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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同伙

  李瑕有很多遺愿未了,但都是上輩子的。

  至于現在,他不打算留下什么“遺愿”,只想先活下去。

  于是他應道:“能讓我吃好喝好就行。對了,再給我配柄長劍,沿途我也能為你護衛。”

  聶仲由頗沒禮貌,又不回答李瑕的話,掃視了他一眼,道:“等過了江,我會把你的鐐銬解開。”

  “多謝。”

  李瑕明白聶仲由銬著他是不愿他在杭州城里走動。

  他有心打聽目前所處的是什么時期。雖然任務目的暫時還不知道,但既然是要去北方,北方是什么形勢還是要了解的。

  因聽聶仲由說過,龐天䘵是“金國遺民”,他猜想很可能是蒙古已滅了金朝。

  但他不愿直接問出來,免得聶仲由疑心。

  正思忖著怎么旁敲側擊,聶仲由已轉身走了出去,還對林子說了一句“耽誤了大半天,捉緊吧。”

  李瑕看著他們離開這屋子,有再多疑惑也只好先行放下。

  昨夜通宵殺人,他感到很困,于是和衣在床上躺下。

  腳上的鐵鏈稍微短了一點,李瑕一支腳伸在床外面才勉強能睡得下,不過這里比牢房里要舒服很多,又不必擔心有人隨時會殺自己,他放空心神,捉緊時間補充體力,很快就入睡了。

  醒來時已是傍晚。

  聶仲由連屋門都不替人關,正好能看到屋外的院子里有個大漢在耍槍,虎虎生威。

  這人光著膀子,渾身繡著刺青,耍完一套槍,他威風凜凜地站定,又看到了屋內的李瑕,大步往這屋子里走來。

  待他走進屋里,李瑕就看清了他身上那副刺青,竟是一副活靈活現的春閨圖,還配了兩句詩。

  那詩赫然是“金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

  “老子劉金鎖,人送諢號‘鎖命金槍’,你小子是何人?!”

  “李瑕。”

  劉金鎖聲大如雷,又追問道:“你什么名號?”

  李瑕道:“我沒有名號。”

  “沒有名號?”劉金鎖莫名大怒,“為何他們用鐵鏈鎖著你,卻不鎖著老子?!”

  李瑕沉默了一會。

  見他不答,劉金鎖卻愈發盛怒,抬起手中的槍,指向李瑕,喝問道:“你到底什么來路?!比老子還兇惡不成?!”

  李瑕以前就挺煩這種人的,沒頭腦又吵鬧。

  但現在情況不同,他還是頗有耐心地回答了自己為何被鎖在這里。

  劉金鎖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之后反問道:“你也要去開封?”

  “是。”

  李瑕稍作沉吟,想了一個稱呼,問道:“劉大俠也去嗎?”

  劉金鎖似乎很喜歡這個稱呼,傲然道:“不錯,我要到北面干一番大事!”

  “哦?是何大事?”

  劉金鎖依舊昂著頭,一臉傲氣,擲地有聲又吐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李瑕只好耐住性子,故意與他談論北方形勢,以了解情況。

  好不容易,終于旁敲側擊地打聽出了一句。

  “可恨蒙韃滅了金韃,卻不肯把地盤還給我大宋,蒙韃、金韃都是壞韃,殺殺殺!”

  李瑕繼續打聽,卻是把這條大漢給問得煩了。

  “你這小子好生會閑扯,如長舌婦人一般。我沒那工夫陪你扯天扯地。要么我去尋老書呆來陪你聊。”

  李瑕雖不知“老書呆”是誰,心想人過來了自然會知道,也不多問,道:“那就謝過劉大俠了。”

  “嗯。”劉金鎖被“大俠大俠”叫得多了,愈發故作深沉。

  “對了,這邊有晚飯嗎?”

  李瑕很在意飲食,這是前世保留下來的習慣,他以前練的是一米長的重劍,對身高、體質頗有要求,如今這具身體底子雖然不差,他不愿營養跟不上。

  劉金鎖道:“一會就開飯了,我讓老書生給你帶過來。”

  “好,麻煩多帶些肉食、蛋類、果蔬…”

  李瑕仔細交代過,又贊了一句劉金鎖“俠肝義膽”,哄得劉金鎖十分開心…

  天色漸暗,屋中沒有點燭火,只有一點月光。

  微風徐來,空氣比牢房里好得多。

  “劉金鎖的刺青,礙目啊,礙目,小老兒都不敢讓我那小孫女看他。不過,劉金鎖非是淫邪之人,聽說他那刺青是這么一回事…

  他想要威武、霸道的花樣,一聽那‘金槍鏖戰三千陣’他就喜歡,連圖案都沒細看就躺下,吆喝讓人快繡,等起來一看,就成了這樣…”

  說話的人名叫韓承緒,字竟之。

  這韓承緒韓竟之就是劉金鎖說的那位“老書呆”了,年紀在六十歲左右,滿頭白發,身材瘦小。

  韓承緒是個愛聊天的,給李瑕送了飯,就坐在屋中閑聊。

  兩人不知不覺聊了許久。

  李瑕只是偶爾引導一下話題,大部分時候都是韓承緒在說…

  “韓先生是哪里人?”

