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
白色的被褥床單。
曾奕醒來,緩緩睜開雙眼,但撕裂般的疼痛依然從紫府深處傳遍全身。
但讓他以外的是,原本破裂幾欲崩碎的紫府居然沒有進一步惡化,反而有了很大程度的緩解。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是一種有點淡淡的刺鼻感,卻又給人一種清爽感的藥劑氣味,這種獨特的氣息瞬間讓他想起以前不多的幾次陪家人去醫院的經歷。
“醒了?”一個聲音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傳入他耳中,語氣非常平靜。
曾奕一驚,本能的翻身坐起,可只是起身到一半,他就渾身冷汗直冒,將將有所好轉的紫府、幾乎寸斷的經脈和空乏一片的丹田,無一處不在訴說他現正處于多么糟糕的狀態。
但他終還是靠著這一股勁半靠在了床上。
看見了床腳位置有一位面相平和的中年男子,正端正的坐在一張木凳上。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曾奕心中就明白了,這人一直在這等著,一直在等他醒來。
想到這里,他心中忽然一緊,忙問:“我弟弟呢?”
話剛出口,才感覺自己的嗓音非常沙啞,喉嚨干澀生疼。
面相平和的中年男子目光示意了一下,道:“就在你旁邊呢。”
曾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發現弟弟曾天和剛才的他一樣,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胸膛微微起伏,只是哪怕是處于沉睡之中,面部表情依然帶著一點痛楚。
見到這一切,他原本緊張的心情放下了大半,但依然還是帶著一些不安,因為他知道,弟弟受到的反噬比自己更嚴重,只因為他比自己更傻!
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緒,道:
“你弟弟的傷勢比你更加嚴重,我們尋到他時,紫府幾乎完全破碎,丹田經脈更是一塌糊涂。
不過,也幸得我們及時趕到,救援者有著豐富的救助經驗,后來又經過一番全力搶救,現在情況已經基本好轉,現在只是在等他自然恢復一絲自我意識,這比我們強行喚醒更有利于未來。”
聽到這里,曾奕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恢復好,自然恢復好。”
一顆心終于完全落回地面。
這已經是他所期待的最好的結果了。
心情放松下來,也有閑心更多的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他驚訝的發現,這居然是個三人間的病房,他所躺的位置最靠近門邊,弟弟躺在中間位置。
而在靠窗臺位置居然還有一張病床,上面也躺著一個青年,昏沉睡去,只看他即便是在沉睡之中,臉上依然飽含著隱約的絕望痛楚,仿佛正在經歷什么恐怖的夢魘。
看他這模樣,曾奕大概就能夠猜到,對方所受傷勢,很可能比自己與弟弟都還要重。
中年男子見他神情變化,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道:
“這里是網管分部的內部醫院,因為你們的傷勢都非常沉重,稍微不注意,哪怕把人救回來了,也很可能落下永久性的隱患。
畢竟紫府丹田經脈全都是修行者最重要本錢,稍有不對,就很可能導致修為停滯乃至倒退。
為了盡可能妥善的救治你們,我們邀請了一個頂級專家團隊飛刀救援。
他們水平高,可業務也非常繁忙,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為了不耽誤他們工作,我們便把你們集中在了一個房間。
做完救治之后專家團就已經離開,還叮囑說讓你們盡量安睡,不要移動,等你們自然醒來最佳,所以,你們現在還是三人一個房間。”
說到這里,他又提醒道:
“你的丹田經脈因為破碎嚴重,有兩成是用了血肉組織再生技術,剛剛新長出來的,雖然也源自于你自身,但與其他部位的彌合非常脆弱。
在它們完全彌合之前,你不能修煉,每日我們會有專人度入溫醇真氣疏通活絡,保持機能。
再就是你的紫府有一成半是一位鬼修醫師用特殊手段彌合而成,你緩緩觀想修行,自然溢出的新增精神力量會將這部分逐漸替代,知道紫府徹底恢復完整。
所以,在此之前,你在保持精神緩慢觀想修行的同時,還好盡量保持心態平穩,精神不能出現劇烈波動,若是這個彌合層再度破碎,我們這可沒有那么專業的鬼修醫師來為你診治。”
說到這,他眼神看了看旁邊病床,道:“你弟弟的情況和你類似,只是程度更深,所以,這方面他更要在意。”
聽到這話,曾奕的心又提起來了一些。
而中年男子接話來的話更讓他心情一緊。
“所以,我特地選了這個窗口期來與你談話,希望在你弟弟醒來之前,我們能夠將一切都處置妥帖。”
曾奕知道,真正的肉戲來了。
不過,從醒來到現在“不經意”看到的這一切,他心中就已經早有預料,或者說,早在他遭受反噬昏迷之前,心中最好的期待也就是這個了。
心中早有準備,此刻聽聞,情緒自然也沒有什么明顯波動。
