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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黨羽

  有小宦官引了李瑕出宮。

  選德殿屬于內殿,要出宮,往外走便是了。

  但這小宦官卻是帶著李瑕往西走了一段,如迷路了一般張望一會,停了下來。

  這臨安宮城根本就不大,連楊太后都沒地方住,搬出去自建府邸,肯定是沒有迷路的可能。

  “好叫李縣尉知曉,咱家孫安,在閻貴妃宮中差遣,自己人。”

  “孫閣長有禮了。”

  “稍待,閻貴妃有話交代你幾句。”

  等了一會,只見一行宦官、宮女帶著儀仗過來,其中還有幾個身穿蹴鞠服的女校尉,顯然是要去鞠城的路上。

  華麗大轎緩緩落下,有宮女招孫安上前說了幾句,喚李瑕上前。

  李瑕走到轎邊,施了一禮,道:“見過閻貴妃。”

  轎簾只掀了一點,李瑕看不到里面,里面卻能看到他。

  那閻貴妃聲音嬌媚,能酥到人骨子里,開口卻很直接了當。

  “我還要去看官家蹴鞠,有幾句話你記住,且記緊了。”

  “是。”

  “往后你是我的人,凡事須為我考慮。那樁秘密先藏著,等我讓你揭,你再揭。眼下時機未到,你暫離臨安避避也好。”

  “明白。”

  “官家不會信重你,但會擢拔你。因你天生便該反對忠王,官家若能誕下皇子,論立場、年歲、才干,你可為真皇子一系之砥柱,一二十年內我保你平步青云。”

  “明白。”

  “但若沒有皇子,你可知如何做?”

  李瑕低聲道:“比如,吳潛若要讓家父出面作證,先得鼓動百官讓官家立閻貴妃為皇后,否則,我父子絕不出面。這便是萬事以閻貴妃為先。”

  “你很好。”

  片刻后,閻貴妃又道:“你從黃氏處偷來的玉佩在我手中,這樣吧,我再另賜你一個,手來…”

  一只玉手從轎簾中探出,細巧柔美,光滑白皙,只這拈著玉佩的動作也是優雅非常。

  李瑕接過那塊玉佩。

  綠如翠羽,色澤均勻,雕著一只鸞鳳,雕工精巧非凡,一看就知貴重。

  入手溫潤,她是臨時起意送的。

  “往后你只佩這一塊玉,明白嗎?”

  李瑕道:“明白。”

  “你雖字‘非瑜’,可謂無瑕美玉,往后…”

  忽然,轎中又有個清脆的女聲道:“說是交代幾句,這都多久了,快走呀,我還要去蹴鞠呢。”

  “好吧好吧…起轎。”

  李瑕退開,隱隱還能聽到轎中的對話。

  “你也不怕我告訴爹爹。”

  “說就說了,有甚打緊的…”

  幾步之后,那酥人骨髓的聲音漸不可聞。

  李瑕向宮外而去。

  在他身后,儀仗趨往鞠城,轎子里除了閻貴妃,還有官家的獨女瑞國公主。

  瑞國公主為賈貴妃所出,賈貴妃去世后,官家將她交由閻貴妃撫養,以示優寵。

  抬轎的宦官并不覺得這轎子重,但轎中兩個女子在大宋天子心中的份量,卻未必比這社稷江山輕多少…

  出了宮,李瑕抬頭看向那湛藍的天空…也沒有太多感受。

  也就是人生路途中又走了一步而已。

  趙昀起的字雖然隨意,隱隱卻也合他的心態,非瑜,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不足,始終在補全自己。

  至少從心境而言,他已從棋子轉化為學棋者的心境。

  換作在北歸之前,遇到這種事他也許會去刺殺榮王,但如今,已學會用更多手段保全自己。

  有時候,處理事情很簡單,甚至只需要一句話。

  一轉頭,李瑕再次看到汪庚、馮仲竟然已駕著馬車候在宮外。

  “李縣尉,丁相要見你,命小人們領你到樞密院…”

  丁大全自然知道李瑕入仕了,官職還是他運作下來的。

  這一句稱呼,顯然是一種提醒。

  李瑕也不避諱去見丁大全。

  閻馬丁當,他已徹底打上了奸黨的烙印。

  畢竟,許多具體的小事閻貴妃、董宋臣不方便親自吩咐,要由丁大全交代。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李瑕不再是丁大全的門下走狗;他官職再低,那也與丁大全一樣,同為閻貴妃之外廷黨羽。

  權勢又不是按姓氏排的…

  果然,這次相見,丁大全對待李瑕已少了些隨意拿捏的姿態。

  “不枉老夫一力保你,近日始終在為你謀劃官職,你隨時可去領了官身。”

