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戰事旳推進,史樞驅馬上前,終于看到了峽口處的戰場。
“宋軍也是倉促設伏。”他下了判斷。
山崖上砸落下來的瓷蒺藜火球已少了很多,因宋軍很難臨時攜帶大量武器上山。
江上沒有鐵索橫江,沒有船只。
這些,都是有利條件…
另外,史殺武也沒讓他失望,已搶出了十余步遠的距離。
這距離雖短,卻可讓蒙軍并排開來與宋軍作戰。
當然,蒙軍這邊道路狹窄,遠遠比宋軍不利。
但無妨,這一戰的關鍵,其實是史樞派去從后方攀崖而上的史殺仙,以及那兩百最精銳的勇士。
只要史殺仙能及時占據制高點,并繞后襲擊宋軍,便可勝。
此地,僵持住、保持不敗即可。
史樞眼神中的兇狠之意泛起,滿是自信。
李瑕目光淡定,仔細掃視著戰場。
江邊、峽口,這兩處的戰況已到了最激烈的時候。
待看到史樞的大旗還在向前推進,李瑕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不是所有將領在遇到伏擊之后還能如此臨難而上的,比如在資州伏擊密里火者時,蒙軍驚慌之下,很快便潰敗。
思忖了片刻,李瑕抬頭看向山崖,猜測史樞必是要派人繞道,否則便不可能不退反進。
看來,蒙古漢軍比蒙軍更適合川蜀的地形。
一念至此,李瑕毫不猶豫喝道:“隨我增援祝成!”
他已一馬當先,沖了過去。
祝成正與史殺武戰到酣時。
兩人作為將領,拼殺主要還是為了立威,提振士氣。但每有危險時,各自身后的親衛也會立刻頂上來保護。
因此,史殺武雖略占上風,卻始終不能擊殺祝成。
“鐺!”
打頭錘與大刀相交,火星四漸。
忽然,
史殺武發現祝成身后宋兵出現了些許混亂,
他正要驅馬上前,
捉住這戰機。
下一刻,一隊精銳宋軍補了上來。
“殺啊!”
長矛猛刺,逼退了好幾個蒙卒。
史殺武大驚,
只看這陣勢,心知必是宋軍主將親自殺來了。
對方也太急了,
這才打多久?
不容他細想,
一個矯健的身影已猛撲到他馬前。
寒光一閃,
一柄長劍以刁鉆的角度刺來,“噗”地刺進史殺武的大腿。
“啊!”
史殺武怒吼一聲,
露了破定。
祝成大刀斬下,一刀便斬斷了他的脖子!
“萬勝!萬勝!”
宋軍士氣一振。
峽道上,史樞猛然抬眼,
怒發沖冠。
他方才其實已看到宋軍又有了調動。
守峽口的宋軍主將突然領著最精銳的一隊人補防了上去。
史樞也認為對方出手太早了,
還沒到關鍵之時…
但沒想到,
史殺武竟是只一回合便被斬殺。
眼看宋軍已重新堵上來,
史樞一夾馬腹,當即便親自殺上前去。
“突圍!”
“嘭!”
蒙軍低落的士氣再次被提升起來。
然而那邊李瑕卻已拉著祝成退開。
命令盾牌手補上,
先擋一擋史樞之銳氣。
祝成大口喘著氣,眼看史樞如此勇猛亦是心驚不已。
他此時才望向那逼近的蒙古旗幟,喃喃道:“史樞?怪不得能偷襲苦竹隘成功,
確是當世猛將。”
“你來指揮。”李瑕看都不看史樞,語速飛快道:“他必然分兵攀山了,
親自上陣是為了牽制住我們。”
“狗韃又攀山偷襲…”
“無妨,你也只須牽制住他便好。”
李瑕罷,
點了兩個長寧軍部將,下令道:“你們隨我走!”
早在歲末年初,
他讓長寧軍與慶符軍合練,目的就是為了指揮起來順手。此時戰況如此,兩百人毫不猶豫便向山崖攀去。
“走,最快速度上山。”
“李知州放心,我們是什么人?凌霄山上的守軍!”
戰事不停。
江邊已是血流成河,宋軍終于拖了一艘戰船到江邊,登船肉搏,
并試圖以鉤繩把別的船只也拖過來。
單運德大驚,連忙下令戰船往江心。
但如此一來,蒙古水師對史樞的支援便減輕不少。
戰事遂由最初的激烈,漸漸轉而僵持…
日影一點點西移。
史殺仙終于是帶著兩百余人攀上了山崖,
搖動旗號,以告之史樞。
很快,山崖下的蒙軍已看到了這旗號。
“將軍快看!”
史樞提振了士氣,已退到了后方,抬頭看去,終于是長舒一口氣。
“成了。”
他大吼道:“傳命全軍,我等已占據山崖,此戰,必勝!”
“必勝!”
蒙軍士氣大振,歡呼不已。
宋軍因此出現了些許慌亂…
史樞見此情形,愈發自信。
這將又是勇者的勝利。
他沒被苦竹隘險峻的懸崖嚇倒,又豈會懼宋兵這一場準備并不充足的伏擊?
大蒙古開國以來第一個由可敦親手賜酒的猛將,誰人可擋?
跨坐在馬上的身軀挺了挺,史樞準備著,趁宋軍大亂時沖殺過去。
果然,
過了一段時間,峽谷上的宋軍已不再拋射火球與箭矢。
“到了。傳告全軍知曉,
我們已占據山崖…”
“嘭!”