  “當不得你一句‘先生’,小老兒不過是個俘虜。”

  “何出此言?”

  “身世飄零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我那家鄉,一百余年來,屬大宋、屬偽齊、屬金國,也不知道該叫歸德府、南京,還是應天府好了。

  我祖輩雖是宋人,但我這輩子前四十年都是金人,生在金國,長在金國。直到二十余年前,宋、蒙聯盟滅金,宋軍收復了歸德府,我又算是成了宋人。但只怕,這大宋朝廷要又一次重蹈當年聯金滅遼的覆轍嘍…”

  聽韓承緒說著,李瑕漸漸對所處的這個朝代有了一些認知。

  他并不精通歷史,只算是懂一些常識,勉強能通過一些事件推測現在是什么時候。

  簡而言之,應該是南宋末年。

  據韓承緒所說,成吉思汗已經死了快三十年了。

  而成吉思汗的孫子、滅亡南宋的忽必烈如今正值壯年。

  那“應該”兩個字也可以去掉了,就是南宋末年…

  另外,這個朝代與他認知里的南宋似乎有哪里不對。

  之前都一樣,北宋滅亡、建炎南渡…上一任皇帝是宋寧宗,而當今天子雖然還沒有廟號,等死后…哦,駕崩后,該是廟號“理宗”吧?

  問題是這“興昌”的年號從沒聽過。

  當然,宋代年號多,李瑕又不太了解歷史,自覺沒聽過也正常。

  總之,據韓承緒所言,淳祐十二年之后,改年“興昌”,今已是興昌四年,丙辰年。

  許是代表著,這是一個平行時空…

  關注點重新回到這次的任務上,李瑕又引導韓承緒討論開封的情況。

  如今大蒙古汗國的可汗是蒙哥。

  蒙哥也是成吉思汗的孫子,是忽必烈的同母大哥。

  五年多以前,蒙哥登基之后,任命忽必烈為“總領漠南漢地軍國庶事”,經略府就設在開封;后來又給了忽必烈京兆府,即長安的封地。

  李瑕終于搞明白了,這次要去的地方是未來那位元朝開國皇帝元世祖忽必烈的經略之地。

  “小老兒也不知道這次去開封要做什么,但不外乎就幾種可能,求和、暗諜、刺殺、救人。”

  韓承緒說著,又緩緩道:“但出使求和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只看我們這些人就知道,你是死囚、我是俘虜,都是上不得臺面的人。就算死在了北面,明面上也不是大宋的人。

  聽說如今形勢緊張,北邊有想要毀掉和約南下的架勢。我們這次過去,我怎么想,都是…唉。”

  李瑕問道:“先生不太想去?”

  “由不得自己啊。”韓承緒長嘆一聲,拍了拍膝蓋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今夜便聊到這里吧。后日出發以后,還請李小兄弟多關照我們爺孫兩個…”

  韓承緒走后,李瑕思忖了很久,更清晰地了解了白茂說的“跟那位出去辦事,絕對不是什么好事”是什么意思。

  不過,他早就明白自己是在用“必死”換一個“九死一生”。

  次日聶仲由過來,給李瑕帶了一柄長劍,同時還帶來了一個人…白茂。

  “準備一下,明日天不亮就出發。”聶仲由隨手把長劍丟給李瑕。

  接著,他對白茂說了一句“你若敢逃,你娘的命就沒了”轉身走了出去。

  李瑕拿著那柄古劍把玩著,對聶仲由這種做派暗自搖頭。

  一天到晚的,不是“你弟弟在我手里”就是“你爹在我手里”或“你娘在我手里”,沒水平。

  白茂顯得很郁悶,往李瑕屋里一坐,開始唉聲嘆氣。

  “怎么?你不是不來嗎?”

  白茂一聽李瑕開口,才想起來這小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何況現在手里還拿著一柄劍。

  他連忙往后撤了幾步,直到看清李瑕腳上栓著鐵鏈才放松下來。

  “就那位。”白茂撇了撇嘴,示意聶仲由離開的方向,道:“長得跟個螳螂似的…他說一看我就覺得我長得機靈,正好他缺個手藝人,考慮之后,決定帶我去辦個差事。”

  李瑕道:“他長得確實像螳螂。”

  “是吧,這狗官差。”

  “他怎么沒把你銬起來?”

  “我娘都被他找到了,我又不跑。再說了,我是誰?白毛鼠白茂,他能銬得住我嗎?”

  “那你幫我把鐐銬解開?”

  白茂眼珠子一轉,懊惱自己多嘴,賠笑道:“別吧?我要是惹惱了那只螳螂,他殺了我娘咋辦?”

  李瑕點點頭,道:“那算了。”

  他心想聶仲由安排白茂住這個屋就是存著試探白茂聽不聽話的意思。

  于是他也隨便試探一下白茂與自己的交情罷了…

  這夜,白茂竟是睡在屋頂的橫梁上。

  天光未亮之際,有人在院子里敲了一聲鑼。

  那名叫林子的年輕人喊道:“雞鳴狗盜們,都起了!爺爺帶你們到北面故土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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