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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銅牌

  李瑕一行二十三人渡過了長江之后,又走了四天,到達廬州。

  廬州差不多是后世的合肥市,在如今是頗為重要的戰略重鎮。

  從其位置就可以看得出來,北邊是淮河,南邊是長江,被稱為“淮右襟喉”。

  他們出發以來遇到城池都是繞過,這次到了廬州,聶仲由則決定進城。

  因是扮成商隊,他們在城門口交了一次過稅,進了城之后又交了一次住稅,兩次數目都不小。

  李瑕看得出來,聶仲由對廬州城有一種別樣的感情,好幾次抬起頭注視著城墻的時候,眼睛里都流露出某種追憶的神情,手還下意識著撫摸著脖頸處的一道傷疤。

  那是一道陳年老疤,大概是聶仲由多年前在這里打過仗…

  他們在城中尋了一個客棧住下,包了一個院子,屋子并不算多,三三兩兩的共住一間。

  李瑕運氣不好,被分到與聶仲由同住。但想到林子、白茂的運氣更差,是與呼嚕聲震天動地的劉金鎖同住,他也就釋然了。

  進了客棧,聶仲由先是交代韓承緒與林子去采買一些物資。

  因吳德賢死了,如今是由韓承緒出面假扮商隊的領頭,一路上的瑣事都是由他出面辦事,祖孫二人的待遇也因此好了許多。

  交代完這些事,聶仲由又轉頭對李瑕道:“你陪我出門一趟,辦件事。”

  經過了長江水匪之事,聶仲由似乎對李瑕添了幾分信任,有時遇事會與他商量,平素說話辦事也都帶著他,似乎有意把李瑕培養成為能代替蔣興的副手。

  兩人兜兜轉轉,在城內繞了好一會,終于到了一間普通民宅前。

  聶仲由顯然也沒來過這里,只知道地址,敲門時顯得有些猶豫。

  不一會兒,小宅子的門被打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探出頭來,問道:“你們找誰?”

  “敢問此處可是高家?”聶仲由問道。

  那老者盯著聶仲由看了半晌,并不開口說話,不知是年紀太大反應慢,還是在打量來客。

  聶仲由想了想,掏出一枚銅制令牌,在老者面前亮了亮,又低聲道:“是呂太尉讓我來的。”

  “你們找錯人了。”

  那老者看起來糊里糊涂的樣子,緩緩說了一句之后就要關上門。

  聶仲由一愣,又問道:“此處是長豐巷嗎?”

  然而,那老者已毫不猶豫把門關上。

  聶仲由又回過頭張望了一會,確定了自己沒找錯地方,眼中浮現起沉思之色。

  李瑕默默看著這一幕,又感到有哪里不對,心里暗自警惕起來。

  兩人這算是白跑了一趟,但回去的路上,李瑕隱隱感到有種被人窺探之感。

  他正想回過頭看一眼,忽聽聶仲聶低聲說了一句。

  “別回頭,就當沒發現。”

  李瑕此時才確定果然是被人跟蹤了。

  他倒也心大,一會兒后就指著路邊賣雞蛋的一個攤販,問聶仲由能不能把雞蛋全買下來。

  聶仲由答應了,不僅連帶籃子把雞蛋買了,還特意買了只母雞。

  這個過程中李瑕沒回頭看,但聶仲由似乎在不易察覺的時候往后邊看了一眼。

  回到客棧,聶仲由顯得有些躊躇,來回踱步了一會,看著李瑕的眼睛,道:“你父親在我手上。”

  這句話莫名其妙的,但李瑕竟然也能明白聶仲由的想法。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威脅人。

  “我知道。”李瑕道:“我既然答應替你辦事,會說話算話。”

  聶仲由繼續盯著李瑕看了一會,似在思考他值不值得信任,末了,道:“你能猜到我們這次去開封,目的是什么嗎?”

  “猜不到…”

  忽然,外面有腳步聲響起,接著伴隨著敲門聲,林子道:“哥哥,有人找你,自稱陸鳳臺,說是你的故交。”

  聶仲由似有一瞬間的恍神,喃喃道:“陸鳳臺?”

  陸鳳臺走進客房。

  他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高挑壯碩,一看就是軍伍之人,雖身著布衣,但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見到聶仲由,陸鳳臺展顏笑了笑,道:“快十年未見了吧?”

  “是。”聶仲由道:“十年未見了。”

  陸鳳臺伸出手,在林子肩上拍了拍,道:“小兄弟,你不必這么防備我。當年我與聶兄曾在這廬州城追隨杜相公拼死守城,乃生死之交。”

  林子本來站在門邊一副戒備的模樣,被這么一拍,整個人的氣勢就弱了下來。

  內心不堅定、氣場不強大,所以甫一見面就被人鎮住。

  接著,陸鳳臺目光落在李瑕身上,微微一凝才轉開,向聶仲由道:“私下聊兩句?”

  不等聶仲由回答,他自然而然又道:“你們先退下。”

  林子眼中閃過些為難之色,顯得略微有些局促。

  李瑕卻還是很坦然,也沒有出去的意思。

  他剛穿越過來,還帶著把一切當成游戲的心態,眼前的陸鳳臺再有氣場在他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何況這個客房是他與聶仲由共住,他是半個主人,怎么也不該是他出去。

  聶仲由向林子使了個眼神,示意林子出去守好客院,又對李瑕道:“正好,陸兄來了,你也留下來聽聽,免得有些事我還得從頭和你再說一遍。”

  “好。”

  陸鳳臺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介意,轉頭對聶仲由道:“今日你去過長豐巷?”

