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頗為有名的四景被稱為“風花雪月”。
所謂“上關花,下關風,下關風吹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蒼山雪”。
“風花雪月”除了是風景,如今更是大理城的防御體系。
蒼山是云嶺山脈的主峰,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組成,巍峨雄壯。
洱海則是一片大湖,據說因形狀像耳朵而得名,湖呈長條形。
蒼山在西、洱海在東,中間夾著的狹長平地,便是大理筑城的位置。
山與海隔絕了從東西方向進攻大理的通道,南北方向有“上關”、“下關”,這兩個關城也叫“龍首關”、“龍尾關”。
當年蒙軍攻大理時,兀良合臺久攻龍首關不下,忽必烈派奇兵翻越蒼山。
這支奇兵于蒼山上凍死、摔死者十之七八,但幸存者從蒼山直沖而下,與兀良合臺夾攻龍首關,繼而一舉拿下了大理城。
總之,蒼山、洱海、龍首關、龍尾關就這樣四面拱守著大理城,非精銳雄兵,絕難攻克。
五月十七日,高年豐領著一千二百余人,押著兩百余俘虜,穿進了龍尾關,趨向大理城。
董鄺在大理城外迎了高年豐…
“高將軍真猛將也,以往當家臣可惜了。嘖嘖,連諸位將軍都未能擊敗的宋賊,竟被你俘虜了。”
“董將軍過譽了,僥幸而已。”高年豐道。
董鄺瞇了瞇眼,向俘虜中看去,見一個手腳都是鐐銬,問道:“那便是李瑕嗎?太年輕了吧?”
“此賊今年不過十七歲。”
“少年將才啊,可惜,不如霍去病遠矣,霍去病十八歲為剽姚校尉,率八百騎深入大漠,一戰封侯…”
高年豐連忙道:“董將軍慎言。此為大蒙古國治下,萬不敢推崇漢人。”
“無妨,無妨。”董鄺笑了笑,拍了拍高年豐的肩,道:“大蒙古國不因言興罪。何況蒙古也推崇漢唐功績。不過是看不上趙宋,未免趙宋看成漢人正統,哈哈哈。”
高年豐知他在試探,不敢應話,道:“現把宋賊李瑕交由董將軍。請董將軍看好了,莫要出了差池。”
“放心,出不了岔子。”
董鄺收回手,隨意地擺了擺,吩咐麾下人馬將俘虜押下去。
辦完這件事,他抬頭看了看,只見夕陽在蒼山山頂上緩緩沉落,已是傍晚時分。
“天色也不早了,我安排你駐扎在營里吧?”
“勞董將軍費心了。”
“同為大蒙古國效力,何必客氣?對了,那些是什么?”
董鄺指著高年豐軍中馱著不少東西的馬匹,問道:“輜重?”
“是輜重。”高年豐道:“帶的干糧、繳獲的盔甲兵器。”
“高將軍剿幾百人帶這么多輜重?”
“小心無大錯嘛。”
“哈哈,有心了,有心了…”
入夜。
統矢城。
高歲和進了書房,只見高瓊正坐在輪椅上閉目假寐。
“少主,名單整理出來了。”
“說。”
“這次高年豐帶出城的兵力對外稱是兩千人,實則一千人。在化佛寺清洗了三百一十八人、在云南城清洗一百五十七人,余五二十五人。”
高瓊問道:“這五百余人可靠?”
“皆忠心耿耿,愿為少主效事。”高歲和道,“這是名單,還有他們的家小名冊。”
“庫里的錢都拿出來,等他們回來,賞。”
“是。但小人擔心的是,大理城那邊?”
“這不用你操心。”高瓊道:“李縣尉做事,自會幫我們處理妥當。”
高歲和想了想,又低聲問道:“是否要…聯絡舍利僧?”
“不必了…天下如棋,棋眼也不在此地。”
高歲和聽不懂。
但高瓊也不做解釋,閉著眼如睡著一般。
他自從斷了手腳之后,性子變得越來越悶…
“聽說,你挑斷了高瓊的手筋腳筋?”
