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雨停了。
除了依舊矗立在街道兩旁的路燈,仍舊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之外,萬家燈火早已黯淡,只剩下那些心中有心事,無法入睡的人,仍然戀戀不舍地倚著燈光。
城市的另一端,霓虹閃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生活在同一片夜空下的同一座城市,每個人都或享受,或抱怨各自的人生,有人無法入睡,有人不愿醒來。
最上家。
最上沙織坐在客廳內,靜靜地出著神,墻上的壁掛時鐘,秒針無聲的運轉移動,不停地畫著圈。
看似筆直地朝著目標前進,實則永生永世都在原地迷茫打轉。
不知過了多久,盥洗室的門打開了,穿著一身睡衣的最上和人,從盥洗室內走出。
客廳內燈光明亮,彌漫著溫馨的居家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洗完澡的原因,身上的疲憊被洗去,連帶著倦意也一掃而空。
只是不知為何,他不愿意前往那片有她在的空間。
可以說是排斥,又或許可以說是害怕。
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都象征著他正生理意義上,拒絕著這名是他妻子的女性。
哦不,是前妻。
可既然是前妻的話,為什么她還停留在這個家,用著最上家的姓氏,以最上太太的名義,招待著來訪的好友呢。
這種事情,到底有什么意義。
他原本以為,只要白紙黑字的離婚后,自己就能斬斷與她之間的聯系,可事實上并沒有。
最上沙織難纏是一個因素,但最上和人其實是明白的,真正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因為不夠決絕,不夠果斷,因為心底的深處還留有一絲怪異的念想。
那絲念想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原主的,他已經快分不清了。
…為什么會是這么糟糕的相遇方式呢。
為什么自己在那個時候,會如此輕易地說出“我愿意”呢?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那樣的話,說不定在她帶著清水有沙回家的第一天,自己就能將她們一起趕出去。
即便他明知道以他的性格,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像是打架打輸的小學生那樣,在回家的路上一邊哭,一邊想著剛才應該先出腿再出拳頭,幻想著將對方打趴下的場景。
狼狽,又有些可悲。
“和人。”
最上和人默然走過去,一言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下。
他不知道最上沙織想對他說什么,只是一味地想要躲避于她,明明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要喝些什么么?”
“不了,想說的話…是什么?”
見到最上和人如此冷淡的反應,最上沙織并未表現出什么其他情緒,端起茶幾上的玻璃杯,思考著該從何說起。
“嗯…怎么說呢?
有一件事之前就想告訴你了,可若是提前說出來,總感覺有些怪怪的,擔心你會有所負擔,所以是已經敲定之后才準備說的。”
“是什么?”
最上沙織淺笑著捧起玻璃杯,睫毛微微眨動,眼眸閃爍著平靜的光,不知看向何處,輕輕抿了一小口杯中的液體。
明明是盛夏,她卻不可思議地喝著留有一絲余溫的熱水,可能是被最上和人的習慣給影響了,又或許是想體驗他身上發生的變化。
“我…準備搬出去了。”
“欸?”
最上沙織淺笑著,云淡風輕,眼神沒有看向最上和人,將杯子放下后,不禁仰頭看著天花板。
“其實,在辦完離婚手續的時候就已經在找房子了,直到昨天才簽完租房合同,抱歉,一直瞞著你。”
“……這,這樣啊。”
最上和人的聲音忽然卡在喉嚨,愣愣地看著最上沙織,不可思議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能想到,最上沙織想說的竟然是這件事。
“等我購置的家具到了后,就可以搬過去了,可能還會再打擾你兩三天,不會太久。”
“……”
最上沙織忽然將目光移到最上和人身上,最上和人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視線。
“那個…怎么說呢,我已經不是最上太太了,繼續待著就有些纏人了,哈哈…”
她故作輕松地笑著。
最上和人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淡淡地“嗯”了聲。
“和人你父母那邊,我們商量一下,討論一個時間去對他們說吧。
沒關系的,和人你沒有錯,我會向他們說明的,都是我的原因。”
“……”
“長久以來,給你添麻煩了。”
她像是個初次見面的外人,鄭重地向最上和人低頭鞠躬,不是前妻,也不是青梅竹馬,更不是最上沙織。
她現在的名字,是小西沙織。
“嗯。”
她輕輕一笑,露出只有在錄廣播時才,會使用的搞笑藝人的歡愉笑臉:“想說的話就是這個,那么,晚安啦,和人。”
“……”
小西沙織再也沒有看向最上和人,耳邊傳來她上樓的腳步聲,咚咚咚地,沉悶而緩慢,每一下,都異常清晰。
忽然,腳步聲停下了,連帶著周圍的空氣為之駐足,足足停滯了四五秒,沒有任何事,任何對話發生。
一道似有似無的輕嘆響起。
嘆聲其實并不輕,卻傳不進不想聽的最上和人的耳朵里。
他不愿去分析這聲嘆息內所蘊含的情緒。
腳步聲逐漸加快,只留下最上和人坐在沙發上,獨自望著落地窗外的夜空。
什么都沒能說出口,除了“嗯”之外,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到頭來,他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家伙,什么都沒能改變。
連他內心想說的話,都是由小西沙織說出口。
沒關系的,這樣就好。
這樣一來,總算能夠迎來真正的全新人生了。
沒了過去的妻子,沒了過去的工作。
將曾經所擁有的一切都舍棄掉,可以說他真正意義上,擺脫了原主帶來的束縛。
不僅如此,自己還帶有神奇的面板,他并不傻,作為一個曾經的網絡作者,他十分明白這個金手指意味著什么。
財富,名聲,美女。
只要靈活運用面板的力量,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可是為什么呢…?
最上和人輕輕觸碰自己的左胸,隔著睡衣,心臟平穩跳動,想必是一顆十分健康的心臟。
可是為什么…這邊的位置,會如此難受呢?
每跳動一下,都震地生疼。
他不禁仰面,茫然地看向她看過的天花板,右手抬起,不自覺觸碰臉頰。
窗外,進入梅雨季節的東京,再次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滴滴答答地,掉落個不停,就連最上和人的膝蓋上,都落滿了雨水。
“是你在哭泣么?「最上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