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快速道:“先旋轉周圍石環,再點燃石脂池子,就能讓火焰變成龍卷風,燒到穹頂的琥珀。”
“你是怎么...”
焦成說到一半就干脆打住,掃了眼遠處還在緩慢開鑿斷龍石的下屬,以及隱隱約約又有重新風涌之勢的山壁,思索片刻便朝狄五點了點頭,拄著拐杖后退數步。
得到示意的狄五,和其他幾名同伴,抓住地面圓環上面的紋路,蹲在地上咬緊牙關推動石質圓環。
咔啦咔啦——
石質圓環徐徐旋轉,帶動石油池子越轉越快,
狄五等人后退數步,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猛吹一下,點燃薄紙,將薄紙丟入石油池中。
短暫延遲后,整個池子烈烈燃燒起來,
立刻升起熊熊火柱,而那火柱又在底座的初試旋轉力量帶動下,持續自轉,受大氣渦旋影響變成火焰柱體,高度遠大于在地表正常燃燒時的焰柱高度。
不斷飄搖的火舌頂部,舔舐著琥珀穹頂的底部,升騰起滾滾濃煙,
不多時,整塊穹頂便散發出濃烈氣味,自發燃燒起來,就算是罡風肆虐吹刮也無法將其熄滅。
“再轉快一些!”
狄五看到遠處山壁已經有孔洞開始重新噴涌罡風,急得滿頭大汗,和其他幾人加速推動地表圓環旋轉,
終于將整塊琥珀穹頂徹底點燃。
咔嚓!
燃燒的琥珀穹頂碎裂開來,露出其上方漆黑無光的空間,
一根沾滿了琥珀碎屑的粗長鐵鏈,從穹頂垂落下來,懸于地表兩米處。
嗤嗤嗤嗤——
越來越多的山壁孔洞,開始重新噴發罡風,
狄五一馬當先,一腳踹在地表敞開的青銅門上,將石油池子重新關上,并背起焦成,跳向鐵鏈,向上攀爬。
兩名劍修也踩踏鐵鏈凹處,向上攀登,李昂從地上撿起一塊盾牌,背在身后,緊跟上去。
遠處那些還在開鑿著斷龍石的刺青漢子們反應過來,紛紛丟開了手上的鑿子鐵錘,向著鐵鏈處奔來——只有一人跑向墻角,試圖用鏟子在地上挖出一個凹坑讓自己平躺進去。
而他的結局也很簡單,急速刮起的罡風卷起無數碎石,在他挖出凹坑之前,就將他整個人打成了篩子。
“快,快往上爬!”
狄五厲聲大喊著,背著焦成,沿著鐵鏈向上攀登。
鐵鏈下方的罡風旋渦由慢變快,加速生成,而那扇青銅門,也逐漸壓制不住烈烈燃燒的石油,
門的縫隙處不斷有火苗躥出,火焰將爬在最后的那名漢子吞沒。
李昂背著從地上撿來的盾牌,盡可能瑟縮身子,向上攀登。
罡風不斷打在背后盾牌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十米,五米,
終于在盾牌徹底破裂前,李昂沿著鐵鏈爬了上去,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長長濁氣。
狄五將背上的焦成放下,從腰側拿出麻繩,沖到穹頂邊緣,將繩索拋出,陸續拉上了兩名同伴,
又在同伴幫助下,再拉上了四人。
至于剩下的人...
連鐵鏈都在被徐徐加速的罡風絞爛,剩余的人根本不可能幸存下來,全部化為了罡氣旋渦中的血霧。
來時焦成一伙足有三十余人,而現在,就只剩下了焦成、狄五、范光譽、朱宇蔭,以及另外六名刺青漢子。
符箓、物資丟了大半,能夠在缺氧環境下呼吸的章島鬼榕面罩全部沒了,想要返回也沒有退路。
但焦成臉上卻看不到惶恐絕望。
相反,他很快就拄著竹制拐杖,從地上站了起來,掃視四周。
地宮上方并不是漆黑無光,這里的墻壁、穹頂,都籠罩著一層黯淡的藍色光芒,像是來源于某種發光細菌。
借助火把亮光,能看見這里空間廣闊,地上長滿了淡黃色、一人高的花朵——這些花朵應該是吸收了來自細菌的光芒,才能生長。
而在花海盡頭的山壁下方,則是一座有著上百級臺階的高聳宮殿。
“這才是冥殿!”
焦成喃喃道:“墓室就在那座宮殿里!”
