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喝彩聲實在是太大了,鋼槍連好幾個班的戰士們都圍了過來,而且聽說有人要唱歌,他們更是將二班的宿舍堵得水泄不通。
有的坐在床上,楊謙的身邊,或者對面牛令軍、旁邊邱士鵬、彭繼鴻的床上。
有的直接席地而坐,雖然地板擦得很干凈,一塵不染,但大冬天的,他們也不嫌凍屁股。
還有的站著,或者攀爬到對面的上床。
反正是各顯神通,各自找了一個能夠離得近一點的觀看位置。
不過,即便如此,現場也肯定沒有超過一百人。
但楊謙沒那么功利,沒必要什么時候都惦記著刷練習次數,給戰友們唱歌,他們開心,自己也是很開心的啊!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給家里寫過信?”
楊謙抱著吉他,在床邊坐下來,一邊調著音,一邊跟大家閑聊式地開場。
“有!”
大家紛紛地舉手,這是楊謙意料不到的。
“我一開始以為你們沒寫過信,因為現在手機打電話、發微訊,甚至是視頻聊天都太方便了。你們怎么還會寫信?”
楊謙有點好奇,大家剛才拿手機玩的樣子,楊謙都是看得到的。
“也不是只能寫信,就是有時候覺得,有些話電話里說不出口,就想寫信,寫信比較有感覺。”
邱士鵬說得還有點不好意思。
“早些年我們也沒有手機玩,不像現在這樣,放松了手機管理。所以閑下來想跟家里人說的話,就寫在了信里。”
一位楊謙不是很熟、應該是別的班的士兵也舉了手回答。
“也有可能是悶騷啊!班長不是寫了很多給女朋友的信,一直都沒寄出去嗎?”
牛令軍嘿嘿笑起來,把吳樹棟的“糗事”說了出來。
“滾蛋!”
一個哭笑不得的、熟悉的聲音從一邊傳來,楊謙轉頭一看,吳班長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當然,自由活動時間,沒必要在意,而且吳班長也沒有說不給他唱歌的意思嘛!人家也是站在那等著聽歌…
“好吧,其實我這首歌,創作的靈感來自于我的舅舅,以前他孤身一人來到羊城打拼,那時候電話都沒普及,更別說手機、微訊了。日子過得很苦,生意做得不順,難過的時候就會很想家,想家的時候就會給父母寫信…”
“不說那么多,今天的《一封家書》,希望大家喜歡!”(注1)
楊謙調好了吉他,開始輕輕地彈起來,一段簡單的前奏幽幽地在他指尖流淌而出。
缺少了悠揚婉轉的口琴,這一段前奏就好像少了靈魂。
但條件所限,楊謙自己也不會口琴,就不用在意還這么多細節了,關鍵還是唱。
“親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好嗎?
現在的工作很忙吧,
身體好嗎…”
一段信件格式的開始,先是交代稱呼,然后是對父母的問候——工作是否辛苦、身體是否安康?
這首歌的歌詞本來就是一封信的模樣。
楊謙不能說可以真切地體會到人在異鄉漂泊、眺望著家鄉的方向望眼欲穿的憂傷感受,他畢竟離家時間還不長,之前讀書離家也不算太難過。
但對于一個以前喜歡讀詩、寫詩,有點悶騷的文人來說,想念家鄉、想念父母的情感是最容易想象得出來的。
他彈著吉他,輕輕地唱著,聲音不算哀傷,但特殊的咬字、氣息,就足以將這份情感透過歌聲傳遞了出來。
塞了幾十人的宿舍一隅,從一開始鬧哄哄的狀態,迅速變得安靜起來。
戰友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楊謙,似乎不舍得漏過每一句歌詞。
“我現在羊城挺好的,
爸爸媽媽不要太牽掛,
雖然我很少寫信,
其實我很想家…”
歌詞很樸實,不像楊謙前面唱的《萬里長城永不倒》那樣,用很多華麗的辭藻,用很多像文言文的格式。
它就是像平時大家講話聊天一樣,簡簡單單,就把想家的心情說了出來。
但就這樣直接的情感最能打動人。
楊謙唱的時候,視線會從自己的吉他上挪開,看向周圍的戰友們。
他們剛毅的面龐之下,干凈、純粹的目光閃爍著,似乎內心的柔軟被觸及了。
“爸爸每天都上班嗎?
