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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絕色

  聽著小禾的話,楚映嬋也憶起了巫祝湖畔毗連的黑色殿樓,彼時的她立在巫家的高樓檐脊遠眺雨夜,白衣挽劍,意氣風發,逃亡的少年少女在她眼中不過是兩只負傷奔走的小獸。

  “巫家早已人去樓空,還回去做什么?”楚映嬋問。

  “畢竟是家,總要回去看看的。”

  小禾笑了笑,說:“我聽說白祝還經常幫我打掃屋子,總不能老是勞煩這丫頭,對吧。”

  林守溪沒有拒絕的理由,巫家是他們相遇的地方,有著特殊的意義,斷崖古庭雖早已被湖水淹沒,可每逢雨天,他依舊會想起那里。

  何況那里還有他們的洞房。

  雖同住了兩個月,可一想到他們要去荒外,楚映嬋心中依舊有著慌亂與不舍,她問:“反正楚門也沒什么事,我與你們同去好了。”

  林守溪想要答應,卻被小禾拒絕了。

  “不要,這次是我與夫君的私事,楚楚可不能跟來…”小禾神秘地說著,狡黠的眼眸閃閃發亮。

  楚映嬋似猜到了什么,既高興,又失落,她的身份亦不好勉強什么,只能說:“那你們路上小心,記得早些回來。”

  兩人一同點頭。

  “你們要走可以,但至少要過了今天。”楚映嬋說。

  今天是楚映嬋的生辰,這一個接著一個的‘生辰禮物’卻讓她愈發失落,可她原本又在期待什么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小禾臨時起意的回家之路并非沒有反對者。

  慕師靖在聽到這一消息之后,就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反對,理由無非是林守溪總會惹禍上身,很不安全,他們境界也不高,若遇上龍尸邪靈之類的強敵,根本難以脫身,而且雪天道路不好,不宜出行。

  慕師靖表面上是在關心他們的安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擔心那份不慎遺落在巫家的文稿被發現。

  那是三花貓的代表力作,講述的是魔門圣子于白雪嶺決戰中不慎落敗,被林守溪捕獲,為防她逃跑,林守溪以一整面墻壁為枷鎖,困住她的腰肢,令她上身在墻外,下身在墻內,可憐又可惡的圣子在受盡折磨之后選擇了歸順,最終成了一只外表冷艷絕美,實則百依百順的‘小黑貓’的故事。

  故事層層遞進,深入淺出,宛若人一步步走入湖心深處,眼睜睜看著水面不斷抬高,將人沒住,具有很強的藝術與戲劇之感,慕師靖雖為這虛構故事中的圣子,但她依舊對三花貓的文字造詣頗為欣賞,只是…

  她怕小禾欣賞不來。

  這東西若讓小禾瞧見,她與林守溪可就是真的百口莫辯,可以提前開始書寫墓志銘了。

  無奈,慕姐姐越反對,叛逆的小禾也就越想回去。

  何況慕師靖的擔憂大多也是多余的,地面雖然危險,她將白祝的云螺借來飛過去不就成了?

  云螺是一等一的神器,有它的幫助,飛往巫家也不過是兩三天的路程。

  慕師靖只得妥協。

  當然,她的妥協是假的,她已暗下決定,要尾隨他們,在他們抵達‘洞房’之前搶先一步,將文稿偷出來。至于具體該怎么做…

  慕師靖很快有了主意。

  黃昏的時候,小禾邀楚映嬋去喝生辰酒,楚映嬋在閨房中打扮了許久才出來,房門推開的那刻,雪似也靜了幾分。

  楚映嬋的滿頭青絲挽成了優雅的發髻,被鑲玉鏤花的金冠穩穩當當地定著,透出了王女獨有的嫻靜貴氣,余下的墨發平滑地流瀉下來,末端被紅白相間的發繩系住,垂至腰臀。

  那襲似月華凝就的白裙被余暉一映,透著淡金色,端莊典致,她人間獨絕的細腰被漆黑的裙帶緊束,與臀背構成了驚心動魄的誘人弧線。

  夕陽在她背后墜落,世間的光仿佛不是隨時間流逝的,而是被她盡數奪去,林守溪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癡了。

