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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鴉九(5K)

  鴉九的話語中帶有強烈自信,嘴角揚起的微笑,也像那些高僧大德一般富有感染力。

  除了太皞山上的昊天道門,學宮就是天下間規模最大的、力量最強的修行者聚集地。

  感氣、身藏、聽雨、巡云、燭霄,各境界循序漸進,不會存在什么缺少修行資料而無法進步的情況。

  以李昂的估計,在精金、山銅等材料足夠的情況下,自己應該可以在幾年內達到巡云境,成為學宮歷史上修行速度最快的那一小撮天才之一。

  這進度已經很恐怖了,

  鴉九聲稱的昭冥,開出的未來,怎么想也不可能比得過昊天道門或者學宮整體...

  “就像我說的那樣,學宮因循守舊,故步自封。”

  鴉九嘴角一揚,微笑道:“學宮國史課上應該提過很多遍吧。前隋末期,各路修行門派與軍閥混戰,山河破碎,生靈涂炭。最后得到了前隋學宮人士幫助的李姓軍閥脫穎而出,剿滅了修行門派與其他軍閥,建立了虞國,與學宮共治天下。

  這段歷史絕大多數虞國人都知道,唯一的問題在于,它不完整,或者說被人刻意隱瞞了一部分。”

  鴉九頓了一下說道:“那些修行宗門的理念、利益截然不同,為了自保或者被野心驅使,卷入到長久的混戰中。

  背叛,刺殺,利誘,欺騙...

  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長期的混亂導致這些宗門不計代價、想盡辦法提升實力。

  而獲取力量的最快方法,就是修行急功近利的魔道功法,或者使用特殊的異化物。

  導致的結果,就是競爭狀況急速惡化,

  絕大多數修行宗門都開始修行近似魔道的功法,或者濫用異化物。

  事實上,李氏和學宮的同盟,并不是滅絕修行宗門的主力,

  后者很大程度是相互殺戮、共同消亡的。

  各個宗門的遺產,一部分隨著門派修士遠遁十萬荒山、無盡海等地,而流落到虞國之外,在其他地方生根發芽。

  比如南周、西荊等國仿照學宮而建立的學院。

  一部分則被李氏和學宮的同盟所接收——直至今日,這筆豐厚的遺產都沒有被消耗完,還有很大一部分被封存。

  學宮對那些修行古法進行了大量刪減,把他們認為不合適的部分剔除掉,將原本百花齊放的修行門類,限定在符、術、劍、念、體這五種,并據此制定出循序漸進的修煉體系。”

  鴉九撇了撇嘴道:“璀璨若群星的古法修行術,在虞國就此衰亡。

  只剩下民間一些鄉野修士,還有五姓七望那樣的千年世家里,能看見一兩道影子。

  而我們昭冥,則同時擁有學宮的修煉體系,以及成千上萬種修行古法術。”

  “是么...”

  李昂眼眸中異樣神情一閃即逝,他很早之前就覺得很奇怪,在史書典籍里,前隋修士手段異乎尋常的多,

  有詛咒之法——用仇敵頭發和特定材料制成草人,拿長釘釘穿,便可咒殺對方。

  有身化劍光——一些古法修士還在巡云境時,就能與劍光融為一體,心之所向,瞬息即至。

  還有詭異術法——從墓地中喚起死尸,將其轉化為不死不滅、燃燒著魂火的無智傀儡。

  或是通過吞食血肉,就令斷肢重生。

  哪怕不是抱著變強的目的去學習,

  這些古法修行術本身也很有意思,完全可以為解決問題提供新的方案。

  “我們擁有規模超過學宮的古法修行術資料,只要你想,隨時都能看到。”

  鴉九微笑道:“除此之外,我們還能給你提供各式各樣的異化物,輔助修行。

  學宮能給你的,我們也能給。

  學宮給不了的,我們照樣能給。”

  “聽起來很不錯。”

  李昂點了點頭,“那么,代價是什么。”

  “代價么...”

