒了,真是不知何處有吃的。

  郝二富覺得自己會這樣走著走著,直到累死。

  他只怕兒子會被饑餓的難民吃了…

  突然。

  他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一跤摔在地上,背上兒子被摔得老遠。

  父子二人爬起來轉頭看去,卻見地上倒著個人。

  郝二富哆哆嗦嗦伸出手,推了推對方。

  “大哥?大哥?”

  那人沒應,像是死了。

  郝二富想了想,伸手便往他懷里摸去。

  這一摸不要緊,竟是摸出許多東西,一小包干糧、幾個瓶罐、一塊木牌子…

  郝二富看不懂那木牌子上寫著什么,忙把干糧喂給郝狗兒,又找了找,在那人腰上還找到一個水囊。

  “留著,我們路上吃。”

  肚子里終于有了東西,郝二富正要牽著郝狗兒走,忽聽身后哼唧了一聲。

  “救…救救額…”

  “大哥是哪里人?”

  半日之后,郝二富拿著一個藥罐又給那受傷的漢子背后抹了藥,問道。

  “額是涇原人,賀順。”

  “聽大哥口音,不像涇陽人。”

  賀順疼得吸氣,問道:“額這口音,怎就不像涇原人了?”

  “說不上來。”郝二富應道:“賀大哥這傷是被蒙古人射的吧?能逃出來不容易。”

  “是。”

  “大哥…往逃哪咧?能不能帶上我們…那個,吃你的干糧…想報答大哥…”

  賀順想了想,道:“終南山,全真教。”

  “真?”郝二富忙問道:“仙觀肯收我們?不是…大哥能不能帶上我們?哪怕就帶上娃兒也成…狗兒,快給恩公磕頭。”

  郝狗兒說磕頭就磕頭,連忙跪在地上就咚了兩聲。

  賀順披上衣服,轉頭看了這父子一眼,想了想,道:“那行,額就帶上你們,但有個條件…”

  “大哥說,我什么都能做。”

  “路上遇到別的流民,招呼了與我們一起走…額們一起走,額這人心善,想多救些人。”

  郝狗兒愣了一愣,問道:“那那那…吃的…”

  賀順頗豪氣,道:“夠。”

  兩日后,三十余個流民緩緩走在荒野之中。

  郝二富頗驚奇的是,賀順竟然真在一處地方挖出了一袋干糧。

  之后又走了兩日,他們已有了五十余人,秦嶺也漸漸在眼前展開。

  “那就是終南山嗎?!”

  “你們是渭南人,額是涇陽人,你們問額。”賀順哼唧了一聲,自又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道峽谷,他徑直穿進峽谷。

  眾流民抬頭一看,只見山崖上站著幾個道士,不由大喜,連忙跟上。

  但又走了一段之后,忽然見前方一隊士卒迎了上來。

  “是宋軍!”

  “快逃啊!是宋軍…逃命啊!”

  郝二富亦是大駭,抱起郝狗兒便想要逃,然而卻見峽谷外揚起煙塵,一隊宋軍騎兵已堵了過來。

  “哈哈…你們連子午道都認不出,已被額包圍了…”

  “賀順!不許胡鬧,莫嚇到鄉親們!”

  子午關。

  “楊公。”

  “楊公。”

  時近七月,天氣漸熱,楊果一路趕來,滿面的灰塵也被汗水順著臉上的皺痕沖刷成一道道。

  他帶著八個家中子弟,進了城樓,當即便向北面眺望。

  “林統制、楊守將,萬莫多禮,如何了?”

  林子道:“三百余流民已安置在北面的子午鎮,只待篩查一遍,再送往漢中安置。”

  楊果搖了搖頭。

  “太慢了,太慢了,這般還是太慢了,需將消息傳開,教流民口口相傳,自發來投…這樣,老夫往子午鎮去一趟,了解關中各地兵禍情形,再做安排。”

  楊奔道:“但萬一其中有細作,太危險了。”

“不妨,不妨。”楊果已站起身來,道:“老夫不信,當此時節,我那些蒙古老友們還有心情安排細作…”谷雰  如楊果所言,如今陜西、河南的世侯與文臣們已一片大亂。

  忽必烈留守在京兆府的廉希憲、商挺一日數封信急發往開封,請史天澤、張柔領兵支援,抵抗阿速臺的攻勢。

  六月十九日,張柔親至開封,準備與史天澤計議出兵之事。

  才到開封城下,只見城頭上大旗晃動,其后,一隊人出了城門來迎。

  張柔奔到近處一看,卻見來的竟不是史天澤,而是張文謙。

  “張帥一路辛苦,你我私下談談,可好?”