  小禾擰了擰他的胳膊,兇巴巴的。

  不過小禾不得不承認,楚國的貴家少女就是會打扮,今日的楚楚哪怕是她也不忍挪開視線,相比下來,自己這身帶著尾巴的狐裘看上去就有些土土的。

  仙樓紅亭里,大家又一如往常地聚在一起飲酒,今日楚妙也于百忙之中趕來,為女兒慶賀。

  過往的生辰,楚妙總會提一提婚事,但今年,她只字未提。

  兩個月過去了,小語依舊下落不明,這件事始終懸在林守溪的心頭,甚至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徒兒會不會只是孤單時自我排遣的幻想,其實并不存在。

  但不知為何,他又覺得,自己很快能與小語重逢。

  這是沒由來的預感,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師尊為何還不回來?”

  正好楚妙在場,楚映嬋也問起了師尊的事。

  “她啊…”楚妙微怔,隨后笑道:“她不總是幾年不歸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與其擔心她,不如多關心關心你娘親。”

  楚映嬋輕輕笑了笑,覺得娘親說的不無道理,只是她依舊不明白,師尊忙里忙外,到底在忙什么。

  “那扇門就在仙樓之上嗎?”慕師靖問。

  她問的是傳說中的‘異界之門’。

  她知道,那扇門通往的是她的家鄉,這樣的路雖不止一條,但也極為罕有。

  “也許。”

  楚妙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那為何只有師尊可以通過?”慕師靖又問。

  事關隱秘,楚妙低頭飲酒,借著醉意假裝沒有聽見,但她是知道答案的:宮語就是門本身。

  夜幕落下,明月圓滿,仙鶴披著月光飛回,它們掠過云空山上頭時齊齊振動白羽,落成了一場羽毛聚成的別致之雪。

  白祝跑去和它們打招呼,少年與少女們側目笑看。

  過完這場生辰,楚映嬋就二十一歲了。

  二十一歲的她坐在紅亭下,抿了口酒,她努力記下眼前的每一個細節,確保百年之后也不會遺忘。

  百年…想到這里時,她又生出了一種縹緲之感,畢竟兩年的起起落落就改變了她太多,她雖換回了這身衣裳,可再不是十九歲的自己了,過去的她定格在了無數明月如水的夜里,百年之后會怎樣,她不知道,也無法想。

  少年少女們都在欣賞仙鶴亮翅,唯有楚映嬋在打量著他們,她感到了一種孤獨,于是偷偷地捉住了林守溪的手,在他手背上敲了三下。

  之后,一直到筵席散去,楚映嬋總以各種理由給小禾灌酒,酒水很烈,哪怕酒力極佳的小禾也被灌醉了,雖依舊嘴硬,可狐裘下虛浮的步伐卻騙不得人。

  林守溪抄起小禾的腿彎,將她摟抱懷中,帶回楚門,安置在榻上歇息,他守在一邊,輕聲哄著她,直至她徹底入眠。

  慕師靖則將白祝拉到一邊,神秘地與她商量著事情,白祝認真地聽著,最后拍著小胸脯鄭重點頭。

  慕師靖的計劃同樣很簡單。

  陸余神先前送給她的三件法寶里,赫然有一件是裝蘿卜的戒指,那是蘊含法則之力的戒,容納的空間雖然不大,但她身子苗條,蜷縮其中綽綽有余,她決定躲入戒中,然后讓白祝把戒指藏在云螺腹部,等抵達之后,她自可從中鉆出,換條小路飛奔如樓,奪稿而走。

  慕師靖相信自己的計劃一定會成功的。

  轉眼夜半三更。

  林守溪睜開眼,看著小禾靜謐的睡顏。

  小禾雖素來機敏,但云空山的生活太過閑逸,她睡覺時是沒什么戒心的,加上今夜大醉,一覺睡到正午也不無可能。

  林守溪注視了小禾一會兒,接著輕輕掀開被子,悄然下榻,披上外衣,躡足推門,走入了雪夜里。

  林守溪無聲地穿過長廊,來到中庭,碎雪飄零,庭中紅梅閉蕾,空無一人。

  本就冷清的楚門在夜晚更顯寂寥。

  林守溪在寒冷與黑暗中駐足等待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正當他準備離去時,耳畔響起了輕微的踩雪聲,回首望去,清清冷冷的裙影于月色下迤雪而來,婉約典雅。

  “師父?”

