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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走近

  “我要娶誰,由我決定。”

  李瑕感覺到李墉語氣中的些許怨氣,神色一斂,鄭重其事道:“你莫阻撓我。”

  李墉笑了笑,莞爾道:“我又未反對你這婚事。”

  “但你語氣中對我自作主張有所不滿。”

  李墉道:“你既自認非我子嗣,又何必與我強調?”

  李瑕道:“因你不信,你神態之間分明將我當成你兒子。”

  “你要我如何?看著活生生的兒子在眼前,當他死了嗎?”

  李瑕默然。

  李墉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道:“你那未過門的大理妻氏,我并未見過,只是前陣子安排糧草南下時,她吩咐過幾樁差事。”

  “那是我的主意。”

  “回想當初你欲娶唐安安,我便告訴過你,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門第相當。”李墉道:“可還記得她?”

  “不記得,但見過一次。”

  “不想娶唐安安了?”

  李瑕漸覺得談話過程中,與李墉的關系變得有些奇怪。

  他向后倚了倚,搖了搖頭,道:“你對我,太多試探了。”

  李墉問道:“覺得那小丫頭有些心計?”

  “嗯。”

  李墉再次苦笑了一下,眼神卻變得和藹了些,道:“今日你有所問,我皆開誠布公。你我…可以交心幾句?至少,我絕不會害你。”

  “好。”

  “你想當儂智高?”

  李瑕道:“你說話真的太多典故了,我聽不懂。”

  “儂智高與吳曦相似吧,為名將狄青所敗,后流亡大理。”

  “我沒打算當儂智高。”李瑕認認真真道。

  兩人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清楚,李墉斟酌著,道:“吳潛復相之前,我盡力幫你…無論你是否我兒子。”

  李瑕道:“吳潛復相之后,我也不建議你去舉證。”

  “到時再談吧。”李墉漫不經心,問道:“遷十余萬人安置在慶符,你要了多少錢糧?”

  “免了慶符縣一年賦稅。”李瑕將事情簡單說了。

  “你辦得不對。”李墉搖了搖頭,道:“莫看蒲擇之、朱禩孫欣賞你,但公是公、私是私,他們依舊在試探慶符縣能拿出多少錢糧,看張遠明案、私鹽案、走私案當中,你貪墨了多少錢糧。”

  “不是貪墨。”

  “且聽我說,你與蒲、朱私交再好,但莫忘了他們首先是高官,其次才是你的忘年交。遷十余萬人至慶符縣,該伸手討的錢糧卻不討,他們作何感想?”

  李瑕道:“我討了,但蜀中確無錢糧。”

  “敘、瀘二州從未失陷過,重慶府堂堂一方重鎮,僅是你慶符小小一縣可比?朱禩孫嘴上叫窮,實則要看你有多大意愿要遷置這十余萬人。”

  李墉話到這里,嘆道:“你太想要這些人口,被看出來了啊。”

  李瑕微微一凜,意識到自己確實太想要這些人口了。

  “如何做?”

  “叫窮而已。”李墉道,“你千辛萬苦謀得官位,行事需要更加將自己視為大宋臣子才是。”

  李瑕頗有感悟,點了點頭,道:“受教了。”

  李墉道:“此事,我替你辦吧。”

  “多謝了。”

  李墉擺了擺手,道:“沒有我,你也能辦得成,看花費多少心力罷了。你對我無所求,我看得出。”

  李瑕確實是對李墉無所求。

  他直截了當地說了“我不是你兒子”,從未想要拿一段假的父子關系去獲得什么,哪怕是一點點歸屬感。

  偏是如此,李墉愈發認定他只是得了失魂癥。

  一開始,李墉也有無數懷疑,有許多事想要探究。卻在李瑕的坦誠中,懷疑變成了無奈、不舍。

  想探究的,全被李瑕無情地揭開了,李墉唯一能選擇的便成了割舍或不割舍。

  李瑕亦覺無奈,該說的都說了,還能逼著李墉割舍不成。

  “你近來有心事?”

  這日清晨,高明月坐在秋千上,剝著雞蛋,看著李瑕鍛煉完,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算是有一點吧。”

  李瑕接過雞蛋,目光落處,高明月的手指纖細白皙,與蛋白相映,十分好看。

  “遇到難題了?不是很順利嗎,韓老先生還說你會用人,見了李先生一次便能將他引為心腹,盡心做事。連房主簿那么高傲之人也輕易收服了。”

  李瑕道:“這事我并非不想說,但不太好說。”

  “好吧。”高明月倒了一碗牛奶,聞了聞,嫌有些膻,微微皺著眉,還是遞給李瑕。

  “你今日還去兵營嗎?”

