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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堅壁清野

  李瑕披甲佩劍,穿過花園小徑。

  他身后還跟著劉金鎖,以及麾下十余人。

  一群護院小廝跟在更后面跑著,他們理也不理。

  劉金鎖邊走邊看,忽“哇”了一聲,快步上前湊到李瑕身邊,小聲嘀咕起來。

  “馬上要打仗了,這張員外還在狎妓,看來是沒當回事。”

  “是嗎?”

  “我家柳娘就是養姑娘的,一看就知道,這亭里的老頭不正經,那漂亮娘們也不正經…”

  李瑕沒太理會劉金鎖,很快已走到亭中。

  “張員外是吧?”

  張遠明泛著寒霜的臉本已擠出一絲笑意,聞言又凝固住。

  李瑕比他意料當中還要無禮。

  話雖如此,他還是保持了風度,笑道:“老夫張遠明,見過李縣尉。”

  李瑕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道:“莊園里的兩倉糧食是你的?”

  “李縣尉原來愛說笑,老夫家中之糧,豈能是別人的?”張遠明撫須笑道,又轉頭向婢子吩咐了一句。

  “來人,置酒。”

  “不必了。”李瑕問道:“倉里有多少糧食?”

  張遠明老眼中微微思索,道:“一千石。”

  “那算來你有地二十頃?”

  “沒有,沒有。”張遠明擺手道,“不過是租些或典些田地,老夫家是讀書人家,耕地自足而已。”

  “是嗎?我聽說敘州‘度歲糧鋪’是你的生意?”

  “不過是將家中存糧便宜賣饑民。”張遠明嘆息一聲,道:“這‘度歲’二字,取自楊誠齋公《憐農》一詩,‘已分忍饑度殘歲,更堪歲里閏添長’,楊公與老夫之曾祖父乃摯交。”

  劉金鎖擔心李瑕得罪人,忙問道:“楊誠齋公又是誰?”

  張遠明微譏,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你可聽過?”

  “沒聽過。”

  “楊萬里楊公。”

  劉金鎖撓了撓頭,問道:“他跟你曾祖父是朋友,所以呢?”

  一句話,張遠明大怒,狠狠盯著劉金鎖。

  末了,他袖子一摔,道:“李縣尉,帶這粗鄙之人到老夫家中,何事?”

  “馬湖江之戰,大宋水師已敗北,蒙軍馬上要打來,須立即把糧食運進城里。”

  “不可能。”張遠明不信,搖頭道:“老夫…”

  李瑕側了側頭,道:“知張員外不信,我特地帶了禮物來…金鎖,拿出來給員外看看。”

  匣子打開,里面是顆蒙卒頭顱。

  張遠明駭然變色,連退兩步,指著那匣子,嘴唇上下開合,卻說不出話。

  亭中那老妓嚴云云卻是眼睛一亮,目光在那血淋淋的頭顱上一掃,盯著李瑕,目泛異彩。

  她故意輕呼一聲,吸引李瑕看來,含羞低首,秋波暗送。

  李瑕卻已重新看向張遠明。

  嚴云云本想著勾搭這作風強勢的英俊縣尉一番。

  但一對眼之間,李瑕顯然是半點沒看上她。

  嚴云云趟慣了歡場,迎來送往對這種情緒最了解,知道若糾纏必得罪對方,再一想自己大對方十歲有余,只好懨懨地收了心思。

  她又往劉金鎖身上看了一眼,看得出他窮,眉頭一皺,轉向別處,心中卻還在暗忖。

  “這小縣尉好生奇怪,小小年紀,這般見慣風月的作態…怎可能?或是老娘竟有看錯的時候?”

  “李縣尉,老夫的糧不能運到縣城里。”張遠明終于回過神來。

  李瑕道:“你想資敵?”

  張遠明一抬手,強自鎮定,笑道:“請縣尉到書房詳談,如何?”

  “不必。我來,不是與你商量,是來幫忙運糧。且為了此間所有人性命,須分別送到縣城及各個山寨安置。”

  “縣尉過慮了,老夫這九曲園壁壘森嚴,應可自保。另外,有幾句話請…”

  張遠明還在邀請李瑕去書房,他有非常多的話要私下談。

  但忽然間,李瑕已上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

  “走吧,去運糧。”

  “縣尉,這是…”

  李瑕一拉,直接把張遠明丟到了劉金鎖懷里。

  “阿郎!”

