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良彩音走了。
留下了這個家的鑰匙。
最上和人本應該好好傷感的才對,可他沒有這份時間。
他想在自己還保留勇氣的時候,盡快將該處理的事情全部處理完成。
他生怕自己過了這個階段,會遺忘,會喪失現在的心情。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最上和人在應付清水有沙的同時,全身心的投身于工作。
聲優工作方面,他已經不再參加試音會了,而且也沒有自己的單人廣播,工作量每日削減,他擁有了更多撰寫小說的時間。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他回父母家的頻率,也比往常要頻繁許多。
他沒能向父母傳達自己與咲良彩音分手的消息,當母親滿懷期待地問他,什么時候再讓咲良小姐來家里玩時,他只是強笑著。
“下次吧。”
明明…根本就沒有“下次”。
他要去做一件很自私的事情,世界上最自私,且最懦弱的事情。
即便他心中明白,他所犯下的罪惡并不會因此而被沖刷掉一絲一毫,他也非做不可。
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那位叫做清水有沙的女孩兒。
最上和人已經嘗試過任何說服她的手段,可她仍舊是不為所動,不擁抱也沒關系,不接吻也沒關系,不do愛也沒關系。
她的心愿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
陪在最上和人身旁。
僅此而已。
而關于清水有沙的事情,最上和人唯一能拜托的人,就只剩下那個人了。
澀谷的某咖啡廳內,最上和人安靜地看著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溫暖的陽光順著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書頁上,連手背也被照的暖洋洋的。
期間,有一名年輕女孩兒過來搭訕,最上和人報以溫和帥氣的微笑。
“抱歉,我正在等人。”
那女孩兒紅著臉鞠躬道歉,小步跑回了同伴坐著的地方,同伴們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小聲安慰著她。
最上和人重新將目光投向書本。
茍活著就是罪惡的種子,我的不幸是無力拒絕他人的不幸,一旦拒絕,無論對方和自己心中都會產生一種白色裂痕,我被這種感覺脅迫著,問問蒼天,不抵抗是罪么?
內心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久等了。”
耳邊傳來年輕女性的溫和聲音,最上和人抬頭看向她,將書本合攏,報以笑容。
“下午好,沙織。”
坐下之后,最上和人并沒有第一時間聊有關清水有沙的事情,先是對小西沙織今天愿意赴約一事表示感謝。
不知為何,小西沙織感到今天的最上和人尤為奇怪,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只得迎合著他的話語,有些刻板的回應。
“其實,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和你聊聊關于有沙的事情。”
小西沙織的表情漸漸不再輕松,露出落寞的神色,看向最上和人的眼神中,逐漸帶有不滿。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最上和人就是將清水有沙變成這幅模樣的罪魁禍首。
縱使心中一萬個不愿意承認,小西沙織輕嘆一聲,面露苦澀:“我已經,無法再說服她了。”
“有沙她…幾乎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我從未想象過她竟會愛你如此之深。”
“沒有誰是無藥可救的,有沙她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心中想要什么,光是這一點,就能斷定她的內心一定是清楚的,清楚我們究竟在什么樣的境地。”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將她束縛著么?我已經聽說了,你甚至將她用作追求日高小姐的棋子。
和人,你真的,好過分…”
最上和人低垂著苦澀的臉,氣弱地“嗯”了聲。
“利用女孩子對你的感情,去欺騙另外的女生,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做出這種事出來。”
昂…我也沒能想到啊。
最上和人在心里如此想著。
小西沙織展露出悲傷的表情,她很想就此斥責眼前的男人,代替好友將火熱的咖啡潑在他的臉上。
即便這樣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大概能夠緩解一絲絲內心的氣憤吧。
可她沒有這么做,她甚至悲傷到連這么做的念頭都提不起來。
那個時候,如果她也能像今天這樣,卸下面具,與自己真心談論的話…
最上和人落寞的笑著,打消了如此無聊的想法,這樣的念頭等同于自己想將責任怪罪到她身上。
因此,不可有。
而事到如今再講那些毫無意義的話語,除了徒增悲傷與悔恨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已經,太遲了啊。
“我知道自己對她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即便是坦白了一切,存在于我身上的惡也不會就此消失。
可至少…我想讓有沙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倒是才想問問你,你還想做些什么,還能做些什么。
你難道還要將有沙傷得更深么?
大家已經因為你夠痛苦了,已經,足夠了吧?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不,沙織,你錯了。”
“我一直是這樣的人,懦弱,膽小,不負責任,面對任何叫我感到困擾的事,我的第一個念頭總是逃避,這次也是…”
深吸一口氣,最上和人以極其認真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但可以請你,繼續以朋友的身份,陪在有沙的身邊么?”
“有沙她,除了我之外,已經什么都沒有了,為了我這種男人,她幾乎放棄了一切,如果沒有人陪在她身邊的話,我…”
“不用你說,我也當然會陪在她身邊的。”
面前的小西沙織,縱然心中再悲傷再難受,可在說這句話時,她的眼神透露著毫無疑問的堅定,那是最上和人永遠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他的身上缺乏這份常人難以掌握的堅毅。
最上和人苦笑著,發自內心的感嘆:“果然,你真的很厲害呀。”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能夠被允許的話,他打從心底地想去試著了解她,了解她心中的秘密,了解她那時為什么要拒絕自己。
去了解眼前這名,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愛上的女人。
現實總是殘酷且無情的,而他之所以感受到這殘酷的現實,是因為他自己就是個殘酷的人。
那么,落得這番田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管和人今后變成什么樣,想要做什么,我的想法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彩音也好,有沙也好,她們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發誓要保護好她們。
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傷害她們,倘若你還對她們不死心的話,我…
絕對不會輕饒你的。”
最上和人想,這應該是第一次。
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小西沙織傳遞來的心意。
交給她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昂,這樣就好,拜托了。
還有…謝謝你。”
月島站到了,月島站到了,到站的乘客…
走出車站,最上和人大大的吸了一口爽朗的空氣,轉而對身旁的小西沙織露出微笑。
“謝謝你愿意陪我回來。”
“真是莫名其妙,為什么我非得送你到這不可?”