  “嗯,今晚早些回來,你繼續教我彝語可好。”

  “好,我要考考你。對了,昨日聽嚴云云說,在南邊商路上看到一只好大的竹熊,很是漂亮,巧兒念叨了一晚上。”

  “熊貓?”

  “沒有見過,我也不懂。私鹽的賬我核了一遍,沒有錯漏,嚴云云說想再開幾口鹽井,不過慶符、筠連二地加上南下的商路,賣得還是少了。”

  “嫁衣的事,讓她幫忙安排了嗎?”

  高明月低了低頭,道:“沒有…哪有新娘子自己說這些的。”

  “那我來看著安排。”

  “那個…二哥不是說等他在威寧立足了,再來替我們辦嗎?”

  “不要理他,年年打仗,難得近來稍清閑一點…你也喝一口。”

  “不喝,太膻了。”

  “喝了能更白。”

  高明月看著李瑕,眼神里似不信又似有些意動。

  李瑕遞過碗,讓她小抿了一口,想早點成親的念頭再次冒出來。

  每日清晨也只有短短一段時間能這般說會話,待前衙傳來梆聲,李瑕換過官服過去處理了幾樁公事又去往慶符軍營。

  如今慶符縣到處都在大興土木,符江上又搭了兩座拱橋。

  走過拱橋,東岸正在建新城,難民也開始從敘州遷來,一派繁忙景象。

  李瑕雖將這些事安排給主簿與幕僚們去辦,但每日都會抽空親自與難民聊聊天。

  他不穿官袍,也不披甲,只穿著布衣,不時找人問問他們的住宿、賑濟等事宜。

  “每日有放粥,吃不太飽,能活下去不錯嘍。不過小兄弟,老漢與你說啊,這城池建在河邊不安生哩,得建到山頂上。你說這邊那些個當官的…”

  “老丈放心,慶符縣北靠長江,南有群山,還有兵馬駐守,不會讓蒙軍打過來的。”

  “嘿,小毛孩子,老漢能信你的嗎?城墻也無,愁死人…”

  這等有見識的老漢往往只是少數,更多的難民多是疲憊麻木的樣子,雙目無神,似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無,唯在見到那一排排新蓋的房舍時眼神亮了亮。

  李瑕走到慶符營,只見一列列新兵正在將官的安排下扛著木石。

  這是李墉與他商量的,與其操練新兵讓他們白費力氣,不如干些活…算是權宜之計吧。

  但這只是上午的體能訓練,之后這些新兵還要練習搏斗、弓馬、急救、識字等等。

  練兵之事,李瑕一向喜歡親力親為,每日只要有空都會過來。

  慶符軍中已有人私下說:“李知縣不像知縣,倒像是個將軍。”

  “說什么呢,李知縣往后是要當蜀帥的…”

  這日,李瑕又是在營中忙到傍晚,李墉再次來見了他。

  近來兩人會面次數多了些,彼此分明都有些尷尬,李墉卻偏喜歡來。

  “工坊那邊制好了一批盔甲,來向知縣匯報一聲。”

  “李先生辛苦了,讓人搬到武庫,我們過去看看。”

  李墉看起來并不辛苦,擺了擺手,道:“還是當年在余杭為官時事務更繁瑣,此間民風淳樸,少有那些麻煩事。”

  兩人并肩走著,李瑕已比李墉高些,側過頭能看到他頭上的白發。

  到武庫看了盔甲器械,眼看周圍無人,李墉微嘆了一聲,道:“你若得空,勸勸你長兄吧。”

  李瑕淡淡瞥了他一眼。

  李墉近來說話每每都是這般,“你長兄”“你姨娘”仿佛李瑕就是他兒子一般,李瑕也拿他沒辦法。

  “他怎么了?”

  “心思總在些廚藝小事上,不思進取。”李墉道:“昭成天資聰敏,往后可為你之助力,你請他幫忙做些事,他會聽。”

  “嗯。”

  李墉道:“我見了李知縣這張臉,不由將你當作兒子了,知縣勿怪。”

  “倒也不必抱歉。”李瑕板著臉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被你看出來了。”李墉搖頭苦笑,背過手,向庫房外走去。

  “對了,可否再幫我做件事?”

  “知縣請講。”

  李瑕沉吟片刻,道:“我的婚事…幫忙籌備一下吧?”

  李墉沒回頭,背對著李瑕,道:“三書六禮確實麻煩,這樣,明日讓劉娘去縣衙走一趟。”

  “多謝了。”

  李墉沒回頭,邁過門檻,仰著頭,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劉娘說的對啊,是病,終歸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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