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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牢房

  這是一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一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到臟兮兮的茅草上有一截斷掉的指頭。

  前世今生都名叫“李瑕”的少年開口向獄友問道:“你是說,他的這根手指頭是被我咬下來的?”

  “是,你可夠狠咧。”

  應話的是個精瘦矮小的青年,賊眉鼠眼的樣子,身量小得好像是能從欄桿中間穿過去,可惜不能真的穿過去。

  這青年名叫白茂,自稱是個很厲害的大盜,有個諢號叫“白毛鼠”。

  李瑕不知道白茂所謂的“很厲害”是多厲害,倒記得小時候看西游記里面有個白鼠精十分漂亮,但眼前的這位白毛鼠的相貌卻非常有礙觀瞻。

  值得一提的是,“白毛鼠”白茂肯定沒聽說過西游記,因為他說現在是“大宋興昌四年”。

  李瑕回想了一下,前世從未聽說過宋朝有什么興昌的年號,對此頗感疑惑。

  但更多的情況白茂說不上來,這個很厲害的大盜對外面的事似乎所知有限。

  二人正在討論的那截斷指屬于牢房中的第三個人,是個看起來很兇惡的大漢,名叫呂丙雄。

  這呂丙雄骨架奇大,在外面的時候或許是個魁梧的大漢,只是如今在牢房里餓得瘦到只剩下一副骨架。

  因呂丙雄右手的食指被咬斷了,被帶出去包扎了一下,剛剛才回來,此時正坐在那假寐,不聲不響的。

  李瑕打量了呂丙雄兩眼,從身體樣貌判斷,對方至少在牢里呆了半年。

  至于自己為什么咬斷人家的手指?

  不等李瑕想清楚,白茂已經繪聲繪色地講起來。

  “呂大哥不過是想跟你快活一把,要我說,你讓他弄一弄也沒甚打緊嘛。他要是想要弄我,我定是答應咧!呆在這牢里悶都悶出鳥來。話說,你可真是夠狠的,死咬著他的手指,被打成那樣都不松嘴。我闖蕩江湖這么久,你這樣的小官人也是少見。”

  白茂說到這里,李瑕大概已明白發生了什么。

  自己把呂丙雄的手指頭咬下來的原因,該是為了“清白”二字。

  卻聽白茂還在喋喋不休。

  “最神的是,明明看你都被呂大哥活活打死了,人都已經沒氣了,死得透透的,竟還能活過來,真他娘的神咧。”

  他一拍大腿,興奮之情不知如何表示,于是掰起臭腳用力搓起來,嘴里還“神咧神咧”地嘖嘖不停。

  李瑕揉了揉額頭,也覺得這事確實是有點神了。

  他本來是一個現代人,因飛機失事意外身亡,莫名其妙竟穿越了,一睜眼就在這個臭哄哄的牢房里。

  另外,失事的飛機是他的私人飛機,可見他對此事極為遺憾。

  一開始,他心底還報著某種期待,隱隱盼著整件事也許是某個綜藝節目的惡作劇、最后這個牢門打開,外面是一個拍攝棚。

  但理智告訴他這種期待顯然不可能,身體都不是原先的,必定是穿越無疑了。

  花了小半天,現已打聽清楚,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昨日入獄,昨夜因故與獄友發生了打斗,被活活打死,自己則借尸還魂。

  到現在,他還沒機會看看自己長什么樣,竟值得呂丙雄想做出…那種禽獸之事。

  畢竟這牢中沒有鏡子。就算撒泡尿,大概也不能照得出來。

  不過能看出這是一具年輕、修長的身體,營養不錯、肌肉均勻,原主的家境和教養應該都不差,只不知為何會流落到牢獄里。

  李瑕也向白茂旁敲側擊得打聽過自己入獄的原因,對方只是翻了個白眼表示不知,接著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嘻笑道:“我哪知道?看你這樣,許是勾搭了哪家小娘子私奔吧。”

  這回答顯然不著調。

  此事大概只能向獄卒慢慢打聽了,李瑕表面上還算鎮定,心里卻十分不適應。

  這牢房不見陽光,又不通風,空氣中悶中一股腳臭與屎尿混合的惡臭,環境臟亂,周圍幾間牢房中還傳來病人的哀嚎,哀嚎聲又像是能化成氣味,帶給人一種尸體腐爛的感覺。

  更危險的是,同個牢房里的獄友被咬斷了一根手指頭,還能善了不成?

