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仲由?”鐘希磬瞇著眼,似乎感到有些疑惑,問道:“殺了他們?”
“來不及了。”
徐鶴行懊惱地搖了搖頭,道:“李瑕是個虛招,引開了我們的注意力,來不及了。”
鐘希磬目光看去,只見右相府的護衛已魚貫而出,把李瑕與聶仲由包圍了起來。
“把人撤回來吧。”徐鶴行嘆道。
“該死。”鐘希磬腳步匆匆,道:“我速去稟報…”
至于那牢頭劉丙,自有人又將其帶了下去。
小樓上,唯有徐鶴行還站在那。
他已看到有人將聶仲由、李瑕帶進了右相府。
“有此能耐,怪不得…怪不得居然能活著從北面回來…”
李瑕走過前庭,月色下只見庭院布局格調雅致,頗有宰相門邸的氣派。
雖然是租的。
李瑕又想到,聽說程元鳳出身歙縣書香門第,真要買臨安城的宅院未必買不起…也許是因不知這宰相能當幾年,何必花這冤枉錢呢?
聶仲由則是很熟悉右相府,腳步也有些急,走在了引路的護衛前面。
偏堂前,一名雍容老者迎了上來。
“仲由!”
“右相!”
“回來便好,回來便好…老夫很擔心你…”
程元鳳時年五十七歲,屬于宰執中的青壯人物,人如其名,稱得上“人中龍鳳”,風儀著實是另人心折。
他本打算去上朝,剛整理了儀表,長須梳得整齊順滑,在這深夜里也沒有半點倦容,雙目極有神彩,精神奕奕,但似因見到聶仲由而紅了眼。
“勞右相掛心了…”
程元鳳雙手在聶仲由肩上拍了拍,親自扶著聶仲由。
聶仲由熱淚盈眶,轉頭看向李瑕,引見道:“右相,這便是李瑕…”
“好,好,進去說。”
幾人走進了偏堂。
到此時,李瑕也沒來得及與聶仲由敘舊,事實上聶仲由一回來,相府護衛們就圍上去“哥哥、哥哥”喚個不停。
“好啊,你們能平安歸來。”程元鳳第三次說了好,方才詢問了北面之事。
聶仲由將路上諸事說了,直說到在宛丘縣龍湖湖畔他重傷去引開追兵。
“逃脫之后,我一直藏在北面,等養好了傷便回來…”
說到這里,聶仲由轉頭看向李瑕,道:“我一直很擔心你們,沒想到今夜才到相府門前就遇到你,太好了,其他人呢?”
李瑕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聶仲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聶仲由的那份擔憂、欣慰是真的。
程元鳳見李瑕不說話,溫言道:“具體是何情況?從頭說,不必急。”
李瑕將一路上遭遇挑選了大部分說了,只隱下一小部分…
程元鳳免不了贊嘆幾聲,又夸了李瑕幾句。
末了,李瑕道:“當時我獨自引開追兵,讓林子帶了剩下的人回來,情報在他們手上。我回到臨安之后,去了清河坊那間宅子,察覺到有人在那里埋伏。”
“有人埋伏?”
“是。我發現有些不對,于是沒有立刻進那間宅院,而是悄悄跟蹤了那些人。”
聶仲由問道:“可找到了其他人?”
李瑕道:“沒有,但我聽到有人說‘審出來了,捉到的兩人是林子、劉金鎖,但情報不在他們手上,該是逃掉的那四人帶著’,我這才知道,林子與金鎖被捉了、韓老他們逃了。
于是,我趕來向右相稟報,但今夜,我才到附近,又發現有兩批人就守在右相府外,似乎是不讓我見到右相。”
李瑕說完,看了程元鳳一眼。
他卻并未觀察到太多東西,程元鳳眼神中是恰到好處的驚訝與疑惑,讓人看不透心思。
程元鳳道:“你不必擔憂,既見到了老夫,必會保你平安,亦會救出其他人。”
“是。”
一名親隨跑到門邊,喚道:“阿郎,上朝要遲了。”
這是李瑕算好的時間,他故意在上朝前這個時間來,以避免完全交底、留出時間觀察程元鳳的反應。
但,程元鳳掃了李瑕一眼,似乎已將他這點心思看透了。
初次見面的一老一少對視了一眼,很快就相互了解了許多。
程元鳳不急不躁地飲了口茶,向李瑕問道:“那份情報,你可確認過?”
李瑕聽得懂他是何意。
若是換個人問,也許就是“你們真的去了開封?莫不是直接逃回來騙我?”
李瑕要了紙筆,寫下一些他記得的內容,比如北面幾個州府的賦稅、蒙軍伐蜀的兵力等等。
“右相請看,我只記得這些了。”
程元鳳看完,點了點頭。
“此事,老夫來查。”
“是。”
程元鳳這才扶著椅子站起身,又道:“可嘆你等為社稷立功歸來,卻遭奸臣迫害。等救了人、找回情報,老夫親自為你等奏功。”
李瑕不卑不亢,道:“謝右相。”
程元鳳撫須笑了笑,神情雖然平和,眼神中卻有些欣賞之意,指著李瑕莞爾道:“雖不如劉武仲‘十二驍勇取信陽’之功,卻也是少年英才,我大宋人才輩出啊。”
“不敢擔。”
“聽說你以往在家中讀書,閉門造車讀不出名堂,老夫舉薦你去太學吧。”
李瑕拱手道:“晚輩想入蜀從軍。”
程元鳳本已向堂外走去,聞言停下腳步,又掃了李瑕一眼,道:“你還太年輕,此事依老夫,這是為你好。”
“晚輩不是讀書的材料,只愿從軍報國。”
程元鳳臉上神色不變,只是眼中露出些考量之色。
偏堂外,那親隨有些焦急,跺了跺腳,小聲道:“阿郎,真遲了。”
程元鳳還是很平穩深沉,向李瑕道:“放心,老夫絕不會虧待你。”
李瑕拱了拱手,沒有回答。
程元程又安排道:“你且在府中歇下,但有需求,只管提。”
“是,現在就有。”李瑕問道:“敢問,有錢嗎?”
有那么一瞬間,程元風似乎愣住了。
他堂堂宰執,趕在朝會前與這少年相談,對方竟是開口…要錢?
虧得他涵養極深,臉色不變,向下人吩咐道:“程漁,給他們準備兩間客房,再拿錢給李瑕應急。”
“是…”
程元風這才向外走去,腳步依然四平八穩,雖然上朝已經遲了。
不多時,前院管家程漁走進偏堂,外面還有幾個護衛探頭探腦地向聶仲由招手,想與他敘舊,被聶仲由笑著揮手驅走。
程漁到了李瑕面前,雙手遞了一疊稱作“便錢會子”的紙紗過來,道:“請李小郎君笑納。”
“多謝。”
李瑕接過一看,總共只有兩百貫,恐怕還兌不到兩百貫。
他很有禮貌地收了。
程漁見李瑕雖禮貌,卻沒有惶恐,只好帶著矜持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右相雖未明言,但對李小郎君真是極賞識,要知宰執之月俸雖有三百貫,開銷卻極大,入朝這些年也未有積蓄。”
李瑕道:“謝右相厚愛。”
程漁這才點點頭,又笑了笑,手一抬,道:“請李小郎君隨我去客房歇息,等阿郎下朝。”
李瑕看向聶仲由。
聶仲由遂道:“我再與李瑕聊聊,一會我帶他過去。”
“也好。”程漁應了,把周圍人也都撤下去,任他們單獨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