深吸一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平靜道:“你說。”
平和中年男子道:“你叫曾奕,你弟弟叫曾天。”
曾奕點頭道:“是。”
平和中年男子繼續道:
“你們二人乃是赤玉都洪河州長樂府永新縣童家灣人,你們兄弟二人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修行資質在初等修行學府,永新縣學之中也算得上絕頂,甚至已經拿到了長樂府學的錄取通知書。
三年前,你和你的弟弟忽然在永新縣城失蹤,不僅你的父母家人發了瘋的尋找你們,永新縣學、當地政府,都花了大力氣尋找,甚至驚動了長樂府學,派了幾個老師過來了解情況。”
即便心中早有準備,可聽到對方以平靜的口吻念出這些,曾奕心中還是極受震動,雖然早就知道炎夏當局能耐極強,卻依然沒有想到,對方能在數以萬兆計的人口信息中,只通過一個相貌就把自己和弟弟揪出來。
不過,想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心情反倒變得輕松坦然,現在這種情況,炎夏當局的實力越強才越好呢。
“當時初步打探到的消息是,你們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永新縣城最好的酒樓內,和你們一起的是一位宛如神話仙子一般的絕色女子。
嗯,所有人都是以仙子、女仙、仙女來形容她,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美,當時綜合這些信息,初步判斷你們二人是被那仙子勾了魂了。
因此,各方還曾加大了尋找你倆的力度,只是,隔了三個月之后,你們就寄回來一枚玉簡,里面有一段你們修煉生活的影像,不僅沒有受到任何虐待,還錦衣玉食,各方面都比以往好了太多,而且,修為也有了巨大的突破。
影像的最后,你們還自稱現在生活得很好,正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等以后功成名就,你們會回到家鄉。
因為有了你們安全的消息,你父母的情緒有了極大的緩解,其他方面尋找的動力也越來越淡,現在只是掛在永新縣作為一個普通的尋常任務。”
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自己與弟弟的荒唐舊事,哪怕心中早有準備,曾奕依然止不住一臉赧然,現在看過去,他自己都為年少之時的自己與弟弟臊得慌。
兩個正處于男孩成長到男人關鍵階段的兩個青蔥少年,被一個仙子般的“大姐姐”勾勾手指拐走了,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讓父母傷心欲絕,時隔三月之后還主動傳訊回去平息風波,讓人們缺乏再追查下去的理由。
怎么追查?
兩個少年被一個絕美仙子一般的大姐姐帶走,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修為啪啪啪的飛漲,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暗戳戳的羨慕呢。
要知道,自從陳道人夫婦以“佚名”身份向天下散播了雙修功法,在無數人無數次的探究體悟之下,一代代推陳出新,日漸精進,現在早已成為世所公認的一條修行大道。
而“躺強”則是很多修行者心中最隱秘的夢想,無論男生還是女生,剛剛踏入練氣筑基境界,又有誰心里沒有過,或許,有朝一日自己因為獨一無二的特質,被一位元神境的大佬或者仙子關照撫慰,到時,我該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
雖然很少有人會把這念頭宣之于口,因為他們自己都知道,這本質上就是個白日夢,可白日夢之所以叫白日夢,就因為它太美好了啊。
現在,曾奕曾天一對雙胞胎兄弟獲此機緣,還不止有多少人心中暗戳戳的眼紅呢。
雖然他們談話間也會感慨,不知道兩兄弟現在正在遭受什么樣的折磨。
但又有多少人心中想的是“也來折磨我吧”,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中年男子見曾奕陷入沉默,沒有繼續開口,過了一會兒,等他情緒再度平復穩定,這才開口道:“說說吧,這位仙子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曾奕卻沒有按照他的步調走,反而問道:“我和我弟弟都身具一些特別的天賦,這個你們是知道的吧?”
中年男子點頭道:“你和你弟弟不僅修行天賦頗佳,在計算和數學方面更有著超人一等的天賦直覺。”
曾奕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我們確實在計算和數學方面有著超人一等天賦,可這絕非你們發現的那點,甚至遠超十倍乃至百倍以上!”
中年人雖然面色如常,可瞳孔卻有一個明顯的變化,顯然,哪怕是受過專業訓練,他的心情依然極不平靜。
曾奕的回答明顯超出了他和身后團隊預先的設想之外。
不過,這不就是這次談話的意義所在嗎?