  鴉九莞爾一笑,說道:“沒有代價。或者說,唯一的代價就是忠誠。

  我們是天下大勢的未來。

  忠誠于我們,就是忠誠于你自己。”

  這話由一個剛才還在威逼利誘的人說出來,真是沒什么說服力啊。

  李昂心底依舊淡漠,點頭說道:“我可以加入,好處呢,怎么聯系。”

  李昂不怎么相信鴉九的話語,不管是三分真七分假,還是七分假三分真,

  這番內容在沒有證據佐證的情況下,一律當假話處理。

  不過,這并不影響李昂與對方虛與委蛇。

  “這個。”

  鴉九丟了塊方形鐵片過來,李昂伸手接住。

  鐵片大約手掌大小,呈長方形,褐紅色,表面刻著一些流云紋,中間有著蝌蚪般的圖案,在光線照耀下,仿佛會自行移動。

  “類似咫尺蟲的通訊令,有消息時,我會用這個來聯系你。”

  鴉九說道:“我在長安可以嘗試新招募成員,但是否讓你加入,要由其他人決定。到時候會通知你。

  在昭冥內部,貢獻越大,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

  這點和學宮一樣,應該不用我提醒你。”

  “好。”

  李昂將鐵片翻了兩下,收進腰間布袋里。

  墨絲對鐵片流露出了中等程度的吞噬欲望,比等量的精金稍強一些。

  估計是某種異化物。

  “比我想象得要順利一些呢。”

  見李昂收下鐵片,鴉九笑著點了點頭,“看來你確實和那些不會自主思考、只知道遵循學宮命令的弟子,不是一群人。”

  “我有拒絕的理由么。”

  李昂淡淡地瞥了眼鴉九,對方聲稱控制了宋紹元和宋姨的性命,在信息未知的情況下,李昂不想鋌而走險,與對方撕破臉皮。

  “哈。”

  鴉九笑了下,像是知道李昂心中所想一般,說道:“只要成為自己人,我就會讓人停止對你親朋的監視。

  必要的預防手段,不是么。”

  李昂不予置否,

  目前對于鴉九聲稱的昭冥,只知道其中有君遷子這一學宮叛徒,有數量眾多的古法修行術,有著異化物且愿意使用。

  至于組織的領導人,組織規模,組織結構,組織宗旨,行事原則,內部晉升規則等等,一概不知。

  還需要進一步打探情報才行。

  “短則七、八天,長則一個月吧。我會給你準備一份禮物和一項任務。”

  鴉九風淡云輕地擺了擺手,側過身來,看向破敗佛像下方,那一排被擄掠過來的平康坊女子,口問道:“接下來就是她們了。你打算怎么解決?”

  李昂反問道:“你說呢。”

  “唔...留著她們,不管是長安萬年縣的衙役,還是大理寺的差人、鎮撫司的士卒,都有可能查到她們頭上,發現線索指向你。”

  鴉九隨意說道:“最好的解決辦法,自然是讓她們封口。”

  李昂面無表情道:“昭冥不是說要改變這個世界,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么。”

  “是啊,人人皆有獲得幸福的權力。問題是有些人的權力更優先。”

  鴉九撇嘴道:“也別覺得這些平康坊女子有多么無辜,在那個環境下生存,難免會逐漸墮落。

  其中有不少人,會幫著鴇母去監督、打壓剛進平康坊的女子,

  或者誘騙良家女子失足,

  或者打罵自己的丫鬟,逼著丫鬟跟她們一樣淪落紅塵。”

  李昂不為所動,鴉九話語明顯在疑罪從有,依舊問道:“一次性失蹤了這么多人,只會令萬年縣、大理寺、鎮撫司將視線轉移過來,反而增加我暴露的風險。

  昭冥難道沒有抹除記憶、修改記憶的手段?最起碼要幫我掩蓋過去吧。”

  鴉九之前還說君遷子有多么仁慈無私,作為他的弟子,反手就以宋紹元和宋姨的性命威脅李昂,并隱隱有殺了這些平康坊女子滅口的意思。

  令李昂不禁懷疑,昭冥內部的思想是否統一,行事是否存在原則。

  “不麻煩,我已經提前設計好了。”