  張文謙行了一禮,神色莫名。

  張柔心念一動,隱隱已感到了些許不安。

  兩人于是避開親隨,走上城頭。

  張文謙踱著步,一直沒開口。

  最后,還是張柔先開口道:“陜西戰事…”

  “漠南王已知曉了,張帥不必驚慌。”張文謙道:“阿里不哥占了先手,確是銳不可當,但史帥已出兵扼住潼關,可暫使戰火不至于波及河南。只要撐下去,以漢地財賦,我等早晚必勝。”

  “潤浦兄出兵了?”張柔大訝,道:“但漠南王命我到開封與他商議。”

  “是我。”張文謙道,“在張帥出兵之前,是我有些話想問問張帥”

  張柔目光閃動,似預感到了什么。

  “關乎戰事。”

  “不,關乎私心。”張文謙微微停頓,問道:“張帥可記得,在鄂州城外時,我便對李瑕之事有過猜測?”

  “記不清了。”

  “可我已查清楚了。”張文謙一字一句提醒道:“李瑕、楊果、王蕘、王文統、李璮、令郎張弘道,以及…額日敦巴日。”

  張柔緩緩轉過頭,脖子都顯得僵硬。

  他沒想到,張文謙這么快便將一切查得徹底。

  可笑張弘道拼命想掩蓋,竟是這般輕輕巧巧就被張文謙一把揭破。

  “蔡州、亳州、開封、微山…”

  “伱騙我只身到開封,要做什么?”

  張柔猛地警惕起來,手已握緊了刀柄。

  “我是文人。”張文謙突然低聲提醒了一句,方才道:“還有一樁事,我聽說,李瑕向令愛提親了?”

  張柔又是一愣。

  他與張文謙對視著,沉默了許久。

  再開口,聲音已有些嘶啞。

  “仲謙,你我…多少年的老友了?”

  “德剛,你聽我說,我不會害你,但你必須親自向漠南王謝罪。”

  張文謙的眼神很鎮定,語氣卻不容置疑。

  良久。

  張柔閉上眼,一把扯下腰間的佩刀,雙手捧起,緩緩舉到張文謙面前。

  “請仲謙轉告漠南王…臣有罪,只請保全臣的家小。”

  張文謙松了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

  遠遠的,有幾名蒙軍士卒正站在城頭上望著這邊。

  他們見到了張柔的動作,漫不經心地轉過身。

  “沒有一件事能瞞得過漠南王的眼睛。”張文謙道:“我們…我、姚樞、趙璧、郝經,金蓮川幕府的每一個人,都是漠南王的眼睛,你一開始便該知道,你瞞不住。”

  張柔低下頭。

  他根本就不怕張文謙,他一刀就能將這個文人劈成兩半。

  但張文謙說這些話,代表的是背后的人。

  這個人沒有親自來,但已經帶來了可怕的壓迫感。

  “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我家五郎不該殺額日敦巴日…”

  “不。”張文謙嘆息一聲,“你錯在…低估了漠南王的心胸,你不夠信任漠南王。”

  張柔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張文謙上前一步,按下了張柔手里的刀,低聲道:“在漠南王登基之前,親自到開平,向他坦誠一切,明白嗎?”

  “小女之事…”

  “答應李瑕的提親。”張文謙道,“這也是漠南王的意思。”

  張柔一愣。

  他猛地抬眼,滿是不可置信。

  “你回復李瑕,你答應將女兒嫁給他。”張文謙道:“讓他領漢中歸附,待漠南王登基,將會封他為漢中王。”

  “但大汗死在李瑕…”

  “不,大汗是水土不服病歿的。一切詆毀大汗的說辭,都是阿里不哥的陰謀。”

  “既便如此,李瑕也未必…”

  “不必管李瑕如何。”張文謙道:“你只要記住漠南王的胸襟氣度,他將是中州帝王。而阿里不哥是蠻夷,此戰,是中原王朝與蠻夷之戰,凡我輩漢人,何去何從,不言自明。”

  張文謙一字一句道:“不管李瑕同不同意這個條件,我們要讓天下人都明白漠南王的恢弘志向,明白了嗎?”

  張柔明白了。

  如今京兆府腹背受敵,急需漢中為后盾。

  比如,汪忠臣、劉黑馬若敗,至少還能退入漢中,保存實力…

  換言之,漠南王急需李瑕歸附。

  若李瑕不肯,消息傳開,趙宋必殺李瑕…趙宋皇帝可沒有漠南王胸襟。

  李瑕有計算,透露消息給阿里不哥、釀成了今日關中之局面;傳聘書于他張柔,欲強娶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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