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朧兒就將李瑕引進一間屋子,安排上茶、點香,又備了洗澡水。
李瑕卻不飲茶,坐下來便問道:“說說四月的殺人案吧。”
“好呀。”
朧兒坐在李瑕旁邊,伸手捏著他的手臂,嘴里說起來。
“說起來,那時候唐安安還未登臺獻藝也未住進覓云院,是不待客的。也不知孫衙內怎么就知道了她,派人來搶。
當時她才被捉住,她的情郎就跑來了,名叫李瑕。他們就在西園里爭吵,孫家的人把旁人都趕了出去。等護院們沖進去,便見到孫衙內被李瑕打死了…”
李瑕問道:“李瑕怎會與唐安安認識?”
“李瑕的父親諱名墉,李先生喪妻之后,納了劉蘇蘇劉大家為妾,劉大家是十余年前成名的南曲名妓,最擅琴藝。
我家胡媽媽以往與劉大家交好,這些年最用心調教的就是唐安安、季惜惜,教她們琴棋書畫是教得極深,曾帶她們去拜會過劉大家幾次呢。”
“李墉能讓妾室教人彈琴?”
“嗯嗯,李先生認為琴藝只是琴藝,并不視與妓子來往為恥。唐安安該就是在那時與李瑕相識,后來,李瑕還來這里調過琴呢,聽說他長得很是俊俏。”
李瑕問道:“你沒見過?”
“遠遠見過一次,他那人走路頭也不轉的。”
“孫衙內呢?他叫什么名字。”
“孫衙內不知叫何名,卻是什么少卿的衙內,他父親官職很高。不過哦,他其實沒來過我們這里,四月那次是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確定嗎?”
朧兒道:“沒錯的,這事院子里好多人都說奇怪,唐安安還未登過臺,孫衙內又沒來過,怎就一來就要搶她。”
李瑕問道:“孫衙內與李瑕認識嗎?”
“認識。”朧兒道:“當時李瑕一到,孫衙內就喊了他的名字。我還聽人瞎猜,他們并非爭風吃醋,孫衙內就是捉唐安安來欺負李瑕。”
說到這里,朧兒又搖了搖頭,道:“但這不對嘛,一個衙內,欺負李瑕做什么?”
李瑕問道:“這事后來如何了?”
“當時胡媽媽報了案,若是李瑕再晚點兒才打死孫衙內,錢塘縣衙的人就到了,可惜還是死了人,李瑕就被捉起來啦,后來,連李先生家都被人燒了。”
“風簾樓呢?不受影響嗎?”
“我們怕什么呀。胡媽媽還罵了錢塘縣衙的人一頓呢,嗯…當時孫家的人要當場打死李瑕,胡媽媽出面讓官府把李瑕帶走。”
李瑕便明白過來,能在這里開這樣的青樓,背后不是一般人。
“你還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郎君,我們上榻嗎?朧兒好好伺候郎君…”
下一刻,忽聽拍門聲響起,年兒的聲音傳進來。
“好你個小浪蹄子!不看誰帶來的人你都敢招惹…”
朧兒正在情動之時,只聽“嘭”的一聲,屋門被用力推開。
年兒幾步沖進來,目光看去,只見李瑕與朧兒坐在一處,朧兒已解了衣帶,褪了外裳,肩膀半露,滿面紅霞。
“你…你…”
年兒抬手一指,話還沒說,自己反倒先哭了出來。
“嗚嗚…我家姑娘有什么辦法?她做錯了什么要讓你這般糟踐?明明是你連累她…你還拿她的積蓄…拿她的積蓄出來嫖…負心漢…嗚嗚…”
她還在哭著,一個匣子遞到了她手里。
“拿著吧。”李瑕道,“告訴你家姑娘,就當沒認識過我。”
年兒一愣,抬頭看去,李瑕一副云淡風清的樣子。
她有些生氣起來,接過匣子,走上前把朧兒的衣服遮上來,不讓李瑕再看到,一邊哭著還一邊氣呼呼地喊了一句。
“你不許在我們風簾樓嫖!”
出了這樣的事,朧兒自是極委屈,馬上便去找胡媽媽告狀。
風簾樓不只有一個媽媽,如今排面最大的一個名叫胡真。
胡真年輕時叫“胡真真”,也曾艷動臨安。
坊間傳聞,她曾夜入禁宮服侍過官家,但當年賈貴妃尚在,官家未留她在宮中。
“你是說,李瑕跑來向你打聽當時的事情?”