  鴉九隨意說道:“我不是綁架她們出城,而是以長安城一位貴客身份,邀請她們登上畫舫。

  只要偽造出那位貴客飲酒過度,無人看守導致畫舫失火,沉船到曲江池下的假象,

  就能在鎮撫司、大理寺那里說得過去——每年長安洛陽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追逐歡愉而死的貴族,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了。

  事后,就算焦成的幕后黑手想要追查,也沒了證據。

  一勞永逸。”

  說罷,鴉九就輕輕一彈腰側無柄長劍。

  只見一道漣漪水光,以劍鞘為中心向周圍擴散。

  長劍并沒有飛出劍鞘,

  但那排女子更加死命地掙扎起來——她們的嘴角源源不斷流淌出夾雜著藻類的湖水,紛紛用被捆住的雙手,拼命嘗試撓著自己的咽喉。

  鴉九腰側的劍鞘也屬于異化物,他用指尖再一彈劍鞘,那些女子臉上的神情更加痛苦,陷入溺斃處境,掙扎動作愈發強烈。

  有幾人不顧疼痛,用手指伸進嘴巴,拼命撓向咽喉,依舊無法阻止吸入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鐺!!

  尖銳聲音在破廟中響起,

  鴉九右臂下壓,手掌攔住了李昂揮向劍鞘的手刀。

  “日升,你這是干什么。”

  鴉九瞇著眼睛問道。

  “我不喜歡用這種方法掩蓋行蹤。”

  李昂淡漠道,“停下。”

  “...可以,”

  鴉九微笑道:“只要你能阻止我。”

  他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兩側那兩名鎮撫司判官已然沖了上來,兩面夾擊,揮拳轟向李昂。

  這兩名判官的身體里面扎滿了長針,但行動卻毫無阻礙,

  一腳踏出,腳下石板迸裂,

  背后憑空生出兩道虎狼虛影,目光灼灼盯著李昂,令他心頭莫名生出一絲悸動。

  李昂并不清楚鎮撫司內部的修行方法,但體學課上,教習任釁曾經講過類似的武學。

  兇相,以獸血盥洗全身長達數年,再以骨粉為主要材料,在背部刺青出異獸圖案。

  一旦驅動,便能喚出異獸兇相,震懾弱小。

  最強大的武道宗師,甚至可以僅憑氣勢,就令萬軍膽寒畏懼,駐足不前。

  兩名被鴉九控制的鎮撫司判官,均有著后天武者的水平,所激發的兇相,令李昂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正當雙拳即將轟中之時,

  李昂驟然抽身,后退一步,避開兩名判官揮來的拳頭,

  同時手掌如閃電般刺出,正中兩人手肘內側的軟肉。

  李昂繃緊指尖,手指陷入判官的手肘肉中,從里面拔出了半截長針。

  武者的兇相,是針對人心靈的,

  激活人類潛意識中對毒蟲猛獸的畏懼,令人下意識地停頓動作,不敢動彈。

  只有在生死之間經常游走,克服本能恐懼,才能在初次見面時抵抗兇相造成的影響。

  剛好,李昂天天看著自己體內的墨絲吞噬金屬,想著自己體內可能的千瘡百孔模樣,神經早就被鍛煉得無比堅強,完全沒受影響,反而抓住了這一閃即逝的機會。

  沙——

  李昂雙手如手術鑷子一般,精準無誤地將兩名判官手肘當中的長針拔了出來,連通上面沾染的血珠一起,掉落在地。

  兩名判官的動作驀然一僵,揮出的手臂像抽去了骨頭一般,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

  不管這兩個判官具體是什么狀況,有一點可以肯定——鴉九通過長針,操控著他們的身軀。

  長針拔出,令二人反倒成了身軀僵直的一方。

  李昂踏步上前,側過身軀,在兩名判官的拳風縫隙中穿過,來到了鴉九身邊,左手握住其腰側劍鞘,并施加力量。

  吱呀——

  劍鞘本身開始發出金屬扭曲的聲響,縈繞在破廟中的水光漣漪劇烈抖動。

  鴉九瞳孔一縮,食指中指縫隙中夾著一根長針,刺向李昂眉心。

  然而與此同時,李昂的右手雙指,也懸停在了鴉九的脖頸前方,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將其脖頸掐碎。

  “你不是身藏境。”

  雙方死死盯著彼此,鴉九輕聲道:“看來劍仙遺冢里的異化物,確實足夠神奇...”