突然,
一個頭顱砸落在史樞面前不遠處。
很快,越來越多的頭顱隨之砸落。
“嘭!嘭…”
史樞瞇著眼看去,
赫然見到是史殺仙帶去的人…
他一愣,抬起頭,只看到峽谷上方人影綽綽…宋軍正在開鑿山頂的巨石。
不可能來得及。
但史殺仙已敗,極可能已死了,沒人能阻止宋軍。
蒙軍會慌,有人在頭上鑿石頭要砸下來,不管他要鑿多久,會慌就是會慌。
又是一片大亂。
史樞知道,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不甘,咬牙又望向嘉陵江面…自己可以撤,戰船可不能逆流而撤。
“鳴金,撤!敢亂陣線者斬!”
史樞夠果絕,掉轉馬頭,立即便撤。
隨著鳴金聲起,蒙卒紛紛掉頭,不敢再戰。
然而,北面不遠處,就在史殺仙攀上山巖的位置,已有宋軍隨著繩梯殺了下來。
“破虜啊!”
當先一個宋軍小將咬著刀,竟是松開繩梯一躍而下,砸倒一個慌張掉頭的蒙卒,很快起身,執刀亂砍。
“蔣金石!你娘的…”
山頂上有人大吼一聲,話音未落。蒙軍已沖上去,彎刀亂砍。
那武信軍部將蔣金石才殺三人,已被砍倒在地,猶虎目圓瞪。
蒙軍還未喘過氣來,只聽“嘭!”一聲大響,又有好幾個宋兵落地。
“破虜!”
既有一將奮勇,其后的宋兵怒火上來,大吼著,已是狀若猛虎,硬生生把形成長蛇陣的蒙軍分成兩段…
山崖上,聶仲由雙目圓瞪,猶不敢相信隨自己一路南來的部將蔣金石竟是這般輕易便沒了。
再一轉頭,只見李瑕已捉著繩梯往下爬去。
“非瑜你等等…”
聶仲由連忙跟上,喊道:“這路太險。”
“沒有五尺道險。”
聶仲由是從北面趕過來的,連翻了兩個山谷,到這片山林時,正見到李瑕在與史殺仙廝殺。
他當即便領兵殺向史殺仙后方。
那史殺仙也是兇猛,可惜沒想到后面還有兵馬,陷入重圍,很快便大敗。
李瑕亦覺驚喜,來不及敘舊,馬上便下令阻斷史樞歸路。
縱觀川蜀整場大戰,若蒙哥不死,殲滅數百上千蒙軍,意義已不算太大。因為以蒙哥的打法,北地漢人不死光,他都不會放棄攻宋。
因此,李瑕這一戰本只為恫嚇史天澤。
但既有了戰機,他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員史樞。
“將軍!前方有宋軍截斷了道路!”
“不可能,給我殺過去!”
“宋軍人數很多,怕是有近千人。”
史樞大怒,猶不肯相信。
宋軍若能從容布置上千人在峽谷上,這一戰根本就不該是這種打法。
他堅信自己的判斷。
事實上,不管信或不信,他已經只有殺過去這一條路走了。
在后面,祝成已領兵追擊上來。
史樞冷著臉,不斷撥開士卒,驅馬向前。
“啊!”
峽谷纖道上,被宋軍偷襲的蒙軍已完全大亂。
撤退本就容易形成潰敗,更何況是如此被包夾在狹窄的道路上。
當越來越多的宋軍攀爬而下,排成陣列,慌亂的蒙軍只能手足無措地推搡。
馬匹嘶鳴,落水聲不絕。
戰局已定。
“降者不殺!”漸漸的,宋軍已開始大喊。
李瑕看向那面大書“伐蜀先鋒、征行萬戶史樞”的蒙古大旗,還是希望能活捉史樞。
然而,旗幟越來越近,史樞的戰意卻越來越濃。
他砍殺著那些想要逃竄的蒙軍士卒,終于殺到了宋軍面前。
“呂文煥還是范文虎?!來與爺爺一戰!”
李瑕沒回答,喝道:“長矛手!刺!”
“咴咴咴!”
馬匹的慘叫聲起,雙方展開最后一場戰斗。
嘉陵江上。
單運德目光向北眺望,眼神中泛起悲涼之色。
這一戰,他作為新投降蒙古的將領,打得不算差,以數十戰船牽制了宋軍五千的兵力。
另外,有兩艘船被宋軍鉤住,單運德確實是下令后撤了一點。
他想著蒙人兇猛,必能贏的,打穩一點…沒想到,竟是敗了。
史樞可以撤,他卻不可能逆江而逃。
再想投降也不得。單運德彷徨了一會,大吼道:“快!向對岸靠!”
來不及了,王益心是個狠人,已驅使著搶來的戰船,狠狠撞向了單運德的座船。
“嘭!”
兩船相撞,宋軍迅速撲上來,繼續展開肉搏。
單運德大怒,連忙下令迎戰…
下一刻,只聽岸上的宋軍一片歡呼。
“勝了!勝了…蒙韃先鋒史樞已死!”
單運德立在搖搖晃晃的甲板上,猶不可置信。
猛地,有人吼道:“殺叛逆,重歸大宋!”
一刀斬來,單運德未及慘叫,一顆頭顱已落在甲板上…
另一顆頭顱被掛在旗桿上緩緩揚起。
史樞死前,猶豹眼圓瞪,兇神惡煞。
他勇武過人,極是能打。
但死了就是死了。
李瑕有心活捉他,可惜蔣金石戰死,其麾下的武信軍正是悲慟、憤怒之際,在加上史樞不肯降,還在大殺四方…李瑕也不愿攔著這些將士。
只能是,蒙古可敦的一杯酒,讓史樞力戰到了最后,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