“嘴上這么說,你不還是答應我了么,總之謝謝了。”
小西沙織搖搖頭,神情鄭重地看向最上和人:“有沙和彩音那邊我會時刻關注的,你可千萬別去招惹她們。”
“嗯,我知道。”
“那就這樣,我待會兒還有工作,回見了。”
最上和人沒有回應她,小西沙織輕嘆一聲,轉身便要離去。
“那個…沙織!”
最上和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她的名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么會在此時做出這種舉動。
大概,是害怕吧。
嗯,自己的內心一定是害怕的,也是,害怕是理所當然的,沒人會不害怕。
“嗯?還有什么事么?”
面對小西沙織平靜的臉龐,最上和人的聲音仿佛卡在喉嚨,不知耗費了多少勇氣,在內心掙扎多久,也沒能說出半句挽留的話。
他露出微笑。
“不,什么都沒有,路上小心。”
深深地看了一眼最上和人的笑容,小西沙織在原地稍作停留,凝視許久后,默默轉身,一言不發地離去。
望著小西沙織漸遠的背影,最上和人忽然輕笑了起來,內心釋然地望向天空,吐出一口積壓在內心已久的渾濁氣息。
撒…該去做最后的事了。
回家的途中,最上和人走地極慢,看著被夕陽染紅的街道,最上和人第一次如此愜意地欣賞月島的晚霞,這讓他回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自己,同樣也是意志消沉,整天沉淪在小西沙織的謊言當中。
不過,現在已經不要緊了。
當最上和人回到家時,天色漸暗,他將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回到二樓的臥室,取來稿紙,埋頭書寫。
將寫完的紙張塞入信封,抬頭看向窗外時,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懸掛在了高空。
今晚的月島上空,星辰明亮,仿佛全宇宙的星星都是特地來為他送行。
令他看得出神。
久違地打開練琴室的房門,蓋著樂器以及器材的白布,上面堆積了一層厚重的灰塵,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將這房間打掃干凈。
恍惚間,他看見了當年自己與寺島愛美在此處共演的場景。
拾起吉他,撥動琴弦,充滿迷茫的琴聲,在屋子內久久回蕩。
下樓之后,望著偌大的客廳,仿佛一瞬間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的自己,還與一對偽裝成百合的女性聲優同居。
緊接著,他像是聽見玄關處傳來關門的聲音,疲憊地咲良彩音邁著步子一步步向他走來,抱怨著工作的辛苦,要他幫忙揉肩。
來到客房,喝得酩酊大醉的島田信長與石川介人正睡在一塊,呼嚕聲此起彼伏,令人發笑。
原來,自己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如此之久,久到他快忘記了原本的自己。
而這樣的日子,也該在今天結束了。
走進廚房,手指劃過光滑的料理臺,回憶著自己與咲良彩音的點點滴滴。
在廚房取了某樣物品,而后去了浴室,在浴缸內放滿了洗澡水。
要說此時是種什么樣的心情,最上和人無法好好形容,到了人生最后的時刻,他還是這么的不上不下,苦惱著該如何將心情言語化。
銳利的刀鋒劃破肌膚,傳來陣陣刺痛,人類的肌膚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堅韌,像是崩了口子的鈍鋸,在手腕處來回拉扯,留下數不盡的,參差不齊的血痕。
因此當他明顯感受到體內的什么東西被割斷時,比起恐懼之類的情緒,更多的感受是解脫。
手臂無力地垂落浸泡至放滿水的浴缸內,望著手腕處不斷溢出的猩紅血珠,轉瞬間便染紅了整個浴缸,體溫也好,意識也好,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停下降。
好冷。
真的…好冷啊。
這就是,死亡的過程么?
好厲害…思考像是被加速了似的,至今為止的回憶,以極其奇妙的方式在腦海中涌現。
這使得他逐漸忘卻手腕的疼痛,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能飛向天空。
似乎能聽見那些女孩兒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
稍微,有點寂寞呢。
往后再也見不到她們的臉,聽不見她們的聲音。
她們能忘記自己么?
要是能忘記就好了。
將自己這樣的家伙徹底忘記,去追求全新的生活,在這個五彩繽紛,容不下他的世界里,找到真正屬于她們的幸福。
五年前,他來到這個世界時悄無聲息。如今走的時候,也帶不走任何她們任何一人的悲傷。
最后的最后,他在腦海幻想著與她們幸福生活的場景,那是如同活在黃金體驗鎮魂曲的存在,是他永遠都無法抵達的世界。
被虛幻的幸福感包裹,大腦的全部機能停留在與女孩兒們共同生活的那一刻。
意識悄然模糊,雙眸迷離地看向嵌在墻壁上方的通風窗,外面的世界正飄落著粉嫩的櫻花花瓣。
“已經,是春天了啊。”
他虛弱地勾起嘴角,貪婪地仰望這世界帶來的最后一抹櫻色。
就這樣,最上和人徹徹底底的。
永久地,停止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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