“是。”
董鄺咧開嘴笑了笑,湊在李瑕面前,道:“你可真夠狠的。”
“還可以吧。”李瑕道。
“怕不怕我也挑斷你的手筋腳筋?”
李瑕道:“你不會的,你應該好好留著我,等阿術回來。”
“是嗎?”
“這大理國內,恨我的人有幾個。但想要找我出氣,都得排著隊,等在阿術后面。”
“哈。”董鄺道:“這一點你看得還蠻清楚。”
他在李瑕面前踱了幾步,道:“其實我很欣賞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仰慕漢學,我祖父曾經到宋朝入貢,與我過臨安的繁華,我很向往。若是早幾年,你這樣的漢人到大理來作客,我們能成為朋友。”
“現在也不晚。”
“晚了。”董鄺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嘆息,“一切都晚了啊。”
這里是在大理城外的守軍駐地,兩百俘虜被安置在牲口棚里,唯有李瑕有一個簡陋的帳篷。
外面篝火的光亮透進來,只能照見李瑕的半邊臉。
哪怕是被囚,他依舊很鎮定,氣宇軒昂。
“將軍,高年豐又來求見了。”
“何事?”
“說是帶了兩壺灑,與將軍小酌兩杯。”
“哈。”董鄺道:“就在這里喝吧。”
他吩咐完,再次轉向李瑕。
“你看你,只能被綁在這里,看著我們飲酒作樂…這就是禮儀之邦的宋朝,終有一日,宋人也都將屈從與蒙古的鐵蹄之下。但不包括,你敢殺兀良合臺,只會被阿術挫骨揚灰…”
董鄺話很多,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年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審訊李瑕的。
“說吧,從去歲你偷襲兀良合臺開始,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可以。”李瑕道:“當時,敘州知州史俊擊敗了兀良合臺,讓我有了追擊他的機會…”
好一會,等李瑕說完,董鄺又問道:“你這次南下是奉了史俊的命令?”
“不是,是我打算做些走私生意,并且救高長壽。”
“你帶了多少兵力?”
“九百。”
“敘州、長寧軍沒派兵支援你?”
“沒有,他們兵力也不多了。”
“說說蜀地的布防。”董鄺又道。
“好,他們打算在凌霄山建城…”
董鄺看著書吏運筆如飛,不由笑了笑,眼神漸漸鄙夷起來。
“沒看出來,你竟還是個軟骨頭,這么快就招了。”
李瑕道:“不想你對我用刑。”
“呵。說說吧,為何還敢再回大理境內?”
“想走靈關道,支援蒲擇之攻打成都。”
董鄺一愣,道:“仔細說。”
“但只怕時間不夠了。”李瑕道:“我們不如先談一談,剛才說的交朋友之事。”
“交朋友?”董鄺又笑,這次是譏笑。
他回過頭看去,只見帳外高年豐正向這邊走來,手里提著兩壺酒。
“交朋友?”董鄺又譏笑了一聲,隨手拿起一根鞭子,道:“我都告訴你,晚了。”
“不晚,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好笑。”董鄺掂了掂手里的鞭子,笑道:“是…我會留著你的命,等都元帥回來泄恨,但這不代表我不會對你用刑。”
李瑕道:“我認真的,最后再告訴你一句,不晚。”
“唰”的一聲,董鄺抖了個鞭花,正要揚起手要抽下。
“董將軍。”高年豐走進帳篷。
他將手里的酒壺提到董鄺面前,又道:“聞聞,我特地帶的好酒…怎么?連夜審訊?”
“嗯,能從這個宋將嘴里問出…”
高年豐已松開了手,酒壺向地上落去,露出他手上的一柄匕首,瞬間劃向董鄺的喉嚨。
“嘭。”
酒壺落在地上。
董鄺瞪著眼,喉嚨處鮮血狂噴…
“噗噗噗噗…”
帳里、帳外,刀子捅進身體的響聲絡繹不絕,終于有人開始凄厲地慘叫。
鐵鏈聲響,李瑕身上的鐐銬已被解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董鄺的尸體,低聲道:“現在,才是真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