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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規劃

  “丁黨一手遮天?只怕接下來未必。”李瑕沉吟道:“賈似道、吳潛皆要還朝,且知樞密院事。”

  韓承緒道:“賈似道其人心機深沉,若由其派遣大量官吏來,才是讓人更憂慮之事。”

  “我打算去信一封給吳潛。”李瑕道:“趁著賈似道尚未回師臨安、吳潛已在中樞之際,把漢中官員任命定下來。”

  “阿郎了解吳潛?”

  “此人剛直能臣,委任的官員必都是可用人才。”

  韓承緒微譏,道:“既然吳潛剛直,

  必難以在中樞久立…到時,這些人才便可籠絡?”

  要韓承緒這個推斷毫無根據吧,又非常有根據。

  這一朝,剛直的相公都不知倒了多少了。何況,吳潛連謝方叔都斗不過。

  李瑕不愿置評,道:“也許吧。”

  韓承緒捻著須,忽嘆道:“阿郎如今為蜀帥,只怕是比起從前…要更受朝堂掣肘啊。”

  “是啊。”

  此事,李瑕已感受到了。

  他入蜀這三年,

  蜀帥是蒲擇之。而來自朝堂的壓力,也幾乎都是蒲擇之為川蜀將領們擔下。

  一直擔到…出蜀解職,罷相。

  而前一任蜀帥是余晦,毫無作為,還能調任為郡官,算是有個善終。

  再往前便是余玠,身死、抄家…

  李瑕愈發不予置評,

  道:“過人事,再談民生稅賦。漢中田租既免,這三年我們便不必轉運糧食給朝廷。”

  “朝廷同意此事?”

  “我已上書。”李瑕道:“剛收復之地,

  無論如何也要讓朝廷把這份賦稅免了。但鹽稅、商稅如何?”

  “阿郎有調度四川稅賦之權。”韓承緒道:“且四川置重兵,

  稅賦無非是派給軍餉。無非是朝廷所派與阿郎所派之區別。”

  “如呂文德一般,被朝廷卡著脖子…”

  李瑕自語了一聲之后,

  又道:“待姜飯等人到漢中了,我打算練一些細作,往北方走,

  既是挑撥蒙古內斗,

  也是宣傳漢中免田租,吸引流民歸附。還有北地的李璮,也該派人去聯絡。”

  “此事,阿郎最好莫急于一時。”韓承緒拍了拍膝,喃喃道:“不如待今秋有了收成,且良田分好。否則民間見流民得了好田,難免有爭執。至于聯絡李璮之事,不如待楊公到后再談?”

  “也好。”李瑕道:“再大理。阿術、白銀已帶走兩萬余兵力,只有宗王不花坐鎮大理,高瓊正在探查局勢。”

  “阿郎欲再出兵大理?”

  “今年不行,大戰之后,士卒疲憊、糧食不足、民生凋敝,便是打下大理,亦難已久占、治理。待明年吧,我打算先命令…命令潼川府路易安撫使修鑿五尺道、屯備糧草。”

  李瑕話到一半時稍停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曾在凌霄城上與易士英有過爭論,關于是否修五尺道之事。

  到如今,他官位已高過易士英了。

  世事難料…

  韓承緒道:“阿郎不必親征大理,明歲,遣易安撫使出兵,

  與高家合力,

  如何?”

  李瑕沉思起來。

  “哪怕阿郎與高家聯姻,

  大理國上下卻難完全臣服。”韓承緒道:“不如借大宋之名,由易安撫使出兵,阿郎再由高家實際掌控大理,豈不更穩妥?”

  簡而言之,李瑕很難親自鎮守大理,而他目前的地位、威望還遠遠不足以讓他遠在漢中去統領大理。

  大理世族們能接受萬里之外蒙古大汗,卻不太可能接受千里之外一個…蜀帥?

  需要借大宋的名義。

  韓承緒還有一層意思是…防著高家自立。

  恰是因易士英忠于宋朝,由他兵出大理,才能使高家必須歸附李瑕,將宋朝國力最大化利用。

  “阿郎,這并非是不信高家。”韓承緒又道:“而是名不正則言不順,大理先成了大宋疆域,往后阿郎代宋取之,水到渠成。否則…到底是阿郎助高家復國?還是高家助阿郎取大理?高瓊為大理中國公、高長壽為大理岳侯,又為何會拱手將大理奉于阿郎?今日甘愿,明日又如何?”

  李瑕問道:“如此防范人心,我與趙氏何異?”

  “趙氏無能,且防范太甚。阿郎雄才偉略,卻不可毫不防范人心。”韓承緒道:“防患于未然,及早杜絕臣下之野心,方是為臣下好。試想,若驅退蒙人后,由高氏獨鎮大理,萬一受人蠱惑,至有大禍,豈非更壞?”