  呂丙雄雖然一直閉著眼假寐,李瑕卻暗自警惕,他斟酌了一會,正想開口向呂丙雄說些什么…

  忽然,外面有動靜傳來。

  “叮叮鐺鐺”的鑰匙碰撞聲響,幾個獄卒舉著火把,引著一個官差走了進來。

  李瑕轉過頭看去,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到了另外幾間牢房的情況。

  他所在的牢房靠在走廊西邊靠后,前面的東邊牢房大部分都是關了十幾個人,越往后越少。

  說明,他這個只有三個人的牢房算是待遇較好的。

  不過,也許待遇越好刑罰越重呢?

  見到獄卒們領著官差進來,所有囚犯還是有氣無力地趴著,沒人爬起來大喊冤枉,顯得頗有素質。

  那官差腳踩皂靴,不緊不慢地走過長廊,直到里邊才開始往左右的牢房里掃視幾眼。

  “上差,這邊就是關死囚的牢房了。”

  “我可不是死囚。”白茂忽然插嘴應了一句,往欄桿上一趴,賠笑道:“劉牢頭,啥時候我再…”

  “閉嘴。”那劉牢頭忙喝斷了他的話,有些諂媚地向那官差道:“上差,這人是個偷兒,手腳伶俐。”

  李瑕聽說自己所處的這是死囚牢時就留了心,又看那官差的模樣。

  只見其人三十歲左右,神情冷峻,眼神鋒利,看起來頗為精干。渾身氣勢不小,仿佛是什么大官,但看衣飾,也只比獄卒稍好一些而已。

  引路的劉牢頭則是拿著火把照向李瑕這間牢房,卻不是要看李瑕,而是照向了那一直盤腿坐著假寐的呂丙雄。

  “上差且看,那廝便是呂丙雄。”劉牢頭道,“去年五月,他與一婦人私通,被對方丈夫撞見,殺了對方丈夫,及其父兄。他是空手,那三人拿著菜刀、柴刀。”

  呂丙雄聞言,睜開眼看了他們一眼,也不說話。貌似囂張,其實卻縮了縮脖子。

  那官差目光一掃,淡淡道:“瘦。”

  只說了這一個字,他似乎對呂丙雄失去了興趣,正要轉頭,忽然又是目光一凝,問道:“這斷指是怎么回事?”

  劉牢頭指了指李瑕,道:“這小子昨日剛送進來,夜里就發生了斗毆,把人的手指頭咬掉了。”

  “怎不給他們換間牢房?”

  劉牢頭低下頭,眼珠子左右一溜,附耳向那官差低語了幾句,聲音很輕。

  李瑕已凝起心神,緊盯著他嘴型,聽著那一點點輕微的聲音,隱約感覺最后有幾個字似乎是“活不過兩天”。

  那官差似乎譏笑了一下,不再看這邊,轉身走向下一間牢房。

  下一間牢房就是李瑕的西邊,原本昏暗中看不清晰,李瑕一直以為是沒人的,此時獄卒將火把探進去,他才看清原來隔壁關著一個人。

  “喂,龐天䘵,起來!”