  周圍一眾護院、小廝驚呼不已,卻無人敢上前。

  在被劉金鎖抱住的一刻,張遠明終于慌了。

  他并非不聰明,并非沒算計…可當戰火猝不及防燒過來,所有的算計竟是一點用都沒有。

  他知道許多北地豪強就是在金亡時結寨自保,最后成了蒙古世侯。

  心向往之也好、無可奈何也罷,川蜀危亡之際,他能效仿的也就是這些人了。

  但,一個小縣尉一只手按下來,直接把這種妄想按成了碎片。

  這里是宋,不是金。

  宋收鎮將之權,以受中樞管轄之文官治縣,只有縉紳,沒有豪強。

  李瑕押著張遠明,向糧倉走去。

  一路上,他看著那些護院,那些墻垣,只覺可笑。

  自保?當蒙軍是流寇…

  李瑕與張柔家的大姐兒很熟,也聽她說過張柔當年結寨之事。

  簡單來說,肯定不是像張遠明這樣建些花園樓閣,每日吟詩作賦。

  “開倉,運糧。”

  張遠明目光看去,只見外面已站著許許多多民夫,可見李瑕是鐵了心要運他家的糧,說什么也無用。

  他被那些粗鄙漢子按著,再悲慽、再不愿,也只好喊道:“開倉吧。”

  李瑕忽喊道:“今收張遠明家存糧一千石,清點好,運入縣城。”

  張遠明一愣,隱約想到什么。

  “李縣尉,我們私下聊兩句,可好?”

  “不必。”李瑕轉過頭,淡淡道:“你這一千石糧運進縣里,房主簿會妥當安排。”

  張遠明眼睛一瞪,泛起不可置信之色,心頭那個想法卻已經確認了。

  “你!你…我不止有一千石糧!你要做什么?!我不止有一千石!”

  “方才是你說的一千石。戰事在即,想訛縣里不成?”

  “你…你你你敢搶我?!”

  張遠明勃然大怒,須發皆張。

  “你知道我…”

  下一刻,劉金鎖也不知拿了什么東西抵在了他的背后。

  “老實點。”

  張遠明又是一驚,大恨不已,卻不敢再說話。

  李瑕依舊很平靜,道:“張員外,我不是來搶你的,我是來保護你一家老小的,這是實話。”

  他說著,目光向北面望去。也不知是自語還是與誰說,又道了一句。

  “我們都不知道,敘州城外現在是什么樣子…”

  敘州城外,一片血雨腥風。

  “畫船沖雨入戎州,縹緲山橫杜若洲。”

  兀良合臺已行軍到敘州城外。

  從戰略而言,他要順長江而下,與帖哥火魯赤、帶答兒、汪德臣等部匯合,包圍合州。

  合州,才是整個川蜀戰場的重中之重。

  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攻打敘州了。

  這是“懷擁金岷、勢控滇黔”的長江龍首之城。

  地處三江交匯之處,城池在金沙江以北,夾在金沙江與岷江之間,據大江之勢,墻高城堅。

  蒙軍兵力擺不開,只能在船上對著城頭放箭,不是輕易能攻下的。

  但不攻下敘州,徑直順江而下,萬一敘州還有兵馬,尾銜而擊…就很麻煩。

  兀良合臺于是駐軍于金沙江南岸的開闊地帶,水師橫于江面之上攻城。

  一邊攻打敘州,一邊散出探馬四下燒殺搶擄。

  他的戰略很簡單,能攻下敘州則已。若不能,也要重挫宋軍,搶奪糧草、毀掉宋軍船只。

  戰火蔓延,蒙騎四出,哭聲振天。

  十一月二十四日,副千戶尼格領了五個百人隊的探馬赤軍、三百大理仆從軍、四百余俘兵及三艘大船,共千余人沿符江向南。

  他們要沿江搶奪或摧毀船只,并拔掉各縣城、村寨,搶擄糧草。

  是夜,符江邊的豬籠村,慘叫聲、喊殺聲、笑聲徹夜不停。

  扎那從一間村舍出來,擦了帶血的彎刀,喝令仆從軍把食物搬上船。

  他轉頭一看村口,忽又想到那八個在打糧時被宋軍偷襲的蒙卒。

  “到底是哪來的宋兵?”扎那喃喃了一聲。

  他們繼續向前,進了慶符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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