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朝天門碼頭。1
一身布衣的蒲擇之回過頭,見易士英領著王益心過來,嘆息一聲。
“上了船再談吧。”
小船在江邊晃著。
“蒲帥,末將到重慶的一路上見江上萬舟齊發,見是呂文德旗號,末將特地繞過他來見你…”
王益心不知該如何說,話到這里,已是哽咽道:“打了大勝仗啊!大宋多少年沒見的大勝仗!怎還是這樣了?”
蒲擇之拍了拍膝蓋,笑道:“打勝了就好,你看,你們打了勝仗,這些父老鄉親免遭戰火牽連,好啊,多好啊。”
“蒲帥…”
“老夫解官了,莫再這般。”
易士英拍了拍王益心的肩,道:“是,不必如此,戰報尚未傳回臨安。。等到時,朝廷知道了蒲帥的功勞…”
蒲擇之擺了擺手。
他心里如明鏡一般。1
將士們能殺敵寇,能改變川蜀遭蒙古大軍攻伐的局勢。但…改變不了大宋的官場。3
立國三百余年日積月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不是一場大勝能改變的。
他蒲擇之,以蜀人出身擔任蜀帥,上任之初,就注定不能長久。
親族蒲元圭攜家帶口獻大良城一事,更是讓朝廷深深忌憚。
斬蒙古主的大功不是他蒲擇之在任時立下的還好,若呂文德不來搶功,那才真是他蒲擇之的殺身之禍。
蜀地大家族,隨時能全家投降是其一,還立下大功、盡得蜀人之心?5
至于呂文德這種真尾大不掉的,朝廷反而沒辦法,倒成了唯一的倚仗。4
好在呂文德貪財善妒,臭名遠揚,士大夫與百姓罵聲一片,能讓朝廷放心。1
這些,蒲擇之明白,也理解朝廷的難處。1
“老了,老了,看你們勝了,已別無所求了,再到行在叩謝了君恩,也該告老歸鄉了。”
王益心不由大哭。
余玠死后這些年,他在瀘州軍的日子不好過。
先是隨張實在余晦麾下總打敗仗,被殺得丟盔卸甲;隨張實在馬湖江大敗,被俘;好在被史俊救回來,今年又被紐璘殺得潰不成軍;
終于是打了一場曠古爍今的大勝仗,蒲擇之又要去官了。
“蒲帥,李將軍命我來找你領軍令…要我領弟兄們溯江而上…你這一走,李將軍怎么辦啊?我辦不成這差事…誤了大事…”
“大好男兒,哭甚?”
“我高高興興地來…辦不成差事。”
“你是個將軍,莫哭了。”
蒲擇之拍著王益心,道:“朝廷的旨意既到了,非瑜該是升了官…時輔,你領著潼川府路的兵馬回去。告訴非瑜,不要急著收復漢中,先與新任的蜀帥打好交道。”4
易士英點點頭,道:“呂文德…”
“莫看他名聲不好,論行軍打仗,我遠不如他。”
蒲擇之看人頗準。
呂文德人品雖不好,打起仗來卻十分有一手。
之后幾日,竟是真讓他追上了蒙古宗王莫哥,大勝了一場,斬蒙古千余人。
莫哥退到了青居城。
不是莫哥不想早日退兵,但傷兵、潰兵太多。
當夜大敗之后,許多蒙古騎兵四散而逃。他若不在青居城立足,設法收攏,這些不熟地勢的騎兵根本不知如何回歸軍中。
且莫哥自己傷勢也重,受不了長途跋涉的顛簸,必須有地方稍作休整。
同時,他派兵扼住從青居城往利州的道路,準備之后走金牛道。
莫哥與汪忠臣、楊大淵等各部匯合,兵力已有五萬余人。
換作蒙哥、忽必烈,有五萬大軍,還是能把整個大宋打下來。
但莫哥不同,他已完全改變了蒙哥在時那種霸道的打法,龜縮防守,只為養好傷撤軍。
見此情形,李瑕、王堅很快便放棄了追擊。
他們一個擅長偷襲、一個擅長守城,手中兵力又不足,根本拿莫哥沒辦法。
呂文德不同,所率三萬呂家軍是大宋如今最精銳的戰力。
宋軍晝夜急行軍三日,由釣魚城水路陸路并進。五⑧16○
蒙軍哨馬探到宋軍攻來,莫哥命楊大淵領兵迎敵。
楊大淵大造浮橋,封鎖十余里涪江江面,使呂文德水師不能行。1
呂文德遂擺開步卒,與楊大淵決戰于野。
莫哥又遣汪忠臣帶騎兵支援楊大淵。
隨呂文德入蜀支援的京湖大將劉整、向士璧以奇兵殺上,焚毀蒙軍浮橋,宋軍水師趕到戰場。7
蒙軍畢竟士氣低落,楊大淵、汪忠臣遂大敗而退。
呂文德挾大勝之士,逼至青居城下。1
他當然不敢繼續強攻,蒙軍有騎兵之利,又有楊大淵這樣熟悉地勢、能守山城的降將。強攻占不到便宜。
另一方面,呂文德在重慶時,已見到了莫哥派遣來和談的使節,當時,他將使節趕了出去。
這一戰之后,莫哥不得不再派人與呂文德和談…
“本帥說了不算,爾等若有誠意,自提出條件,本帥著人遞往行在,面呈陛下。”
呂文德面對使臣,威風凜凜,又喝道:“否則休怪本帥揮師收復青居城,叫爾等有來無回!”
話雖如此,其實不管是莫哥還是呂文德都知道,蒙哥一死,現在蒙古根本沒人能作主與大宋和談。
無非是雙方都知打不出結果,莫哥想要拖延時間休整,呂文德想要戰功,各自成全罷了。
于是莫哥又隨意指派了個連官位都沒有的漢人攜國書往呂文德軍中,任其送往臨安。
至此,釣魚城一戰李瑕、王堅之功呂文德雖未搶,但節制四川,逼退蒙軍的大功已到手。3
且對官家的赤誠忠心亦天日可鑒。2
向士璧身在呂文德軍中,對此極是不屑。1
他是紹定五年進士,如今官任京湖制置參議官、兼知峽州。這次蒙軍大舉攻宋,他散盡家產募兵,奉命隨呂文德入援。
對呂文德打仗的才能向士璧很佩服,初時也因能隨呂文德這樣的名將出征而興奮不已。
但之后見呂文德為官多年竟還是大字不識,言談舉止傲慢跋扈,兩人就已漸漸相處不洽。3
這次,向士璧與劉整立下大功,但呂文德卻把他們的功勞隱去不提,論功行賞只顧麾下呂家軍…更是讓人勃然大怒。1
再說與莫哥和談一事,呂文德雖無錯處,但完全是一心謀私的模樣。
向士璧雖也領兵,終是文人心氣,縱觀軍中,唯劉整與自己處境相似,不由與他每每大罵呂文德。
劉整亦是義憤填膺,問道:“既如此,請向將軍親自上表報功,如何?”
向士璧有些猶豫。2
他是客軍,暫在呂文德麾下,越過帥府報功,終究是官場大忌。
“武仲可愿與我一同上表?”
劉整苦笑道:“我是北歸人,不求功勞,罷了。”
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向士璧見此情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上表據實以述,并彈劾呂文德…
釣魚城一戰,宋蒙之間的形勢且不提。1
但蒲擇之去官之后,川蜀官場顯然有了大變化。
呂文德、向士璧、劉整、王堅等人之間的關系,或就是小小的縮影。3
甚至是這大宋王朝的縮影…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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