  卻聽“叮叮鐺鐺”的鐵鏈聲響,一個大漢翻了個身坐起來,似因被人打攪了睡眠十分不耐煩,喉嚨里發出“嗬嗬”聲,有些駭人。

  火光下,此人敞著胸膛,露出濃密的黑毛,身形如熊,臉上滿是刀疤。

  “上差且看,這就是龐天䘵了,喜歡烹食人肉,烹了臨安府十一人,兩個月前捉拿歸案,還殺了四個官差…”

  這龐天䘵看起來有些許遲頓,盯著火把看了一會,這才轉頭看向獄卒們,眼中兇光畢露。

  李瑕看了一會,又轉頭瞥了呂丙雄一眼。

  本來他還覺得呂丙雄是個兇惡大漢,但和隔壁的龐天䘵一對比,呂丙雄就顯得十分柔弱了。

  至于白茂,已經蹲到了牢房的另一邊,離西邊的鄰居遠遠的。

  那邊,差官走到了龐天䘵的牢房前,道:“我叫聶仲由,兩月前就是我協助錢塘縣衙把你捉拿歸案。”

  龐天䘵嘶啞著聲音道:“你過來,老子弄死你。”

  他漢語說得并不利索。

  聶仲由道:“你想活命嗎?替我辦件事。”

  李瑕已悄然走到離他們最近的角落,還默默觀察著聶仲由的表情。

  只見聶仲由依然神色冷峻,讓死囚辦事、放死囚活命這種違法亂紀之事,在他眼里好像也稀松平常。

  龐天䘵道:“老子為啥要替你這狗宋人辦事?”

  聶仲由道:“你弟弟在我手里…”

  李瑕才聽到這里,劉牢頭已經向他這牢房這邊走來,指著他道:“崽子,往那邊去!上差辦案,你在這湊什么熱鬧?死東西。”

  李瑕于是起身,走到牢房另一邊,在白茂旁邊坐下。

  遠了這十多步的距離,許多具體內容已聽不清。

  最后只隱約聽到龐天䘵道:“老子想想。”

  這個小插曲過后,聶仲由和獄卒們離開,牢房又安靜了下來…

  李瑕整理著腦子里亂糟糟的思路,又覺得有些事有些地方不對勁。

  他沉吟著,向白茂輕聲問道:“平時這牢里有人生病,都是帶出去找大夫看嗎?”

  “那當然不是。”白茂道,“我們是什么人?哪有那樣的好命?”

  “那他?”

  “呂大哥不一樣,許是外面還有相好的使錢咧?”

  白茂說著,又向呂丙雄賠笑道:“是吧?呂大哥,要我說,你和李小哥這事就翻篇了唄?”

  呂丙雄這才睜開眼,看向李瑕,開口道:“小子,我明明打死過你一遭,你竟又活了,這是天意。既然我倆同坐一間牢,又都是要砍頭的。這樣,我也不想著尋你弄快活了,剩下的日子睡個安穩覺吧,有啥仇怨就算了,怎樣?”

  李瑕目光微凝,想了想,道:“好。”

  “好,你小子夠狠、運氣又好,我服氣。”呂丙雄慨然道:“往后大家都是同蹲一個牢的兄弟。”

  “好。”

  “爽快。”呂丙雄咧開嘴一笑,仿佛了結了什么心事。

  白茂又是嘻嘻一笑,拍掌道:“這就好,往后我們仨同坐一間牢,合該好好相處。呂大哥要想快活,尋我好咧。”

  “滾開…”

  氣氛似乎就此和睦起來。

  這天傍晚,牢里沒有放東西吃,據說這里一天只放一次吃的。

  李瑕本期待著或許有人來探監,但也沒有。

  氣窗里的光線越來越弱,終于陷入黑暗。

  入了夜,牢中沒有火燭,只有一點點月光,勉強能看到人的輪廓。

  呂丙雄已倒在茅草上睡了,過了一會兒,有輕微的呼嚕聲響起。

  李瑕也在茅草上躺下,感受著饑餓以及這個新的世界,思忖著自己成了一個死囚又該如何脫身。

  夜深。

  呂丙雄那輕微的呼嚕聲漸漸停息。

  他悄然翻身而起,從身子下面摸出一根鋒如匕首般的骨頭碎片,向著李瑕所躲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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