“是,聊完這些,我們正要狎玩,年兒跑進來把他趕走了。”
“少年郎,怕是想知道旁人如何看待他的。”胡真搖了搖頭,自語了一句。
她并未給朧兒好臉色,叱道:“小浪蹄子,你有幾分姿色就敢勾引客人?壞了規矩,手攤開。”
“啪”的一聲響,自有婆子上前給了朧兒手板心一下。
朧兒疼得眼淚直流,咬牙不敢出聲。
胡真轉頭又看向年兒,罵道:“還有你,敢帶些閑雜人等見你姑娘,萬一壞了她身子,便有一百個你也賠不起。再敢出幺蛾子,活活打死!手攤開。”
年兒挨了許多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是不哭。
胡真端著那匣子,起身走到覓云院。
一路進屋,走到梳妝臺前,只見唐安安已經打扮好了。
她將匣子往臺上一擱,道:“李瑕說了,往后與你就當不認識。”
唐安安一愣,低聲道:“這也是我的意思。”
胡真道:“若不是知道你不喜歡李瑕,今日我便打死年兒那蠢丫頭…竟敢找個賊兒來偷我的搖錢樹。”
唐安安沒說話。
胡真道:“怎么?你心里有他?那我現在就去打死年兒。”
她說著,轉身就往外走去。
唐安安連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媽媽別嚇我了好嗎?我早已不喜歡他了。”
“記住,你不配喜歡誰,他也不配你喜歡。”
“好。”
胡真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嘆道:“我氣的是你將積蓄隨手就給了人,等你再長幾歲就明白了,人情皆過眼云煙,金銀才能傍身。”
唐安安低頭不語。
胡真又道:“李墉這兒子不成器,他連累了你、贖買不起你,你待他仁至義盡,偏他還發脾氣,這等小肚雞腸,如何值得你傾心?”
“嗯。”
“我念著與劉蘇蘇的交情,保過他一遭。今日你見他也算顧念交情,往后兩不相欠,別再來往了。我辛苦調教你,不是賣與敗落戶的。”
“女兒明白,不再見他便是。”
這事便算揭過去了,胡真仔細瞧了瞧唐安安的妝容,道:“艷了,再素些。”
“已經是最素了。”
“那就別抹胭粉,都擦了。”胡真道,“今日這文會上都是名儒,不愛色,太艷反而壞了他們的格調…珠兒,你來把安安的妝重新畫過,珠釵全卸了,蓋蓋她的容貌,別讓容貌壓了她的才藝。”
“是。”
胡真頗為雷厲風行,一邊親自為唐安安挑選衣服,一邊又問道:“詞曲練了幾首?”
“三首,兩首柳詞,一首晏詞。”
“為何選這三首?”
“上次媽媽說過,唱新詞萬一遇到政見不合的,容易得罪了人。”
“改,今日唱稼軒詞。”胡真道。
唐安安道:“女兒的唱腔不適合…”
“不會唱那就換惜惜唱。但我告訴你,名氣越小,往后陪哪樣客人越不由得你選。”
“女兒愿唱。”
“好,今日你唱水龍吟。”胡真說著,詞譜往案上一丟,不悅道:“讓你記的名單,可記了?”
“記了。”
“覺得奇怪嗎?這些人素有清譽,如何給得起你如今的身價?”
“是奇怪。”
“因為今日我沒收錢。”胡真道,“這些人隨便哪個,只要肯為你賦詞一首,就能讓你名滿天下。往后旁人慕名來我風簾樓,便是找了旁的姑娘,纏頭之資也足夠了,明白了?”
“明白,女兒唱好了,請他們為我賦詞。”
胡真點點頭,又道:“再和我對一遍,與會者有哪些人,到時一個都不許叫錯。”
“是。”唐安安遂開始背誦起來。
“謝相公將于數日后還鄉,諸公聚孤山相送…”
“與會者,古心江公,名萬里、字子遠,號古心,寶慶二年進士,曾任殿中侍御史,閑居十二載,創白鷺洲書院。今科,白鷺洲書院中進士者四十人,天下震動,江公遂得起復…”
“歐陽守道,字公權,江公弟子,淳佑元年進士…”
“聞云孫,字宋瑞,江公弟子,新科狀元…”
“劉辰翁,字會孟,江公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