曾奕眼神中帶著回憶的神色,緩緩道:
“我和弟弟雖然較同齡人更聰明,但最初,也沒有聰明到遠超同齡人的程度,逐漸懂事也是三到四歲那個階段,后來越來越聰明,周圍人也只是把我們視作天才一類。
等到六歲的時候,我和弟弟的心智應該已經堪比十二三歲的孩子。
也是在那一年,我和弟弟在同一天晚上發生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的蛻變。
因為從小父母都安排我們共同起居,所以,六歲時我們還是睡一起的,一覺醒來,我倆都覺得自己相比睡覺之前,忽然聰明的無數倍。”
說到這里,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才搖頭改口道:
“不能叫聰明,準確來說,是對數字、數據、信息之類的東西有了遠超常人的敏感性。
我們倆偷偷商量了一下,覺得這么詭異得變化最好還是不要透露出去,不然會被人當成怪物,即便以后要表現才能,也最好一點點釋放,不然很容易嚇到人。”
“后來我們又對自己的能力做了一些比較具體的測試,最后得到了一個比較準確地答案。
我和弟弟雖然都同一天晚上得到了奇妙的蛻變,對數據的敏感性超乎常人,但也不是沒有區別。
我的能力更加擅長計算,這么說吧,只要是我們學過的數學問題,比如乘法,然后我可以對任何位數的數據做乘法運算,迅速得出結果,我至今都沒有測出極限在哪里。
只是當位數超過十的二十次方以后,大腦會開始發熱,精神會逐漸失控,這種情況只要修為更進一步,那么這個上限就可以繼續上推。
而我弟弟的能力則更加特別,他的能力是擅長精準預測。”
中年人喃喃道:“精準預測?”
曾奕解釋道:“同樣以乘法為例,兩數相乘必然有一個確切的結果,那么,他就能夠跳過計算環節,直接看到這個結果,這個結果會直接出現在他心中。”
中年人心中震驚不已,面上卻恢復了最初的平和冷靜,頷首道:“你繼續說。”
曾奕便道:“在遇到她,離家出走之前,我和弟弟一直把這能力用在數學領域,當成了一種特殊的智力游戲。”
“直到她出現在我們面前,說可以幫我們把這種能力推向更廣闊的領域,徹底激活我們體能深藏的潛力。”
說到這里,曾奕特意強調道:“事實上,這才是我們最終決定跟她走得原因,而并不是大家揣度的那種!”
中年男子點點頭,算是認可他的說辭,卻問:“在此之前,你們這種能力從沒有表現出來過?我們收集到的所有資料中都沒有提及此事。”
曾奕頷首道:“這事只在我們兩人獨處時彼此游戲,從來沒有表現在外,就連數學考試,也只表現自己是個正常的數學天才,而不會表露這些。”
“那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中年男子忽然問。
曾奕道:“我們當時也這么問過她,她說她就是知道,就像我們天生對數字感興趣一樣,她天生就能發現一些特別的人。”
中年人問:“你們這就信了?”
曾奕點頭道:“對啊,因為我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世上能有我和我弟弟這種情況,難道就不能有其他類似的情況?”
中年人無語,雖然依舊覺得這個理由荒誕不經,卻根本無從反駁。
因為對曾奕兩兄弟而言,他倆就是這個理由最好的注解。
于是,他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了閉嘴,道:“你繼續說。”
“我倆被她帶走后,修為的提高其實都是很次要的,她對我們最主要的幫助和提點,是讓我們把這種能力從純數學領域轉移到更廣闊的范圍。
漸漸地,我們不再只是對數字敏感,對各種數據,和可以用數據轉化的信息統統變得敏感起來,我強大的計算力和我弟弟的預知力,也能在一些小系統內獲得成功。”
中年男子再次開口:“小系統?”
曾奕解釋道:“雖說世界的一切都可數據量化。
可對我們而言,有兩個難題。
一是這些數據本身是海量的,我們能力雖然能在純數以外照樣發揮出來,但越是涉及具體的人事,對我們腦力和精神力的負擔會越來越大。
二是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把這海量的信息收集到手,而缺失任何一個信息參數,結果都將謬以千里,更何況,炎夏官方隨便一個決策調整,帶動的各種數據改變都是山呼海嘯級別的。
所以,我們的這種能力,雖然一直在鍛煉提高,可迄今都不能真正運用到現實層面。
所以,只能在一個封閉的理想系統內才能夠完成一些計算或者預測,比如一個封閉的人員固定的小山莊,假使沒有任何外來影響,在了解完他們的一切信息后,大略能夠知道他們在未來十息之內會做出什么選擇。”
中年男子哪怕訓練有素,此刻臉上也維持不住淡定平靜的神色了,一臉的驚愕。
可曾奕卻搖頭道:
“看起來非常厲害,可現在來說,其實就是個非常雞肋的能力。
因為真實的世界實在太大,各種信息數據實在太多,還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至少在現在的我們看來很不確定的龐大變數。
無論是官方的一個普通法令,還是六一學院隨便一項小小發明,乃至數十萬公里之外海面忽然掀起一陣狂風,所有的數據信息就變得不再可靠,那么結果自然也就不具備任何參考意義。
而且,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真敢嘗試這種級別的信息,除了把自己的腦袋燒糊不會有別的可能。”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沒再糾纏這個話題,而是道:“那你們是如何與這個深網扯上聯系的?”