  “謝丁相。”

  丁大全目光落在李瑕腰間的玉佩上,撫須道:“等老夫坐穩相位,必為立后之事盡力。”

  李瑕很有禮貌地笑了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宮中與我說,此事多少也需要清流文官襄助聲援,只靠聲焰囂張是不夠的,大義名份也很重要。”

  有一剎那,丁大全青藍色的臉似乎陰翳下來。

  只論養氣功夫,他遜程元鳳遠矣。

  李瑕也不再多說,擺了擺手,道:“當然,眼下談這些還早,且靜待時機吧。”

  氣氛仿佛是凝固了。

  終于,丁大全笑了笑,揮散李瑕那能與宰執旗鼓相當的氣場,重新主導兩人的談話。

  “不談這些了,后日是中秋,你回府吃飯。”

  這“回府”二字,仿佛李瑕已是他丁家孫婿一般。

  李瑕卻是道:“我打算明日便啟程赴任,不知一應章程今日能否辦妥?”

  丁大全身邊的心腹們聽了,紛紛臉色一變,已有些忍耐不住。

  李瑕也知不能太不給丁大全面子,又補充了一句,解釋道:“我還是早點離開為妥,免得與誰再起沖突,誤了丁相拜相的大事。”

  “你這孩子,想得周到,也好…”

  旁的,丁大全也懶得再多說,吩咐人帶李瑕去辦。

  直到看著這筆挺少年離開公房,他那張青藍色的臉終究還是陰沉了下來。

  “丁相。”有心腹湊上前,低聲道:“這小子也太不識好歹,有些年未見有人敢在丁相面前這么囂張。”

  丁大全忽然笑了笑,仿佛很大度。

  “少年人嘛,未經磨礪,有氣性,且等坐穩了相位再提…”

  燈芯巷小宅。

  韓承緒瞇著老眼,提筆在紙上畫著,規劃著北上的路線。

  他始終覺得,李瑕能帶他們從北面歸來,再投奔北面并不會更難。

  身為金國遺民,哪怕在宋境呆了近二十年,他始終沒有得到認同感。

  不是說江南不好,而是他的根在中原。

  此次李瑕被通緝,韓承緒反而有種“這是趙宋逼的,那就叛了它”的痛快感。

  忽然,只聽門外一陣動靜。

  聽到了韓巧兒的歡呼,似在喊“李哥哥”。

  之后,滿院只有劉金鎖的大嗓門,把別人的聲音全蓋下去。

  “哈哈哈哈…”

  “小郎君你知道嗎?就在剛才,哥哥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武信軍準備將,這也太摳門了吧!還即日動身,我和柳娘的婚事還沒辦呢,就因為擔心你耽擱了,煩死我了…”

  “哈哈,你果然當上縣尉了!奸黨就是不一樣啊,沒功名也能當上文官。但這宅子還有五日的租金沒要回來呢…”

  韓承緒來不及放下毛筆,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看到李瑕是堂堂正正邁進大門的一個瞬間,他只覺心緒復雜,一時難言。

  花白的胡須被微風吹得有些凌亂,老眼里也滿是凌亂。

  一直以來,韓承緒自問是最了解李瑕能耐的人。

  少年智勇,膽魄、心志遠遠超乎常人…他有時也會想自己是否高看李瑕了。

  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李瑕竟比他所想之中更有手段。

  當朝宰相奈何他不得,連堂堂嗣王也奈何他不得?

  毛筆掉落在地上。

  韓承緒走上前,喃喃道:“小郎君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哈哈哈!”劉金鎖大笑道:“韓老你看你,都驚呆了,這有啥稀奇的?我早說過,他不會有事嘛,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是啥都不懂。”林子大罵。

  一片歡鬧之中,李瑕笑了笑,轉頭間忽看到高明月。

  因見了她那眼中的深切的關懷,他愣了一下,潛意識里忽然浮起一個閃念。

  “以后若娶了這白族姑娘,那也是想要納妾的,難得在這個時代…”

  也就剎那一閃,李瑕將這胡鬧的破念頭揮散。

  要去的是兵危戰兇之地,且還在長身體的時候,想這些做什么。

  不縈于懷,不縈于懷。

  “明日是中秋,但我們要動身啟程。這樣,我們提前過個節,今夜在臨安城好好逛逛、采買物件,到豐樂樓吃飯。”

  眾人沒想到李瑕一回來,別的不說,開口竟是說這個。

  “臨安城有啥好逛的。”劉金鎖頗煞風景,嚷道:“又擠又花錢。”

  “閉嘴吧你,去豐樂樓吃飯有甚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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