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蕘坐在堂上又飲了杯茶,忽然聽到院外一陣喧鬧。
他起身出了大堂,見楊果迎面走來。
“那李瑕…”
“他已翻墻逃了,牧樵快帶人去追吧…”
王蕘有些狐疑地掃了楊果一眼,快步沖到院墻處。
目光看去,只見花木被踩得一塌糊涂,墻上掛著索鏈和鐵錨兒。
王蕘懶得細看,轉到院外,隨著士兵們呼喊的方向走去。
一條條巷子七拐八繞。
在巷子里走了一會,只見沈開按著刀,與楊孚并肩回來。
“怎么回事?”
“李瑕翻墻跑了。”楊孚道,“我一路追著他到附近,失了他的蹤跡。”
王蕘點點頭,招過沈開。
兩個并肩走著,避了楊孚,王蕘再次問道:“你看到李瑕了?”
“沒有。”沈開道,“我懷疑楊孚是騙我的,引開我們的人手。”
王蕘不提自己是如何想的,嘴上卻是應道:“不會,楊公不會串聯宋人細作。”
“可是…”
沈開話到一半,王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何官何職,敢質疑堂堂一路參議大員?”
“我…小人不敢。”
王蕘道:“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五郎替他拿下李瑕,自會盡力。”
“是,五郎囑咐過,一切聽王郎君安排。”
兩人還未走回楊府,卻見不遠處幾名兵士正在搜查一輛馬車。
“怎么回事?”沈開大為不悅,喝道:“不是讓你等守著后門嗎?為何到這里來?!”
“因楊公府上連著走了三輛馬車,我們的人手…”
“夠了!可有搜到什么?”
“沒有…”
沈開隱隱已感覺到了什么,轉頭看向王蕘,問道:“還請王郎君示下,如何是好?”
王蕘瞇著眼,目泛思量,嘴里卻是大咧咧道:“問我有何用?我學的是權謀縱橫之術,又不像五郎出身將門,懂調度。我還能追著李瑕跑嗎?”
“這…”
王蕘道:“我做事不像五郎,累死累活。弟兄們也忙了一夜了,且讓他們去歇著。李瑕的人頭,我會用我的辦法拿。”
沈開一時摸不透眼前這人,應道:“這只怕不妥。”
王蕘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攤開雙手在晨曦中伸展了身子。
“還傻站著做什么?張五郎既已病倒,又換了我出手。而我一出手,李瑕絕對逃不掉。”
沈開目光瞥去,見王蕘漫不經心的樣子,只覺對其人言語…很是懷疑。
天光大亮之后,開封城內的某處宅院有叩門聲響起。
“是我。”
“是李哥哥,是李哥哥,快讓李哥哥進來…”
“咔”的一聲拉栓之聲,李瑕提著一包袱,走了進來。
他手上的包袱很重,但他還是一手提著它,在晨光之中站定。
“情報,拿到了。”
李瑕只吐出了這五個字。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曾經在大賽上,他讓祖國的旗幟在最高的那個獎臺上飄揚。
他感受到的是兩世為人為同一個國拼盡全力,且拼得了榮耀。
同時,楊果最后一番話,又讓他覺得沉重。像是將要踏上賽場,負擔著無數人的目光與期許。
李瑕看著眼前的林子、劉金鎖,覺得他們可以沖上來擁抱一下自己,像他曾經的隊友、教練…
但林子與劉金鎖沒敢上前抱李瑕,他們只是看著他,眼神中泛起了崇敬與拜服。
劉金鎖拿手擦了擦自己滿是血的衣裳,有些局促。
李瑕微笑著,又道:“我可以告訴你們,它很重要,值得我們一路上的艱險。”
劉金鎖忽然眼眶一紅,“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哥哥…嗚嗚…哥哥你看到了嗎?我們拿到了…”
林子抹了抹眼,這次沒有再要求劉金鎖小聲一點,只是背過身去,肩膀不停地顫抖。
韓巧兒聽著耳邊的哭聲,看著李瑕攤著手站在那,終于忍不住撲上前去,一把抱住李瑕的腰,跟著大哭起來。
“嗚嗚…李哥哥回來了…我好怕好怕你有事…”
韓承緒有些生氣,叱道:“巧兒,懂點規矩,小姑娘家家的…”
“沒事,哪有許多規矩?”李瑕笑了笑,拍了拍韓巧兒的肩。
院子中,高家兄妹站在那,眼神有些欣慰,并不像別人那么融入。
直到李瑕看向他們,道:“也有許多西南的情報,云南的兵力、財賦、任官都有…連段興智前不久剛去哈拉和林見了蒙哥我們都知道。”
高長壽像是打一個激靈,輕聲喃喃道:“我此番北上未能救出堂兄,但…是有用的?我不是白白帶人來送死?”