  李昂面無表情地說道:“放開她們。”

  “如果我說不...”

  鴉九話音未落,李昂就加大了指尖力量,令其脖頸驟然縮緊。

  “好吧好吧,你贏了。”

  鴉九無奈地放下懸停在李昂眉心前方的長針,手掌一擺,縈繞在破廟中的水光漣漪自行消散。

  那些平康坊女子也紛紛咳出湖水,涕淚橫流著恢復了自由呼吸。

  “這件異化物,是前隋宗門籬花谷的遺產,天下間獨一份。”

  鴉九揉了揉自己隱隱發青的脖頸,從懷里抽出一張老舊紙張,撇嘴說道:“其名為忘相思。三級異類。只要在紙上畫下肖像,糊在人臉上,就能令人忘記與肖像有關的記憶。

  肖像越細致,清除記憶的效果越好。

  只對普通人和低階修行者有效。

  我會把這些平康坊女子有關你的記憶徹底清除,這樣總行了吧。”

  李昂平靜道:“演示給我看。”

  “麻煩。”

  鴉九撇了撇嘴,將紙張糊在破廟墻上,從懷中掏出學宮里會使用的炭筆,三下五除二,在紙上畫好了李昂肖像,最后將紙依次蓋在那些平康坊女子的臉上。

  待到演示完畢,所有女子都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

  “滿意了么?”

  鴉九兩手一攤,見李昂終于點頭,才打了個響指,

  令那兩個被控制的鎮撫司判官從地上撿起長針,重新刺入手肘,

  同時喚來數輛馬車,每輛馬車上,均有車夫——其神情均有些冷漠呆板,明顯也受到了鴉九的控制。

  “我會讓車夫把她們載到長安城曲江池的畫舫上,演完這出戲碼。她們有關你的記憶已經被清除,就算焦成的幕后主使者派出修士調查,也只能察覺到不對勁,聯系不到你身上。”

  鴉九說道:“要讓我的人載你回長安么。”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

  李昂掃了眼那些神情一致、正在將平康坊女子們扶上馬車的車夫,渾身一陣惡寒。

  天知道長安城里還有多少鴉九的傀儡耳目,有多少人在暗中被鴉九所控制。

  剛才的沖突中,兩人均點到即止,

  那兩個鎮撫司判官進攻時沒有抽出腰側樸刀,只用兇相和拳腳,

  李昂也沒有釋放真正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昭冥那里,還有足夠的利用價值。鴉九費了這么大功夫,才不會匆忙撕破臉。

  不過光從能一次性控制這么多人來看,鴉九的真正實力,絕對超過學宮大部分教習,乃至博士。

  這么一想,有關昭冥的實力描述,似乎沒有太多的水分。

  “隨你的便。”

  鴉九攤了攤手,看著李昂走出破廟、消失在茫茫荒野中的背影,

  表情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呆板下來。

  和兩名判官,還有那些車夫一樣。

  啪嗒。

  最后一名穿著青色長裙、坐在佛像下方的平康坊女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和其他同伴一樣,手腳都被布帛捆住,眼睛耳朵嘴巴被蒙住,在剛才的溺斃危機中,同樣劇烈掙扎、飽受痛苦過。

  撕拉——

  她表情平靜地雙手一撐,輕而易舉掙斷了捆著手腕的碎布,

  扯開了蒙住面龐的、還殘留著淚水的布帛,

  露出一張冷清艷麗得有些過分的面龐。

  “有趣。”

  真正的鴉九稍昂起頭顱,望著李昂離去的方向,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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