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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意志

  李瑕昏迷之后,慶符中遇到的似乎都只是小小的變故。

  一個小變故本不算什么,但處理得稍微不夠好,便漸漸堆積成大難題。

  尤其是在這種孤軍深陷敵境之時。

  李瑕麾下,鮑三最有資歷威望,但沒有長遠的戰略眼光;伍昂頭腦清晰,但沒有足夠的經驗,也不自信;楊奔最有將才,卻沒有威望,性格又孤傲,難以服人…

  就好比阿莎姽懂草藥,是唯一能為李瑕解毒的人,但性格怪怪的,什么都不說。李瑕手下每一個人都有各種優點,也有各種缺點。

  當難題越來越大,這些缺點匯聚在一起,又使難題更加惡化。

  沒有一個人能如李瑕一般應對眼前的形勢。

  壓力終于化成爭吵。

  吵得最兇的是宋禾、楊奔。

  宋禾平日是悶不吭聲的性格,但諸人之中,就屬他與于柄感情最深,今夜于柄戰死了,他實在是沒能壓住心里的悲傷。

  楊奔亦是情緒激動,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做的確實不如李瑕,也不能讓這些鄉野匹夫聽命。但,若是這些鄉野匹夫一開始就聽他的,今夜絕不至于有這么大的傷亡。

  “若非我在,不僅是于柄,你也死了!”

  “放你娘的屁!你根本就不是我一路人…”

  爭吵聲中,鮑三忽然怒吼道:“夠了!都他娘給老子閉嘴!敵兵還在城外呢,都他娘想死?!”

  場面安靜下來,鮑三轉頭看向高明月,抱拳道:“郡主,敢問你考慮好了嗎?”

  所有難題終于是堆在高明月肩上。

  這個略有些柔弱的小姑娘看著眼前這些滿身是血的兵將,不由后退了兩步。

  但她還是努力停下腳步。

  “我認為…該殲敵,但我須帶李瑕去找草藥。”

  高明月開口,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一句話之后,她才有了些威嚴,道:“宋禾,你先二十精銳騎兵護送我們離開。鮑三,你負責領兵守住龍尾關。”

  幾個佰將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些猶豫。

  他們有些擔心高明月是要逃了。

  最后還是高年豐道:“不如小人帶兵護送郡主。”

  “不必了。”高明月語氣又強勢了些,看向鮑三等人,道:“你們只需守住龍尾關,等我們回來。”

  “是。”鮑三抱拳道:“但小人粗鄙,實在沒有計較。”

  “若遇難題,你問伍昂、楊奔,你三人決斷。”

  高明月雖然不熟悉這些人,但哪個聰明、哪個笨,她還是看明白了。

  安排完這些,她轉頭看向熊山、茅乙兒等人,又道:“也請諸位信任他們三人,五日內,我會帶你們的縣尉回來。”

  最后這一句話,仿佛是個定心丸一般。熊山等人也終于安下心。

  他們不認為楊奔有本事帶著慶符軍活著離開大理,但守關五日還是可以的。

  他們最想要的,也就是縣尉能醒來。有了這個指望,眾人終于冷靜下來。

  這邊鮑三去安排繼續作戰,兵士們涌向關城北門。

  關城南門,高明月抱著李瑕策馬而出。

  她甚至沒有一個具體的目的地,只知道向南,向南…

  大理永昌府慶甸。

  此地即后世的臨滄,地處瀾滄江與怒江之間,因臨瀾滄江而得名。

  五月二十日,孔明山南面的深山老林里,名叫“阿則仇”的老彝民提著獵弓從樹桿后望去,看到了一個帳篷。

  阿則仇很疑惑,這樣的老林子怎會有外人來。

  他眼珠子轉了轉,起念回去喊族人來偷他們的馬。

  下一刻,幾個漢子從附近圍了過來。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阿則仇用彝語大喊著。

  那些大漢喝罵了幾句,說的話他卻聽不懂。

  過了一會,一個漂亮的少女從帳篷里出來,說了幾句話之后,用彝語問道:“敢問老丈,這附近有沒有箭毒木?”

  “箭毒木?”阿則仇縮著脖子,道:“這邊沒有…得要到瀾倉江下游,很遠咧。”

  “有多遠?”

  “走上…五六天。”

  那少女一聽,眼神就黯淡下來,有些不死心地又問道:“老丈知道箭毒木,會解箭毒木的毒嗎?”