管得不嚴就不要去了,
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
也該歇歇了…”
雖然摸魚不好…
但作為遠在異鄉、擔憂父母身體健康的孩子,對父親的關心也似乎可以揭開了那層隔閡。
這些深藏在內心里的話語,此刻仿佛都能在信箋里,吐露出來。
是啊!
有什么,能比您健健康康的,更值得我們期盼的呢?
不過,大家對父親的感情可能還多少有點不夠直接。
接下來的這段流水賬似的歌詞,卻是真正能夠直接打動人心的!
“我買了一件毛衣給媽媽,
別舍不得穿上吧,
以前兒子不太聽話,
現在懂事,他長大了…”
尤其是聽到最后兩句,曾經也頑皮過、叛逆過、不懂事過的戰士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以前自己惹得母親生氣的情景。
年少不懂事,懂事的時候,卻已經漂泊在外地,身不由己…
母親還年輕的時候,自己調皮搗蛋,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
等到自己知道好好孝順母親的時候,一年到頭卻沒有什么機會回家,甚至好幾年都沒有假期可以回家。
只能是看著電話那頭的母親一點點老去,頭發一點點地花白…
男子漢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淚。
但這會兒,盡管大家還在沉默地繃著情緒,但很多人已經是眼眶紅了,熱滾滾的淚珠在里面打著滾兒。
“哥哥姐姐常回來嗎?
替我問候他們吧,
有什么活兒就讓他們干,
自己孩子有什么客氣的…”
楊謙不知道為啥,之前唱的時候,都沒有今天這么有感覺。
可能是自己情緒還不夠代入?
可能是自己還沒能真切地體會到好幾年不能回家的思念情緒?
也或許是之前原唱的情緒都沒有爆發出來,自己只是單純地模仿…
但今天似乎很不一樣,楊謙看著戰友們眼眶紅紅,還有人偷偷抹起眼睛的樣子,心情好像也受到很大的感染。
稍微緩了緩,楊謙又開始拉長了嗓音,用更加深厚的情緒唱起來:
“爸爸媽媽多保重身體…”
這一聲“爸爸媽媽”,直接把很多戰友們繃著的情緒給唱破防了。
好像歌詞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爆發點,但他們就覺得楊謙這一喊,就好像是他們喊出來的一樣。
就連楊謙覺得最“無情”的吳樹棟,此時都側過了臉去,抬起的手肘用衣袖狠狠地擦起了滿是淚痕的臉頰——不想讓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楊謙何嘗知道,這一聲“爸爸媽媽”,唱的其實是他們內心最無奈、無助的一段記憶。
不是誰的爸爸媽媽都身體很好,但他們總會在爸爸媽媽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永遠都無法出現在他們的身邊。
這樣的情況,不會很多。
但出現一次,就足以讓他們傷心欲絕、悲慟不已,但難過之后,還是要打起精神,繼續堅守崗位。
這大概就是軍人無法平衡保家衛國和報答父母的最大無奈吧…
“…不要讓兒子放心不下,
今年春節我一定回家,
好了,先寫到這吧…”
后面都是一遍又一遍的“此致敬禮”、“此致敬禮”,似乎楊謙唱的不是信封最后的格式,而是對父母的道歉,和自己深深的內疚情緒…
不過,就好像剛才吳樹棟不愿意讓大家看到自己的淚水一樣。
其他人都在楊謙慢慢吞吞的收尾中,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不應該哭,作為軍人,就應該牢記使命,要堅強!
當然,楊謙的歌他們還是很喜歡的,剛剛結束,就收獲了最最熱烈的掌聲,每個人都在努力地笑著,努力地鼓掌。
平時老是嬉皮笑臉的牛令軍剛才哭得最難過,腦袋都窩在了臂彎里,偷偷地痛哭流涕。
但這會兒,他還在紅著眼眶開玩笑:
“小楊,我覺得你這歌詞得改改。‘今年春節我一定回家’,得改成‘今年春節我還是不能回家’!”
“是不能回家啊,怎么能撒謊…”
(注1:這里的《一封家書》,是李春波老師的原版。其實小寒一開始想寫《一切都好》的推廣曲,由好妹妹組合改編的“微信常常在發”的那個版本,但對比著聽下來,還是覺得原版的好聽,歌詞所表達的情感也更加直接、真摯,畢竟,那是李春波老師當年自己最無助時候,思念父母的真情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