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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原計劃

  當汪德臣攻向釣魚城奇勝門時,一個名叫“木剌忽”的蒙古怯薛軍奉命到了西營。

  木剌忽先是見過了汪德臣之兄、鞏昌元帥汪忠臣。

  待聽李庭玉已歸,他又見了李庭玉。

  “忽蘭吉,你回營了,怎不去覲見大汗?”

  “末將遞了戰報,未得回復。”李庭玉蒙語得十分流利,又道:“以為大汗已歇息了,不敢求見。”

  他在木剌忽面前表現出一副恭謹模樣。

  怯薛軍乃蒙古大汗宿衛,連普通士卒的地位也高于一般千戶官。

  木剌忽大笑,道:“沒有,大汗關注夜襲奇勝門一事,還在等待結果。”

  “那末將這便去匯報禮義山城一事。”李庭玉道:“對了,真定府都總管史楫已領兵到了,是否領他一同前去?”

  “史楫?”

  木剌忽反問一聲,卻是笑了起來,道:“他居然也來隨征了?前幾年大汗接見史楫時,我就在邊上。”

  這話時,他無意識地掂了掂手。

  這是個掂黃金的小動作。

  李庭玉便明白過來,木剌忽曾經收過史楫不少好處。

  “末將這便派人去請史總管。”

  “我去請。”木剌忽大咧咧道。

  他不顧大雨,徑直往帳外走,一翻身,輕輕巧巧地上了馬。

  李庭玉連忙招呼了士兵,與木剌忽一起向真定軍營地行去。

  木剌忽作為大汗宿衛,不僅身材魁梧、相貌威風,見識竟也不差,一邊策馬一邊談論。

  “史楫這人很聰明,我記得很深,大汗授他金虎符,讓他治理真定。他‘兵、民之權不可并一人,請大汗分帥將之權,由臣而始’,因這話,大汗很喜歡他。”

  李庭玉笑應著,心頭卻忽然疑惑起來。

  他這幾日與史楫相處,分明是木訥寡言的模樣,很難與木剌忽描述的那個史楫聯同起來。

  李庭玉望向雨幕,終于隱隱感到有哪里不對…

  他又想到,今日清晨已預料到要下大雨,他主張晚一日再行軍。但史樟極力要求趕路,這才在夜雨里倉促抵達了大營。

  李庭玉本以為史樟是急著到南營,早些見到史家將士。

  但真到了釣魚城下,史樟卻更愿意到西營來駐扎,似乎是刻意避開南營。

  為何呢?

  思量著這些,眼前已到了真定軍的營地。

  一個個真定軍士卒轉頭看來,眼睛中像帶著警惕…

  李庭玉忽又想到史樞之死,心念一動,連忙拉住木剌忽的馬繩。

  木剌忽卻已大喊道:“史楫,哈哈,還不出帳來迎老朋友?!”

  他用蒙語喊的,聲音很大。

  很快,帳篷里有人用流利的蒙語應道:“來的是哪位將軍?”

  “不是將軍,鄂嫩河的木剌忽來了,還記得你送我的金子嗎?我來請你去見大汗。”

  “原來是木剌忽將軍…”

  這幾句蒙語對答落入耳中,李庭玉舒了一口氣,暗想自己多心了。

  史家郎君那份見地、閱歷,怎么可能有假?

  這一剎那,前面的帳篷已有人掀簾而出。

  同時,木剌忽喊道:“你…”

  “嗒!”

  弩箭激射。

  “噗!”

  木剌忽話音未落,一團血漿從喉間迸出,隨著大雨被沖刷下去。

  這威猛的怯薛軍尸體已轟然砸落馬下。

  李庭玉猛地瞪大了眼。

  “殺了!”

  “噗噗噗…”

  一個個真定軍突然端起弩,對著李庭玉及其身后隨行士卒便是一陣亂射。

  “敵襲!”李庭玉目眥盡裂,大吼不已。

  他掉轉馬頭便要走。

  “快!鳴鏑報…”

  “咴咴咴!”

  戰馬已被兩支弩箭射中,嘶鳴著,將李庭玉掀下馬背。

  他就地一滾,要拔腰間的刀。

  幾個真定軍士卒猛撲上來。

  “非瑜,留下他勸降…”

  “殺了!”

  驀地又是一聲喝令。

  李庭玉倉促間轉頭看去…

  “噗!”

  一刀斬下,李庭玉眼前黑了下去,最后的畫面是史樟喝令著持劍上前…

  頭顱滾滾而落。

  “仔細查看,一個活口不許留,不許讓任何人報信!”

  “所有人立刻集結,動作快!”

  “盔甲外披上紅布,刀出鞘、箭上弦,見蒙軍立刻射殺,不許遲疑!”

  李瑕已不再繼續偽裝成史樟,大步走在營地間發號施令。

  他神情氣質在一瞬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更銳利、更威風。

  “林子、馬九、邱壽,領你們的人,準備隨我攻汪忠臣!”

  “是!”

  “王益心,你領人去驚蒙軍馬匹,務必沖亂整個大營!”

