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文化祭上,我們所在的輕音部登臺表演,地點是學校禮堂。
我從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放聲歌唱。
卻不可思議地,我沒有任何怯場。
我是寺島愛美,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能做到。
有大家在我的身邊,即便站在舞臺的最中央,感受著觀眾席上數百道集中在我身上的視線。
我也毫不畏懼。
相反,我很享受。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音樂帶給我的東西。
文化祭很成功,舞臺下的同學們,熱情地為我們送上掌聲。
然而,比起他們的掌聲,胸口傳來的心臟鼓動聲,更為清晰。
我逐漸癡迷這種感覺。
文化祭結束后,我比以往更加努力用心的練習,唱歌也好,吉他也好,我都不愿意放棄。
我想要努力成為隊內的節奏吉他手,更好的輔助小幸,為了讓自己成為,有資格站在她們身邊的人。
在我們一同度過的第二個圣誕節,她們四人瞞著我,在放學后與周末偷偷打工,攢錢為我買了一把全新的吉他,作為我的生日禮物。
并不是多么名貴的吉他,可對我來說,將它是無價之寶。
比起吉他的本身價值,它所蘊含的,伙伴們為了我而去打工的那段時光的意義,是我永遠的寶物。
只要能夠與她們相遇,在過去的十多年,哪怕再多受一些苦累,再多被其他人欺凌,我覺得我也是愿意忍受的。
這就是我,寺島愛美的青春故事。
愉快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
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充實,每一天都過得無比歡快。
我不止一次的想過,這樣的時間,如果能一直停留在當下就好了。
可是轉念一想,等到了大學,我們還能夠像這樣在一塊,聊夢想,談音樂,我又對未來,充滿了向往。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高二的暑假,我們一起去合宿特訓,我的吉他水平日益增長。
僅僅一年的時間,我便已經能夠彈奏出連小幸都無法彈出的困難曲目。
小幸笑著說,差不多該把主音吉他的職責交給我了,我說,我更喜歡走在她的后面,看著她的吉他,閃閃發光的樣子。
她笑而不語,如果那時候,我能夠注意到她眼神中的陰霾,就好了。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會察言觀色,不會閱讀人心,是個一點長進都沒有的廢物。
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寺島愛美,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超級笨蛋。
而事件的起因,源自于當地眾多學校,聯合舉辦的女子樂隊live。
不分排名,不分熱度,純粹的以音樂來相互溝通,傳達各自想要傳達的感情。
可是,live的那一天,小幸并沒有到場。
舞臺上,主持人又一次重復我們學校的名字,焦急的余光,偷偷瞥向站在后臺的我們,我捏緊拳頭,顫栗布滿全身。
我不能在這里退縮。
于是,我在那時,做了一個令我后悔一生的決定。
“大家,打起精神沒,沒關系的,有我在。
小幸的主音部分,全部由我來彈。”
沒關系的,我平時就一直有在練習,無論是什么樣的曲子,我都能傾注我的所有感情,傳遞給在場的所有人。
這是小幸教我的。
哪怕她此時沒有站在我身邊,我也能感受到她給予我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匯聚到指尖。
live很成功。
學校的名字,我的名字。
我在舞臺上喘著粗氣,汗流浹背,打在我臉上的燈,刺眼的令我睜不開眼睛。
我只得偏開視線。
于是,我看見了臺下,戴著棒球帽的那名少女。
是小幸。
就像我曾經坐在天臺邊,安靜地看她彈奏那樣。
這一次,她仰著脖子,看我彈奏本該由她負責的部分。
那一刻,我無比的憤怒。
live結束后,我在后臺見到了小幸,我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淡的口吻,質問她。
這又是我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我當時不是那種態度,說不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live的事情,不愿意讓伙伴們至今為止的努力付諸東流。
所以才會那么憤怒。
十幾歲的少女,做起事來,總是那么不計后果。
我是。
小幸也是。
“恭喜。”
“恭喜?”
“live,很順利呢。”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溫和,可在我看來,卻無比的刺眼。
我沒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問她為什么會在臺下,為什么不回消息,為什么不來。
那個時候,小幸所露出的,充滿悲傷的笑容,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愛美,你一定不懂吧。”
是啊,我不懂。
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可能會懂呢?
你的話語呢?你的音樂呢?
用你的那些來告訴我啊!
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那我究竟要怎么樣才能懂呢?
“小幸,逐漸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了。”
“愛美才是,我啊…還是喜歡以前那個,什么都不會,只是安靜地聽我彈琴的你。
為什么,你要如此優秀呢?”
語言是有溫度的。
小幸的這句話,帶走了我內心所有的炙熱,只剩下一望無際的冰寒,連帶著我的眼神,都變得充滿死氣。
什么都是假的。
伙伴,音樂,青春。
至今為止的一切,忽然變得毫無意義,我以為我追逐她的背影,與她站在一塊,能夠給予我們彼此更多的了解。
可是,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小幸的真心。
她認為我代替了她,她的位置變得不再重要,擔心自己會像過去的我那樣,被排出在團隊之外。
明明誰都不會做這種事,可是我們卻還是令她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人與人之間,果然是無法理解的。
小幸退部了。
輕音社變成了四個人,如果無法在一周內找到新成員的話,會被廢部。
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份打擊中。
那個時候,究竟是否有人說呢?
我已經記不得了。
現在回想起來,更有可能是我心中的臆想。
臆想我心中的負罪感,能夠化為實體。
那道聲音令我分不清是我的內心,還是坐在我身旁的伙伴。
在我耳邊細語,如同惡魔的低言:
“都是…你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