  “是,那老頭是你的人?”

  “是,那枚令牌給我看看吧。”

  “長豐巷,我要找的人呢?”

  陸鳳臺道:“先給我看看。”

  聶仲由也不避諱,掏了那令牌放在陸鳳臺眼前讓他看了一眼,問道:“人呢?”

  陸鳳臺看了一會,顯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搖了搖頭問道:“你要找的人是誰?”

  “你明知故問,人不是被你捉了?”

  “我真不知道。”陸鳳臺道:“我只知道那是從北面逃過來的人,我需要找到他們,交還給蒙古。”

  聶仲由收起令牌,想了想,應道:“大理國,高氏。”

  陸鳳臺微微一愣,似恍然大悟了,又像是還有些不解。

  聶仲由看了李瑕一眼,見李瑕也有不解,干脆解釋起來。

  “陸兄也知道,自金國被滅以后,蒙古多次試圖攻取我大宋四川之地,意圖占據長江上游,以伐臨安。幸有四川軍民一力奮戰,又仰仗余都帥漚心瀝血辛苦經營,屢挫蒙軍。”

  話到這里,聶仲由向西南方向一拱手,神色肅穆。

  “不錯。”陸鳳臺亦是一拱手,表示對那位“余都帥”的敬仰。

  聶仲由方才繼續說道:“蒙軍取四川不成,于是決定繞道川西高原攻取大理國。借西南的人力物力,形成對我大宋的迂回攻勢。”

  陸鳳臺道:“我知道蒙軍滅了大理國,但隔得太遠,不知具體詳情。”

  聶仲由道:“大理乃西南邊陲小國,國主是段氏。而高氏則是白族首領,世代為大理國宰相,或者說是攝政宰相。

  百年以前,大理國曾有過一場政變,段氏將國主之位禪讓于高氏,改國號為大中。后來由于各部族反對,高氏后人又擁立段氏為皇帝,然而,高氏依然掌握大理實權。

  興昌元年,蒙軍攻破大理,時大理宰相高泰詳極力主戰,殺蒙古招降使者以示抗蒙決心,后來,他兵敗被俘,引頸受戮。”

  陸鳳臺道:“如此看來,此人雖是權臣,卻也是忠烈之士。”

  “高泰祥有氣節,那大理國主段興智卻毫無骨氣。”聶仲由道:“大理國滅之后,段興智投降了,蒙哥封他為大理總管。

  段興智撿了條命,對蒙古感恩戴德,便替蒙軍充當向導追殺大理殘余兵馬,鎮壓反抗蒙軍的各族百姓。

  大理本為我大宋臣邦,如今卻成蒙古之鷹犬,對我大宋形成南北挾制。

  從此,蒙軍可避免在江淮水戰、四川山地戰,而繞到我們防御單薄的兩廣之地,揮軍北上從西南方向包抄夾攻我大宋腹地。而我朝戰馬多來自大理,經此,亦失了戰馬來源。從此西南局勢愈壞,天下局勢愈壞。”

  陸鳳臺問道:“聶兄在找的人,與那大理宰相高泰詳有關?”

  “是。高泰詳死后,蒙軍把高家世子高瓊帶回了北面。”聶仲由道:“西南局勢急迫,朝廷調呂太尉坐鎮西南。去歲,有白族人聯絡呂太尉,請求大宋助其起事抗蒙。

  呂太尉于是得知,有高氏余部北上意圖救回高泰祥之子、以號召大理各族。但他們在北面的行動失敗了,只好逃到我大宋境內,呂太尉便派人把他們安置在廬州。

  我此次正好要北上,見他們一面可以順便了解北面的情況,甚至替他們把高瓊帶回來。”

  陸鳳臺沉默了一下,道:“原來如此。”

  “陸兄與此事有何關聯?”

  “蒙古人派使者來廬州討要逃犯。”陸鳳臺道:“我根據線索找到那間宅子,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經走了。于是我留下人手守株待兔,沒想到等到了聶兄你。”

  “你要把他們交還給蒙古?”

  “是。”

  聶仲由問道:“現在我已告訴陸兄他們是誰,你還要這么做?”

  “是。”陸鳳臺道:“眼下形勢微妙,絕不能讓蒙古拿到把柄與我大宋宣戰。”

  “可笑。”

  “你們這樣做很危險,而且亳無意義。”陸鳳臺道:“大理國已經被滅了,一點白族義軍、一點高氏后人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我們沒有功夫去管一個邊陲小國的命運,我們自己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了。這種緊要關頭,小心翼翼地維持盟約尚未可得,你們這么做,一旦輕啟邊釁…”

  “輕啟邊釁?”

  聶仲由顯然不喜歡這個詞,眉頭一皺,語氣登時不悅。

  “陸兄怎會不明白這道理?只要蒙軍想南下,我們再小心翼翼地維持盟約也不會有用。”

  “我知道,但淮南兩路都還沒準備好。”

  “準備?”聶仲由反問道:“當年我們在廬州拼死守城的時候準備好了嗎?快十八年過去了,你現在說沒準備好?準備什么?你們沒準備好為國捐軀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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