  林守溪佯作詫異,“你怎么來了?”

  “夜深難寐,來庭中走走,你呢?”楚映嬋問。

  “我也是。”林守溪說。

  于是,這對師徒就一同在庭中散步,庭中的花雖在夜間休眠了,可閑來欣賞,卻別有一番風趣。

  楚映嬋依舊是白日里的打扮,她挽著發髻,定著金冠,渾身上下透著凌然不可侵犯的圣潔與貴意,月光與雪色都不及她美。

  “這兩個月,開心嗎?”楚映嬋問。

  “當然。”林守溪說。

  “怎么開心?”楚映嬋問。

  “事事皆順心,難分高下。”林守溪回答。

  楚映嬋抿唇一笑,道:“夜深獨處,還說這樣的場面話,真是無趣呀。”

  林守溪對上楚映嬋的笑顏,感到些許羞赧,他說:“謊話說得笨拙,會被認為是真心之言,真話說得漂亮,反倒會被誤解成是花言巧語的慌,我也無可奈何。”

  楚映嬋聽著他的辯解,只是淡淡一笑,說了聲:“孽徒。”

  而夜深人靜,也只有這位孽徒陪在她的身邊。

  “師父…開心么?”林守溪也問。

  “白天殫精竭慮為你這孽徒授課,晚上卻還要受你欺負,你覺得為師會開心么?”楚映嬋注視著他,眼眸泛著幽邃的星光。

  林守溪只覺冤枉,心想明明是師父你…

  他沒有將心里話說出口,只是道:“如今沒了神侍令,師父回歸自由之身,以后就再不用擔心這些了。”

  “是么?”

  楚映嬋腳步忽停,她仰起頭,看著落下的雪,微笑著問:“時至今日,你還以為你是靠神侍令降服我的?”

  林守溪一愣。

  他看著楚映嬋唇上瀲滟的星光,恍然明白了什么。

  元赤境的她會因神侍令而受制于人,但仙人境不會,再強大的法印也無法讓弱者奴馭真正的強者,這是境界的鴻溝。

  那這兩個月…

  他看著楚映嬋,這位出塵的仙子正在對他微笑,她妝容已褪,月色卻似為她上了更美的新妝。

  原來,神侍令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林守溪心緒顫動,再也無法克制,伸出手想要攬住她的腰肢,楚映嬋卻靈巧地躲過了他的手,輕輕搖頭,說:“不要心急,為師要先問你幾個問題。”

  “師父請問。”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悄悄邀見你?”

  “嗯?我們不是恰好偶遇的么?”林守溪笑著反問。

  見楚映嬋秀眉蹙起,神色不善,林守溪才乖巧地回答:“不知道。”

  “因為你們明天就要走了。”楚映嬋的答案意外地簡單,“我很害怕。”

  林守溪可以理解這種害怕。

  再簡單的路途都會暗藏危險,更何況是這樣的遠門。

  “我害怕分別。”楚映嬋繼續說:“不是所有的分別都能相逢的,自從見過了你與小禾之后,我決定要將每一次分離都當作永別來看待。”

  林守溪輕輕點頭,承諾與安慰都是無力的,但他仍然說:“無論去到哪里,我都會回到師父身邊的。”

  楚映嬋淺淺地笑著,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你為何喜歡為師呢?”