李瑕笑道:“比你救出堂兄還有用。”
他一直都有些冷淡疏離,今日難得連續露出了幾縷微笑,整個人沐浴在朝陽中,諸人看著皆有些恍惚。
高明月忽然抹了抹眼,轉身回了屋。
高長壽不像劉金鎖與林子,等韓巧兒抱過了李瑕,他大大方方走上前,一把用力抱住李瑕。
“好!好…”
李瑕拍了拍高長壽的背。
接著,他轉頭看向韓巧兒,道:“巧兒,接下來有一樁很重要的事交給你,這或許會是此行最重要的任務…”
韓巧兒聽到這里,眼睛已在一點點發亮。
卻聽李瑕又問道:“我能完完全全信任你嗎?”
沒有一點點猶豫,韓巧兒已脆生生應道:“巧兒一定不會辜負李哥哥的信任!”
“好。”
李瑕沒有把手里的包袱交給別人,而是遞給了韓巧兒。
這小丫頭片子有些提不動它,卻是固執地不讓別人幫手,費力地將它往屋里搬去。
眾人見她辛苦模樣,卻只是笑,最后哈哈大笑起來…
對于他們而言,接下來要做的最緊要事只有一件了。
想辦法逃出開封,回南邊去…
“林子,你去一趟韓承喚借我們的別院,把雷三喜的人頭放過去…就讓他們出城慢慢搜我們吧…”
“南邊給的情報很詳細,李瑕隊伍中的韓承緒乃金國遺民,其人有一族兄,名作韓承喚,如今在開封經略府任掾史…依我所見,李瑕若想脫離開封,必尋韓承喚。”
“我們早已盯住了韓承喚,但李瑕一直沒有去找過他。”
王蕘沉思了一會,道:“李瑕比我們更早進入開封,有沒有可能他一進城就聯絡了韓承喚,由韓承喚準備好了藏身處。再趁著昨夜的火勢躲起來。”
“有可能。”張弘道輕聲應了一句,顯得比昨夜更加虛弱。
“那好。”王蕘站起身,道:“我知道怎么搜了,交給我吧。”
“牧樵…”
“嗯?”
“老歸…是誰殺的?”張弘道低聲問道,“我既與你謀事…不得不謹慎…”
“那么謹慎做什么?”王蕘道:“你就是太謹慎了才成了這要死不活的樣子。管老歸是誰殺的,沒找我們麻煩就行。許是他獨自南歸,路上被狼叼了。”
這解釋顯然不能讓張弘道信服。
然而王蕘已轉身,要走出去。
張弘道又拉住他的衣襟,問道:“讓我的人歇了,你找誰去搜捕李瑕?”
“你不必管…”
王蕘大咧咧拍了拍張弘道的手,道:“我們勢力很大,不管你有什么麻煩,我們替你擺平。”
“謝牧樵…”
看著王蕘的背影遠去,張弘道眼睛泛起思索之色。
之所以認為姚樞是王蕘背后之人,因老歸是姚樞安排進正蒙書院的。
但知時園的主人真是姚樞嗎?
姚家是名門不假,姚樞為民墾田、為圣人修廟從不吝嗇,卻素來簡樸,豈會用上品龍涎香這種東西?
想著這些,張弘道心里喃喃了一句。
“勢力很大?只怕是觀望局勢、各懷鬼胎…你王牧樵這是取死之道啊…利用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