  “是…”

  腳步聲在夜色中響起,千余人列陣極快。

  他們是李瑕花了好幾天,從近萬宋軍中挑選而出的,個個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卒,且身材高大、體力充沛。

  其中百余人對地勢十分熟悉,作為向導引路渡過嘉陵江,順著縱向的華鎣山脈一路驅馬北上。

  十二天,他們在荒山野嶺間行軍四百余里,遇山開路、遇水造橋,一直走到通川江峽谷。

  通川江后世稱為州河,由大巴山脈東北方向流向渠江,也是唯一分割開華鎣山脈之處。

  扼守此處的重鎮便是渠州禮義山城,已落入蒙軍之手。

  如李庭玉所言,宋軍不可能翻越華鎣山到渠州。

  但,蒙軍卻能堂而皇之地經過禮義山城。

  所以李瑕要他們冒充史楫部兵馬。

  兵符、旗幟、盔甲、武器、馬匹皆是從史樞處繳獲的,只有一部分經過稍加偽造。

  若只面對禮義山城的李庭玉,李瑕有信心能瞞得過去,這是他頗擅長之事。

  可到了蒙古大營,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曾經見過史楫,一眼拆穿這個偽裝。

  李瑕利用大雨、故意拖慢李庭玉行軍速度,趁夜進入汪德臣大營。

  他知道瞞不了太久,打算一見汪德臣便一弩射死對方。

  沒想到汪德臣竟也在利用這場大雨準備偷襲,沒有見“史楫”。

  這對李瑕而言是更好些的情況,他可以更從容地攪亂蒙軍,上釣魚城。

  聶仲由卻在這一夜看到了新的機會。

  不僅汪德城沒有發現他的偽裝,蒙哥還派人來召見“史楫”。

  這遠比聶仲由預想中的更順利。

  他走到木剌忽的尸體前,伸手便去剝對方的盔甲。

  忽然,李瑕一把拎起他,道:“不必剝了,準備襲營上山。”

  “你聽我。”聶仲由道:“我可以扮成這個蒙卒,持他令牌進石子山營地,刺殺蒙哥。”

  “不可能成功。”李瑕果斷拒絕,道:“蒙哥大汗有多少宿衛知道嗎?不可能讓一個生人近身。”

  “我明白,但我試一試…”

  “沒工夫耽擱在這種明知不可能之事上了。”李瑕語速飛快,“假冒敵軍,有一個關鍵,必須在對方起疑之前出手。”

  他扯著聶仲由快步而行,語氣已漸漸嚴厲起來。

  “便好比李庭玉,他雖是蒙將,但自幼習儒。我近日與他交談,得知他曾在蒙哥面前為楊大淵求過情,主張安撫百姓,善待驅口。這樣一個人,是以后能拉攏的對象,我若能俘虜他,有諸多好處。”

  到這里,李瑕話鋒一轉,又道:“但方才這情況,若有一絲猶豫,讓李庭玉沖出包圍,他只要喊一嗓子,我們和這千余將士必死無疑。”

  這是冒險入敵營的危險之處。

  隨時會被揭破,隨時會死。

  最忌諱的就是貪心。

  李瑕很清楚,時機只有雨夜入營這短短幾個時辰。

  至于刺殺蒙哥,根本不可能,他目前毫無這樣的打算。

  他之前過“若實在不行,我去刺殺蒙哥”。

  這是他在把最壞的可能列出來。

  偏偏這一句話落在聶仲由耳里就揮之不去,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若實在不行”。

  所以,李瑕很少開玩笑,平素也盡量少話,不是因為他這人無趣,而是要做大事,每一句可能會讓人誤解的話都很麻煩。

  回目前,對李瑕而言,局勢還沒有到“實在不行”的地步。

  既然歷史上蒙哥會死,他打算去找出這個原因,親手去把握這個走向。

  答案極可能藏在釣魚城。

  為此李瑕敢冒天大的風險。

  但刺殺蒙哥成功的可能性極渺茫,他也絕不可能活著回來。

  在李瑕眼里,自己的命比蒙哥值錢。

  他低聲喝道:“我們冒險,是為了搏出生機,不是來送死。你給我區分清楚。”

  聶仲由道:“我明白,你繼續原本的計劃,但讓我去試試。”

  他著,卻是笑了笑,眼中浮起堅定。

  “我去刺殺蒙哥,萬一成了呢?這場大戰,我們要勝,必須有敢死之士,必須有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決心,不是嗎?”

  聶仲由想再些什么,但不會毫言壯語。

  最后,他再次念了當年程元鳳給他的那句詩。

  “前去尸山疑無路,后望血海知有疆…我是過河卒,死了不可惜。”

  聶仲由至今還未能成為一個大將。

  但他的志氣沒變,依舊愿灑過河卒的血,守住身后的疆土…

  李瑕終于停下腳步,深深看了聶仲由一眼。

  一時間,他也想了很多很多。

  這次來是要把握走向,但走向是什么?也許就是某個宋軍士卒不顧一切也要殺死蒙哥呢?

  而自己來了,反而要阻止嗎?因為覺得不可能?但蒙哥會死,這個可能性原本又有多高?

  這念頭閃過,李瑕忽有些意動。

  他難得感到掌握不住熱血與冷靜之間的平衡。

  “讓我去。”聶仲由又道。

  李瑕開口,語氣帶著克制。

  “繼續按我的計劃來。你過,你的命賣給我了。”

  他在極力保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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