  李瑕點點頭,道:“受教了。”

  “阿郎有大志,帝王心術…若過甚,損阿郎豪杰之氣,但卻不可不。”

  議事堂中,只有李瑕與韓承緒二人。

  但反而能談出更多有用的事。

  李瑕了如何活下去,了如何當官、當將軍、當元帥,已到了需要更多東西的時候。

  韓承緒老于世故,確能給他拾遺補缺。

  他們一句一句一直談到了夜色深沉。

  定下了漢中,四川,甚至整個西南,接下來三年的大致規劃。

  談過了內治,李瑕則起與各方勢力的關系。

  “接下來,蒙古國是忽必烈與阿里不哥你死我活的幾年。而我,既會是大宋的忠臣、也會是奸臣,一如忽必烈與蒙哥,有陰謀與猜忌,但必須互相維系,以期在國力上追趕蒙古,至少不輸太多。

  對外,我們須在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爭斗中抑強助弱,損耗他們的實力,并拉攏更多的世侯;對內,勢必與賈似道、丁大全、吳潛,甚至是官家,有更多的周旋…”

  李瑕一共談到了兩次吳潛的名字。

  他明白往后與中樞的周旋,繞不過吳潛。

  何況蜀帥不同于別的外官,每月與朝廷少則有三五份、多則數十份公函往來。

  李瑕知道,自己避不開的得與李墉談談。

  他確實很不喜歡這件事。

  尷尬。

  既做不到像臨安那些喜歡認親的宦官們一樣,能心安理得地叫不是爹的人作爹。偏又被人像對兒子一樣對待。

  山河堰的修筑進展頗順利,比李瑕親自坐鎮時井井有條得多。

  李墉站在山坡上,抬手指點了一會,最后道:“還是吳相公更善水利啊,修筑它山堰三壩,一瀕江,一瀕河,一介其中,周詳精密,嘆為觀止,嘆為觀止。”

  “你很敬佩吳潛?”

  “當然。”李墉道,“吳相公正肅高節,負經世之才,有恢廓之風。”

  李瑕又道:“哪怕他要你死?”

  李墉默然片刻,道:“非是吳相公要我死,是榮王、忠王父子要我死。”

  “但我可保你不死,吳潛不能。”

  李墉笑了笑,任山風吹動著他漂亮的長須。

  他似想轉頭看李瑕,但忍著沒有。

  不止是李瑕尷尬,他亦然。

  眼前人長相是兒子,一舉一動又全然不是兒子。見了面,喚也不是,不喚…又每每忍不住。

  “你來找我,是吳相公快復相了吧?”李墉望著遠處的大壩,道:“想來,待山河堰修復,我也該回臨安了。”

  “不必。”李瑕道,“你知道的,我已是蜀帥。”

  “余玠、蒲擇之亦是蜀帥,吳曦更是蜀王。”

  李墉隨口道了一句,找了塊山石坐下,又道:“伱不必勸我,我之所以這般做,是為我對吳相公的承諾,與你無關。”

  李瑕點點頭。

  既勸過了,他懶得多費口舌,到時將李墉綁了,等到助賈似道扳倒吳潛便是。

  這是為他李瑕對賈相公的承諾,與李墉無關。

  “坐會吧。”

  就在李瑕轉身要走之時,李墉又開口道。

  “嗯?”

  李瑕轉過頭,只見李墉拿衣袖掃了掃那塊大石。

  “你你是借我兒尸體還魂,我你是得了臆癥。”李墉道:“無論如何,你總歸是一個你…可有幼年時?”

  “你何意?”

  “你活著,有十六歲之前?”

  “有。”

  “真的?”

  “嗯。”

  李墉眼神很誠懇,道:“談談?我很想知道。”

  李瑕沉默了許久,終是在李墉身邊坐下,卻不知從何起。

  他甚至想著,承認了自己就是有病罷了…癔癥,前世的一切都是夢,從李墉的兒子腦中夢到的。

  “你這個…便是魂吧,你個魂可有父母?”

  李瑕搖了搖頭。

  “很早就死了。”

  李墉似有些“果然如此”的眼神,問道:“如何過世的?”

  “不知道,只記得小時候很餓。”李瑕道,“后來有個武館收容我,教我打拳。”

  李墉問道:“何種拳法?”

  “雜拳打給人看,收些錢罷了。”

  “賣藝?”

  “差不多。能吃飽飯,能有前途,有人養著,我很喜歡那里。但有許多看客們覺得我們太苦,罵武館,罵著罵著武館便沒了。記得幾個孩子一直哭,但沒用,武館沒了,好心的看客們一哄而散,師兄們回家種地、過著吃不飽飯的更苦日子,卻沒好心人再幫他們。至于我,沒家,就去了濟養院。”

  李墉道:“故而你討厭人群,孤高、疏離?”

  “也許吧,但我也喜歡人,因為總有人幫我。”

  李瑕道:“那時,我常偷跑到原來的武館,遇到一個人,他是…劍客,年紀大了,無兒無女,腳也跛了,一輩子只想爭天下第一,他自己沒能成,看我天賦不錯,收養我,教我劍,供我讀書。”

  “綠林豪強?”

  “健忘的老頭子,他忘著忘著,也就走了。”

  “你他無兒無女,但他還是有兒子的啊。”

  李墉嘆息一聲,拍了拍李瑕的肩,起身。

  他想了想,又道:“我遭榮王迫害,顛沛流竄,唯得吳相公相救,此中恩情,恰似那老劍客于你…你若能體悟,萬莫誤我與吳相公大事。”

  罷,李墉頭也未回,自往河壩上走去。

  李瑕回想著這番交談,體會到了李墉某句話中的寂寥,不知自己與李墉是更近了,還是更遠了。

  但他從不改變自己的決定,還是抬手招過兩個護衛。

  “看好西陵先生,不得讓人給他送信,不得讓他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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