“焦大,你的腿。”
狄五沉悶地提醒了一句,焦成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褲管已經被鮮血所染紅,繃帶下方的許多銀絲縫合線,也從傷口中脫落。
“李小大夫。”
焦成在狄五攙扶下,重新坐回地上,因為失血脫力而干嘔了一陣,看向李昂勉強笑道:“還請幫我把這些傷口再縫上吧。
事成之后,我會派人送兩萬貫到你府上。”
“好。”
李昂像是沒聽出隱藏在‘派人’和‘你府上’這兩個詞匯中的略微重音,打開藥箱,從箱子里取出銀絲縫合線,以及新的繃帶卷。
拿小刀將繃帶卷割成數段,快速給包括焦成在內的眾人縫合、包扎好了傷口,最后再拿純酒清洗掉自己手上的血污。
“好了,我們走,只要能到達那里...”
焦成在狄五攙扶下站了起來,掃視在場眾人,剛想說兩句鼓舞士氣的話語,就看到其中一名手下張著嘴巴看著自己,滿臉呆滯。
“你怎么...”
焦成的詢問還未說出口,就看到那名手下的胸腔憑空隆起,
伴隨著“嘔!”的一聲,那名刺青漢子的下顎被活活撐裂,詭異張大的嘴巴里,含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卵狀物體。
一只半人高的、通體黑黃相間的蜂類妖物,緩緩收回了刺穿人類胸膛的腹部倒刺,
由成千上萬小眼組成的暗紅色復眼中,倒映著焦成、狄五蒼白的臉色。
周圍花海中響起此起彼伏的窸窸窣窣聲音,是了,有遼闊花海,自然就有給花朵授粉的生物——那名謫仙從無盡海帶回并封印在衣冠冢當中的,不止有秘藏,還有無盡海域島嶼上的妖類。
妖3379,赤眼紫姬蜂,每一只的實力并不強,但數量成千上萬。
在周圍沒有大型活物時,會像普通蜜蜂一樣采集花蜜,而當周圍發現大型活物時,就會主動捕獵,在其體內產卵。
由于沒有雌雄之分,所有赤眼紫姬蜂都擁有產卵能力,任何一只在野外都有可能演變為一場生態災難。
“走!”
狄五架起焦成,高舉起火把,向著宮殿方向沖去。
兩名劍修沒有了罡風壓制,操控飛劍割去周圍花海的阻礙,快速收割著撲上來的赤眼紫姬蜂。
花海茫茫,
劍修的飛劍,以及焦成手下射出的勁弩、砸出的火把、撕開的符箓,是能夠殺死靠前的赤眼紫姬蜂,但對方數量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并且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在一人高花海中爬行移動的寄生蜂們,正在顫動翅膀,飛翔起來。
這算是...重新覺醒了飛翔的本能嗎?
李昂跟在焦成后方埋頭狂奔著,登上百級臺階向上攀爬,
下方成千上萬的寄生蜂們正在騰空飛起,遮天蔽日。
劍修朱宇蔭一時不慎,被一只寄生蜂突進到身旁半丈,盡管他操控飛劍及時回防,斬斷掉了對方刺來的腹部倒鉤,
但那倒鉤依舊在腹部肌肉的作用下,在半空中陡然收縮,刺中了他的肩膀。
赤眼紫姬蜂的毒素有強烈的肌肉麻痹效果,朱宇蔭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呆滯遲緩的表情,飛在身前的飛劍陡然失去動力,摔落在地,
而朱宇蔭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幾名刺青漢子,瞬間被撲下來的蜂群所淹沒——就算他們臨死前撕碎了符箓,也只是在原地制造爆裂火光、帶走十幾只寄生蜂性命而已。
情況急轉直下,狄五扶著焦成,跌跌撞撞闖入冥殿,忙不迭地關上宮殿正門門扉——這么一扇薄薄木門自然不可能阻攔外界鋪天蓋地的寄生蜂,但奇怪的是,
所有寄生蜂都在冥殿門外停下,沒有試圖沖入冥殿。
這自然不可能是寄生蜂擁有人類智慧,不敢闖入地宮主人的冥殿,
只可能是因為宮殿里存在著什么東西,導致它們不敢飛入。
而整座宮殿中空空蕩蕩,沒有棺槨,沒有王座,只有一處中心石臺,
以及梁柱和地面上刻著的一些凌亂而深邃的劍痕。
那些劍痕隱隱能看出是些晦澀詞句。
李昂不是劍師,看不懂那些劍痕是否存在什么奧秘,
他凝望著宮殿外遮天蔽日的寄生蜂群,再一次對妖類力量有了清晰認知——那些赤眼紫姬蜂不敢沖入冥殿,也不愿違背本能,棄肉食而去,
紛紛聚集在冥殿周圍,用腹部尖刺刮擦著冥殿外的梁柱,仿佛要把冥殿直接弄塌。
“再這么下去我們會被活活困死在這里...”
李昂轉過頭去,卻看到焦成已經在狄五攙扶下,走向中間石臺。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焦成喃喃自語重復著,漲紅臉龐,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掌,打開了擺放在石臺上的石盒。
“什么?!”