  阿則仇遲疑了好一會,低著頭悶不吭聲。

  接著,一包沉甸甸的干糧就被遞到了他懷里,之后是一塊金子也放在包袱上。

  “你要是能解毒,這些都給你。”

  阿則仇猶猶豫豫的,縮頭縮腦地道:“先看看中毒之人行嗎?你們可別殺我。”

  “不殺不殺,快看看他。”

  阿則仇進了帳篷,見里面躺著個俊少年,雙目緊閉,臉色灰沉。

  他不由咂舌,喃喃道:“中毒好深…這這是在哪中的毒?多久了?”

  “在大理城,有三天了。”

  阿則仇一愣,轉頭看了看那些士兵手里的刀,不舍得放下手里的包袱,跪在地上哭道:“求貴人不要殺小人。”

  “你解不了毒嗎?”

  “這…這位貴人中得哪是箭毒木呀?”阿則仇道:“一中箭毒木,很快就死了,哪能活三天?”

  “我們有很厲害的苗巫,她用草藥吊著。但還沒找到解藥,能告訴我到哪找解藥嗎?”

  “哪能解呀?”阿則仇又不說話,跪在地上縮著身子,擺手道:“我不要貴人的東西了,放我走吧?”

  下一刻,一柄劍抵在他脖子上。

  那少女看起來善良,方才一直帶著懇求的語氣,沒想到忽然間竟是拔劍相向。

  “一會說能解,一說又不能解。再不老實說,我殺了你。”

  阿則仇大駭,連忙道:“是這樣,是這樣…別人都說箭毒木沒有解藥,但只有老彝民知道有一種草可以解毒,叫叫…叫紅背竹竿草。這種草極少,一般人又認不出來,所以說無解。”

  “那你能不能認得出?”

  “我也認不出,但我阿爹以前說過,紅背竹竿草長在箭毒木的周圍…我就想著,貴人要是在這附近中的毒,我把草全拔下來喂他…說不定就能得這些金子。”

  那持劍少女聲音里幾乎帶了哭腔,又問道:“到哪里去找紅背竹竿草?”

  “南邊,南邊…”

  高明月提著劍,終究是沒殺眼前的老彝民,讓人先將他帶下去。

  她獨自坐在李瑕身邊,一時也難以決斷。

  阿莎姽進到更深的密林里去找解藥了,現在是在這里等著,還是帶李瑕到更南邊?

  可是五六天,就算騎馬去也得兩三天,李瑕真的撐不住吧?

  “郡主。”外面有人道。

  “怎么了。”高明月抹著淚問道。

  接著,宋禾的聲音響起,道:“許禿瓢…沒扛住,剛剛走了。”

  高明月愣了一下,站起身想要去旁的帳篷看看,才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看李瑕,又有些不敢離開,重新蹲下手握住他的手。

  “我該怎么辦?嗚嗚…我該帶你走更遠還是等姑姑回來…不要死好不好…嗚…”

  宋禾沒等到回答,轉身又進了許禿瓢的帳篷,心情沉重起來。

  許禿瓢是熊山的手下,宋禾與之并不熟悉,他難過的是,縣尉中了一樣的毒,只怕也撐不住了…

  “你知道冠軍意味著什么嗎?”

  李瑕看向黑暗中的賽場,尋找著說話的人,卻看不到對方。

  他甩了甩頭,喃喃道:“我很累了,很累了。”

  “你再看看走在這條冠軍路上的人們。肋骨折斷刺入肺部還繼續上場奪取全勝、胸肌撕裂僅靠一支左手就打贏對手的摔跤手;在高溫烈火中全身燒傷且吸入致命性氣體,醫生拒絕治療、牧師做了臨終禱告,兩個月不到又重新參賽的賽車手;韌帶撕裂、關節反轉、小腿骨裂、腦神經損傷…”

  “我已經退役了,我摔死了。”

  “從來沒有天生的冠軍,只有遠超常人意志,神話般的意志。起來,你這點小扭傷算什么?”

  “我都說過了,我已經摔死了。”李瑕低聲道。

  “起來,或者你就滾出去,當一個失敗者。”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死了。”李瑕凝視著黑暗,道:“我不需要再堅持了。”

  那個聲音依舊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又問道:“你是誰?是敗給了傷病的失敗者嗎?”

  “該死,你根本聽不到我說話,因為我已經死了。”

  李瑕搖了搖頭,累得只想倒下去。

  黑暗中,有一個更柔的輕的聲音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高明月趴在李瑕胸口,還能聽到他那緩慢的心跳。

  她轉過頭看著帳篷外的天色又黑下來,決定相信阿莎姽一次,等她回來。

  只是李瑕的心跳似乎越來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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