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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勇者

  斜陽透過連窗紙都沒有的窗框照進廳堂,兵器架上的長刀泛起黃光。

  王堅重傷未愈,臉上本無血色,卻在這樣旳光亮中顯得紅潤了些,眼神很鄭重。

  “我有個想法。”他開口,緩緩道:“蒙軍能以暗道偷襲,我等亦可以從暗道偷襲蒙軍。”

  “王將軍是想?”

  “待史天澤偷襲奇勝門之際,蒙軍東面必疏于防備。”

  話到這里,王堅終于道:“我欲領精銳出城…斬殺韃主。”

  這最后四個字出口,李瑕愣了一下。

  恍然以為聽錯了。

  他沒想到,刺殺蒙哥的計劃,不是由他提出的,而是王堅。

  說實話,李瑕微有些失望,若只是刺殺,他何必入城?

  但王堅顯然不是腦子一熱才有了這瘋狂的念頭。

  他對戰場勢態的掌握,遠非聶仲由可比。

  不等李瑕、張玨開口,他已轉身攤開案上地圖。

  “韃主如今駐扎于石子山,此地處釣魚城東面五里,隔著腦頂坪、深澗溝,皆為不易安營扎寨之處。”

  王堅語氣平平淡淡,手指卻有些顫抖。

  “我們要出兵偷襲,當走東面。而釣魚城除了八道城門皆有蒙軍重兵圍困。小東門、東新門,亦是如此。但蒙軍不知,東新門不遠處,有一巖洞,名‘皇洞’,乃是巖壁上本有的裂縫,我軍修筑成墻后,改建為暗道,為戰時出入之用…”

  不得不說,王堅深謀遠慮。

  他修筑釣魚城時,刻意留下了好幾個這樣的暗道。隱于山崖草樹之間,使宋軍能神出鬼沒。

  之前汪德臣偷襲護國門,也正是王堅從飛檐洞出城,攻汪德臣后方,才解了危局。

  “從皇洞攀援而出,以繩索直抵懸崖之下,可避開攻城蒙軍,穿過腦頂坪、深澗溝,直抵石子山韃主大營…”

  王堅重新重重在地圖上的石子山點了點,一字一句吐出兩個字。

  “殺之!”

  手指一點之間,一股殺氣蓬勃而出。

  堂上安靜下來。

  王堅長舒了一口氣。

  短短幾句話,他已說出了一個簡單明了的計劃,似用盡了渾身力氣。

  這計劃很粗糙。

  十萬大軍之中取敵主帥首級,難如登天。

  王堅沒說成了如何,敗了又如何。

  出于忠肝義膽,不問生死前程。

  這一點上,李瑕遠不如王堅。

  李瑕更惜命,相比也更自私些,雖有冒險拼命的時候,但從不會忠而忘死。

  張玨看著地圖,沉默了良久。

  然后,“嗒”的一聲,張玨拿起掛在腰間的斧頭,放在地圖上。

  “我去。”

  簡促有力地吐出這兩個字,張玨眼神間已有狠色。

  他竟是咧嘴笑了笑,道:“將軍傷勢未愈,且還須坐鎮釣魚城。我去偷襲韃主,殺之。”

  王堅搖了搖頭,道:“正是因我傷勢未愈,城中防務須你操持,故而我去。”

  “沒有主將去冒險,而副將安坐城中的道理…”

  “主將說的算還是副將說的算?!”王堅喝令一聲。

  張玨硬生生住了口。

  一句話,可看出王堅極有威望。

  這兩人都是喜歡親自沖鋒陷陣的將領,但只有王堅在時,能讓張玨每次都老老實實在后方押陣。

  “我去偷襲蒙哥之后,你守好城。”王堅又鄭重道。

  張玨極不情愿,盯著斧頭,還希望能用它將蒙哥劈成兩瓣。

  但在王堅的目光下,他還是低下頭來…

  王堅于是又轉向李瑕。

  “非瑜,你入援而來,但我從未把你視為外軍。你務必幫君玉守好釣魚城…”

  “王將軍。”李瑕忽然打斷了王堅,問道:“認為刺殺蒙哥能成?”

  王堅道:“我只管偷襲,不管成敗。”

  “那好。”

  一直以來,李瑕以刺殺解決過很多問題,且自認為擅長此道。

  正是因為擅長,他認為這不可能成功。

  十萬人中取蒙古大汗首級…這不是只有決心就能辦到的。

  因此當聶仲由提出要假扮怯薛軍殺蒙哥,李瑕猶豫過后,一口否決了。

  他認為那是送死。

  今日王堅提出這件事…有何不同?

  王堅不是聶仲由。

  李瑕能完全指揮得了聶仲由,暫時而言卻指揮不了王堅,也改變不了其心意。

  這是其一。

  另外,

  李瑕知道蒙哥會死,但不知怎么死。他來釣魚城,就是要看看守將王堅是如何做的。

  這是整場大戰中,最有可能擊敗蒙軍之人。

  結果王堅卻說,要去刺殺蒙哥?