不止是焦成,疾沖上來的劍修范光譽,也在看到石盒的內容物后,驚愕萬分地大叫出來。
石盒中裝著的,并不是劍或者書籍、秘寶,而是一團漆黑如墨的柔軟絲線。
簡直就像...頭發一樣。
“怎么會,怎么會?!”
消耗了大量人力、財力乃至未來希望,卻只換來一縷青絲。
什么長生,什么仙途,全都煙消云散。
焦成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勉強關上石盒,整座宮殿卻又劇烈搖晃起來——他取走的盒子仿佛引起了某種連鎖反應,
宮殿,連通外面的空間,都在墜下落石。
這里要坍塌了。
無數表面生長著發光菌斑的碎石墜落而下,將成百上千的寄生蜂,以及地表的淡黃花朵砸成齏粉。
“大郎,這邊!”
狄五高喊一聲,只見他站著的冥殿里側位置,因為坍塌搖晃,而露出了一條直徑三米的漆黑裂縫。
眾人立刻沖進裂縫,來到一處狹長筆直的通道。
通道的地面和墻壁上,殘留著潮濕水珠,隱隱約約能聽到極遠處有水流聲傳來。
甬道盡頭,通往著某處地下暗河的河床。
“快走!”
狄五架起焦成向前沖去,
此時殿外那些寄生蜂已經涌進冥殿,向著裂縫飛撲而來。在求生本能驅使下,它們無視了前方的飛劍與烈火,不顧一切鉆入甬道。
劍修范光譽見事不可為,當機立斷,一劍將身旁一個刺青漢子梟首,一腳踹在其尸體背上,讓其身軀滾下甬道,略微阻擋蜂群前進步伐。
然而——
轟隆!
刺青漢子的無頭尸體沿著甬道剛滾出兩米有余,手中一沓符箓失去控制,飛散出去,與向上飛行的蜂群相撞。
所有符箓碎裂開來,引發五光十色的沖擊波,將那位劍修范光譽也籠罩其中。
范光譽和其他幾名刺青漢子被沖擊波正面轟中,重重撞在甬道墻上,他猛地甩了甩頭,恢復清醒,卻已經來不及了。
無窮無盡的蜂群沿著甬道涌了過來,范光譽身體周圍的護體劍光,逐漸消失在密密麻麻們的群蜂之中。
轟隆隆!
跑在前面的李昂沒有回頭去看后面的情況,地宮的崩塌之勢已經蔓延到了甬道各處,一塊巨大石板沿著甬道邊沿,向下緩緩滑落,眼看就要將甬道徹底堵死。
來不及了——
見李昂先行一步沖出甬道,
狄五一咬牙關,將背上的焦成向前甩出,
自己同時向前貼地滑行,趕在最后一刻,托居住了石板,留下一條縫隙。
“狄五!”
“走!”
狄五半跪在地,漲紅面龐,舉著那塊石板,讓焦成從石板下方爬過。
在焦成爬出去的一瞬間,狄五的身軀便被石板壓垮,只剩下一條手臂和一條腿在石板外。
“快,快搜!”
“地震的位置就在這!”
喧嘩人聲從遠處傳來,在地下溶洞中回蕩,間或還有細犬那標志性的吠叫聲響起。
鎮撫司的人,已經覺察到了此處的震動,正在搜捕而來。
“李小大夫...”
焦成來不及為狄五的死亡而痛苦,
他壓抑著聲音,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折疊手弩,指向了緩緩站起的李昂,“扶我出去,把我帶離這里,等回到長安,我會給你咳咳咳咳!”
他的話語,被一連串劇烈咳嗽打斷,
焦成震驚錯愕地看著自己咳在手掌上的污血,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顫抖抽搐,牙關緊緊閉牢,全身力氣飛速流逝。
終于發作了么。
藏在外傷繃帶中的、需要數個小時血液接觸才能出現癥狀的蓖麻粗制毒素。
李昂面無表情地走向肌肉失控、力氣消散的焦成,一腳踹飛了他手里的手弩,
蹲下身來,握緊從自己袖口中垂落下來的手術刀,刺入了焦成的咽喉。
然后,割裂,就像在腦海中預演了許多次那樣。
焦成的手掌顫抖地揮舞著,卻根本無法阻止血液從咽喉中涌出,甚至都做不到從懷里拿出符箓撕碎,與李昂同歸于盡。
蓖麻毒素中毒,先是精神萎靡不振,惡心嘔吐,再是血壓下降,嗜睡休克,最后再到抽搐昏迷,失去抵抗能力。
如果焦成沒有進行威脅,那么李昂藥箱中的針筒和甘露醇也許還能救他一命,但當他拿出手弩之后,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李昂表情淡漠地抽回手術刀,用純酒清洗后放回藥箱,隨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石盒蓋子,手指不經意間伸進了盒子之中。
下一瞬,石盒中的墨色絲線仿佛擁有生命一般疾射而出,前半段刺入了李昂的手腕,在薄薄一層皮膚下蜿蜒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