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芯巷小宅。
眾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又把丁家的護衛小廝打發了。
高明月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撿了地上那條縫到一半的褲子,收進了木盒子里,卻發現木盆也被摔破了。
“沒事,回頭再買。”李瑕道:“我們有錢了。”
“嗯。”
高明月不太愿意與李瑕說話,因她覺得自己現在丑丑的。
忙不迭洗了臉,回屋換了身衣裳,對著鏡子看了看,她方才感到滿意,透過門縫往外一瞧,只見李瑕身邊又圍了那兩個吵吵嚷嚷的漢子。
她知道,那種老弱婦孺相互扶持的日子結束了。
高明月低著頭,顯得沉靜下來,又拿起面罩掛在臉上…
豐樂樓的外食已送了過來,眾人在大堂上擺開。
高明月并不上桌吃飯,不知是守封建規矩、或是嫌那些莽夫,她與韓巧兒各樣菜式夾了一點,躲在屏風后面吃。
這樣一來,她們也自在許多,韓巧兒每吃一個菜都忍不住輕聲感慨。
“好好吃…豐樂樓的菜太好吃了吧,高姐姐你以前吃過炒菜嗎?”
其實觀潮別院的飯菜也很好,但對于韓巧兒而言,當然是現在吃得更開懷。
高明月點頭又搖頭,湊近韓巧兒耳邊,小聲說以前她府中廚房也有鐵鍋炒菜,但自是沒有臨安廚子這等手藝。
其實她私下里和韓巧兒還是很能聊的。
外堂上卻是叫嚷聲不止。
“我跟你們說,今日在金鑾殿上,嚇死我了。”
劉金鎖很是吵鬧,多了他一個人仿佛多了十幾個人。
“那不是金鑾殿,只是小內殿。”
“不管是啥殿,那群高官真是個個都好威風,嘖嘖。對了,小郎君,你為何不讓高郎君兄妹來給你作證?”
李瑕道:“慕儒若是進了宮,萬一傳出去,蒙古往后也許會向大宋討要他們,難保朝廷不會把他們交出去。”
“勞你想得周到,多謝。”高長壽道。
“我就說嘛,你肯定有考慮的,當時我就沒多嘴。”劉金鎖道:“嘿,我還猜想你是怕官家或丁大全看上高家小娘子呢,把她扮得那般丑…”
“閉嘴。”林子道:“你不會說話就別說。”
“我不會說話,你是不敢說話。”
“豐樂樓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了是吧?”
“你現在真能說,在宮里時,可是半句話都沒有。”
劉金鎖哈哈大笑,轉頭又看向聶仲由,問道:“哥哥,你不吃了?要不扶你去睡一會,對了,這宅子也太小,我們就在堂上打個地鋪也行…林子,你聽聽哥哥說了啥,他這嗓子還能不能好了?”
林子湊在聶仲由嘴邊聽了一會,道:“哥哥叫你別吵,讓小郎君說話。”
終于安靜了許多。
李瑕放下筷子,向韓承緒道:“昨夜我已見過令郎,他與白茂的母親就在外城的城東廂。程元鳳照顧得還不錯,明日可去接他出來。”
“勞小郎君費心了。”韓承緒道:“罷相是大事,想必右相近日必定忙碌,此事倒不急。”
“嗯,這種事情上,程元鳳還是不錯的。”
韓承緒點點頭,應道:“小老兒明白。”
提到程元鳳,氣氛又有些低落。
有些事李瑕雖未明說,但聶仲由、林子卻明白,這次程元鳳本是打算舍掉他們這些人。
相比而言,斗倒奸黨更為重要。
也就是李瑕執意要救人,又與丁大全合作,最后才會是這樣的結果。
唯有劉金鎖是個渾不吝,向李瑕問道:“小郎君,你說這次官家會賞你和哥哥個啥官職?”
“若說是官家的意思,大概會給個比較高的虛職,不會有實權是肯定的。”
“為啥?我們這么大的功勞。”
李瑕道:“因為我們有通敵的嫌疑。”
“那不是洗清了嗎?”
“所以說會有重賞。”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
“哦。”
韓承緒沉吟著,問道:“想必丁相會運作,替小郎君謀一個好的官職…入蜀從軍抗蒙?”
最后幾個字,他掃視了聶仲由等人一眼,方才說了出來。
“是。”李瑕道:“不過,此事可能比我想像中難一點。”
“為何?”
“官家不喜歡我。”
韓承緒一愣,又問道:“小郎君何意?”
劉金鎖撓了撓頭,道:“那啥,我就是有話直說啊…我就覺得小郎君今天面圣,太傲了,我也覺得官家更喜歡我,不太喜歡你。”
“嗯。”
“小郎君要是別那樣傲,像我這樣顯得憨一點,官家一定很喜歡你,那你肯定能當大官…”
“嗯。”
李瑕回想著今日的情形,心知劉金鎖這次說得倒是不錯。
而連這粗漢都能感覺到,那看來是非常明顯了。
他也不是沒想過收斂些鋒芒,別的不說,他至少知道安䘵山是怎么做的。
但性格如此,做不到。
“無妨。”李瑕隨口道,“丁大全這點信用還是有的。”
聶仲由開口說了句什么。
林子湊過去聽了,道:“哥哥說,他這條命是小郎君救的,你救他一命,他替你賣命,之后不管是賞何官職,他都愿辭了,隨你入蜀從軍抗蒙。”
劉金鎖道:“我也去。”
林子道:“我也去。”
李瑕轉頭看向聶仲由,倒想起了彼此剛認識時說過的話。
他想了想,道:“那是風水輪流轉了。倒不必辭官,那太可惜。我想辦法運作一番,若能一起去,不是更好?”
聶仲由點點頭。
“對了,你們幾個,之前在臨安城沒地方住嗎?”
“沒有。”林子道:“我們原是右相護衛,后調到雄武營,又調到禁軍,我和金鎖一直是住在營里。哥哥原本賃了間院子,但北上時他就讓嫂子帶著孩子們回歙縣老家了,家小都安頓好了。”
“你們的家小呢?”
林子道:“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金鎖倒有個相好的,是個養小姐的媽媽。”
“都說了柳娘不是媽媽!”劉金鎖大為光火。
“就是那么回事吧。”
李瑕向劉金鎖問道:“你不去見見她?”
“等傷養好了再去。”劉金鎖道:“不然柳娘該急哭了。”
林子不免又取笑他一番。
連聶仲由也笑。
李瑕道:“有什么要安頓的早點準備吧,盡快養好傷,等謀到了官職就走。”
“好咧…”
這大概是李瑕重生以來最輕松的一晚。
沒有追殺,沒有任務,有瓦遮頭,有人說笑。
他消化了食物之后,在院里鍛煉到渾身大汗,從井里打了水,從頭上淋下去。
以前每次這樣的時刻,他都會在心里說“又成了更好的自己”,現在也是。
入睡前又看到了那張彩箋,看到了張文靜那首詞。
怎么說呢…
上輩子也收到過很多情書,但這輩子時代不同了,這一紙彩箋似乎需要更大的勇氣。
“當時不該綁架你的。”他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