  林守溪從未想過她會這樣問。

  楚映嬋繼續說:“你在神域中拼死保護小禾,我立在一旁盡數目睹,終生難忘之余心中亦生出了可恥的妒,我本以為它會漸漸煙消云散,但…”

  她走到花樹邊,目光落到閉蕾的梅花上,“但之后見你還活著,我滿心歡喜,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少年,收你為徒亦是我私心作祟,我本想這樣就好了,將你送到小禾身邊,一切功德圓滿,可不死國中色孽之印將我百般折磨的一個個夜晚,身邊陪著我的人是你,我心中想的也是你,之后你百般護我,我明知不對,卻也無法將情感壓下…”

  話語頓了頓,仙子將梅上的目光移到了林守溪身上,“這是我喜歡你的理由,我想知道你的。”

  “喜歡需要理由么?”林守溪問。

  “需要。”楚映嬋不讓步,“難道說,你只是垂涎美色而已么?嗯?”

  林守溪與她對視著,仙子的眼眸中亦透著迷離的霧氣,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他知道,只要他開口,話語就會成為吹散霧氣的風,讓那隱藏在霧后的愛意顯露出來。

  “當然不止。”

  林守溪終于開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你在不死國陪了我這么久,我本就心生愛慕,但我起初以為這種感覺會逐漸消散,直到…我看到了你。”

  “看到了我?”

  “嗯,我看到了在背后偷偷寫我們名字的你,看到為了給我做飯連夜背誦菜譜的你,看到在鏡前千般選擇衣裳的你,看到假意將自己頭發弄亂裝作睡醒的你…”

  林守溪這樣說著,白裙仙子卻漸漸慌了神,她檀口微張,美目輕搖,似根本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番話,這,這根本是她的私事,當時她也將門窗掩好了,怎么會…

  “你…你竟敢偷窺我?”楚映嬋輕輕顫抖,羞不可遏。

  “是洛初娥的法術。”林守溪大概解釋了一番。

  只可惜,這般神術在離開不死國后就失效了,他之后雖有研究,卻無力破解。

  “竟是…如此。”楚映嬋仙頰泛紅,當初霧里,她沒有想到林守溪會這么容易地接納她,那時的她又驚又喜,卻不解緣由,只將答案歸結于輕浮孟浪,直到今天才洞悉了真相。

  知道真相后回看,當時林守溪的諸多話語分明就是刻意的逗弄,而她人前端起的仙子架子又是何等的花拳繡腿?

  楚映嬋螓首低下,將柔嫩的櫻唇緊緊咬住,心臟因不安而狂跳,鼻翼也因紊亂的呼吸而翕動。那該是何等丟人的情態啊…她這樣想著,只覺得無地自容,再支不起一絲清冷的氣質,意亂情迷間,只聽林守溪繼續說話。

  “既然看到了,又怎能裝成視而不見。”

  林守溪柔聲說:“在遇到你之前,我本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但現在…總之,我已對不起小禾,絕不可再對不起師父了。”

  林守溪這般說著,再無法壓抑,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手順著仙子秀麗的脊線上攀,滑入墨發,鏤花鑲玉的金冠似是多余之物,被林守溪輕輕解下,擲入雪中,發結解開,只輕輕一搖,滿頭青絲登時如瀉下,披垂于肩上白衣。

  楚映嬋垂著衣袖,身軀輕輕顫抖。

  “現在你是好色之徒。”楚映嬋將‘徒’字咬得極重。

  “師父不喜歡么?”林守溪反問。

  “喜歡。”楚映嬋似是獻降了,她淡淡地笑著,清澈的眼眸里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媚態,“誰讓為師也身負色孽之罪呢?”

  楚映嬋亦抬起衣袖,將他抱住。

  少年的情話銷魂蝕骨,她再難自矜,心神蕩漾間,只顧用盡力氣將他纏緊。

  周圍暗了下去,庭院像是豎起了與世隔絕的黑色墻壁,月光從虛無遙遠的夜空灑下,不偏不倚地落到他們身上,將彼此的衣裳照亮,他們不敢見光,卻貪婪地汲取著唯一的明亮。

  “要了我。”楚映嬋說。

  她的聲音細若蚊吶,林守溪未能聽清,問了聲:“什么?”

  楚映嬋更羞,她微微仰起嬌柔婉媚的臉,話語如絲,“怎么,還要為師紆尊降貴地央求你么?”

  (盡力再加更一章,把這段一口氣寫完,別等,早上起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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