  李瑕若反對,便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測與計劃。

  他不愿、不敢再反對。哪怕他分明覺得,刺殺不可能成功…

  很矛盾。

  也許,聶仲由說的才是對的。

  “這場大戰,我們要勝,必須有敢死之士,必須有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決心。”

  “前去尸山疑無路,后望血海知有疆。”

  當陷入絕望與矛盾,唯有以天大的決心毅力,舍生忘死地去拼。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是對是錯,李瑕已分不清。

  那就干脆不分了。

  干就是了…

  “那好。”李瑕開口道:“我隨王將軍去。”

  王堅搖頭道:“不必,襲營只需猛士,非瑜是智將…”

  “我很猛。”

  李瑕的語氣稀疏平常,但十分篤定,又道:“我劍術也很高明,還會蒙語,也確實很擅長刺殺。”

  “你還年輕,不怕死?”

  “我不想死,也不怕死。”

  王堅注視著李瑕的眼睛,帶著些審視之意。

  良久。

  他點了點頭,道:“好。”

  事情就這樣簡簡單單定下來。

  他們都已從興奮中平靜下來。

  異常的平靜,像是打算好要出釣魚城踏青一般…

  “真帶我去殺蒙哥?!”

  半個時辰后,聶仲由驚呼一聲。

  “噤聲。”李瑕道:“此事不宜讓太多人知曉,你先平靜下來。”

  “好。”

  聶仲由重新坐下,深吸了幾口氣,最后卻是咧嘴笑了一下。

  他那冷峻的臉,笑起來也不好看。

  “我忽然想到初見你的時候,我到錢塘縣牢去挑選幫手…猶記得你說讓莪帶你去做事時的眼神。”

  聶仲由回憶著,頗為感慨。

  “如今,已是你帶我做一番大事了。”

  李瑕雖未笑,眼中也有笑意,道:“我沒騙你,我做事經常能做成。”

  “這次也能成?”

  李瑕搖了搖頭,道:“機會太渺茫了。”

  “但王將軍也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不是嗎?”

  聶仲由書讀得不算多,近來卻每喜歡拽文。

  他以前在臨安時不喜文官,到了川蜀卻發現,文官也有能打仗的,也看得通透了。發現人品好壞,與各人有關,非以文、武區別。

  提到王堅,李瑕點點頭,道:“他確實是猛將,值得敬佩。當然,在蒙人眼里,他一定是個瘋子。”

  聶仲由道:“張弘道俘虜過我時,每次提起你,也罵你作‘瘋子’。”

  “我不瘋。我那是陷入絕境,只能拼命去搏。”

  李瑕基業草創之前,確實是像瘋子一樣拿命去拼,但他本身其實很冷靜。有些看起來危險的事,他都是做好了許多備用計劃才去冒險。

  隨著實力的增長,他打仗時已很少沖鋒陷陣,也越來越少有孤身行動。

  成親之后,他還更加愛惜自己。

  聶仲由卻看不明白這其中的不同,道:“在我看來,你與王將軍一樣。”

  “不一樣的。王將軍是愿為大宋社稷死。我不同,我拼命是為了活命。”

  李瑕已開始漸漸向聶仲由表露不臣,暫時也只到這個分寸。

  也許之后,他還會明目張膽地說“我不會為了大宋社稷死”。

  活下去再說…

  聶仲由卻對李瑕很有信心,道:“但有了你幫手,王將軍這次或許真的能成。”

  “我也是這般期待啊。”

  李瑕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始終覺得,王堅偷襲蒙哥的計劃并不周全。

  “只靠刺殺,必有反噬。”李瑕喃喃自語著,似隱入了沉思。

  聶仲由默默等他沉思了一會,卻見李瑕忽然起身。

  “你去何處?”

  “我到釣魚城里轉轉,找些物件。”

  “我幫你。”

  李瑕搖了搖頭,道:“頭緒還未理清,我先看看…這樣,你先挑選人手。”

  “好,要帶哪些人?”

  “當然是軍中最精銳,最敢死之士…”

  若說史天澤再次偷襲奇勝門,是歷史的慣性。

  那么,李瑕一次、兩次接連阻止了馬軍寨的失守,便是連這慣性都已被他打破。

  蒙哥已不會再有在馬鞍山上筑望臺、被砲石的砸到的可能了。

  李瑕卻永遠不會知道這些,不知道他正在尋找的歷史走向已完全偏離。

  若問這其中還有什么沒有改變。

  大概是這場風云際會之中一個又一個的人。

  他們還在奮不顧身、赴湯蹈火,一如往初。

  王堅走過一個個將士面前,血從他破開的傷口中流下,他渾然不覺。

  “現挑選敢死之士,家中獨子且父母妻兒在者,不用;娶妻室未得子嗣者,不用。出列者當知,此番有去無回。”

  話音才落,已有一校將當先而出。

  “將軍當我等畏死耶?!龐順忠,愿往!”

  “向厚,愿往,有去無回就有去無回!”

  ------題外話------

感謝盟主“niema”的打賞,這已經是“niema”大佬的第二次盟主打賞了,真的很感激另外,說一下最近的劇情,可能會有很多讀書認為蒙哥如果這樣死了,不夠巧思、不夠合理,我知道,也不打算寫得這么簡單。之所以寫這段夜襲,因為它是很重要的鋪墊,而且王堅確實這么做過,他真的很勇。還有暗道這段,雖然看起來有點假,但它也是確實存在的,不是我亂寫的。嗯,最后再說一下成績,這本書的成績還算不錯,但與我的預期確實有非常大的落差…還是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起點正版吧,求訂閱、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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