曾奕疑惑問:“深網?”
中年男子道:“就是那個依附于智能網絡體系,但又獨立其外,潛藏極深的另一套網絡體系。”
他盯著曾奕道:“我們已經掌握了確切的信息,發現了深網的存在,這次行動也是收網,可我們根據線索找到那處民宿的時候,那里已經人去樓空。
除了你和你弟弟躺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眼看就要斃命,再沒有一絲有用信息!”
說這話時,他雙目緊緊盯著曾奕,只見他在聽到“人去樓空”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之色。
中年男子便道:
“所以,我們這次問話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從你們兩個當事人口中了解到關于這個深網的更多信息。”
說到這里,他強調道:“這個事情對我們非常重要,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隱瞞,如果無法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確切可信的答案,等你弟弟醒來,我們也必然會找他談話!”
而他弟弟無論身體還是精神受到的創傷都更大,精神更加承受不住劇烈的波動,只要問話人稍微用點語言撩撥刺激的話術,很容易就出現難以挽回的局面。
這都不能算隱晦的暗示,是明白無誤的警告。
曾奕沉默了一下,才道:“原來你們那它叫做深網,確實挺貼切的。放心吧,我不會隱瞞這些內容的。”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道:“其實,這個深網,最初是我和弟弟的游戲之作。”
“什么?”
還好訓練有素,在更早前中年男子就加強了自我管理,此刻,聽到這么勁爆的消息,他除了語音有些微的變形走樣之外,神色平靜如常,儼然訓練有素。
曾奕道:
“最初,因為沒有接觸過數據信息這方面的訓練方式,在她的啟發下,我們的進步突飛猛進,可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停滯期,再怎么鍛煉都無法有所長進,強行為之只會適得其反。
也就是在那時,她不知從何渠道給我們弄來了兩枚晶玉簡,我們由此第一次接觸到了智能網絡體系。”
說到這里,曾奕眼中露出崇敬之色,道:
“你不知道當時我倆有多震撼,我們自詡對數學有著非凡的悟性,可卻始終停留在數學游戲層面,從未真正解決過任何一件實際問題。
然后,我們就看見了有生以來都未曾見過、甚至未曾想過的,以數學為基礎構建的宏偉奇觀。
我們嘗試解析它的一切奧秘,混跡論壇,向很多能力非凡的天機士交流學習,在知識的分享上,他們從不吝嗇,那段時間,我倆如饑似渴的學習,也正是那段學習經歷,讓我們對數字的敏銳轉變成真正的數學能力。
等到學習告一段落,我倆就私底下討論,想要參照智能網絡體系另建一個網絡體系,算是一種致敬。
因為只有我倆參與,所以,規模并不是很大。不過,完成這項作品,我們還是非常高興的。
當我們向她分享我們的成果時,她卻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想把這個網絡利用起來,而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游戲之作,讓它們發揮出實際的價值。
‘這才是對智能網絡最好的致敬。’她是這么說服我們的。”
聽到這里,中年男子已經數次深深的吸氣,只是面上依舊云淡風輕。
等他說完,才問:“你們得到了別人無私的教導與分享,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你們的天賦才能真正轉變成能力,智能網絡更是你們最好的模板和老師…那你可知道,這個深網被用在了哪些方面?”
曾奕臉上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才道:“知道。”
還不等中年男子開口,他就趕緊道:“正因為如此,我才在一些數據上動了手腳,希望以這種方式引起相關方面的注意,把這個深網挖出來,并將我們兄弟倆解救出來。”
中年男子再次忍不住想要一蹦八丈高,好在,他終究是訓練有素的,只是把腮幫子繃得極緊,緩緩道:“那些數據問題是你主動暴露的?”
曾奕點頭道:“是的,這是我唯一能夠向外透露一些什么的辦法,因為我是對具體的數字敏感,而我弟弟只是對一系列數字組成的結果敏感,他對具體過程并不清晰,而我只是讓一些數據變得冗余復雜了一點,一樣能夠到達我們指定的結果,只是那些會顯得更加累贅礙眼而已。”
說到這里,曾奕一臉篤定的道:
“若不是我主動這么做,我不敢說能夠永遠瞞下去,但你們發現深網的時間絕對會延后好多年。
在沒有確切線索的情況下,要發現一個刻意隱藏在黑暗中的事物,難度該有多大呢?”
中年人點了點頭,沒再繼續深究這個話題,反而好奇問:“在這件事上,你和你弟弟的態度似乎很不一致?”
曾奕聞言,扭頭看了看還處于沉睡中的弟弟一眼,語氣沉重的道:
“我弟弟沉迷太深,已經到了鬼迷心竅、無法自拔的程度了,其他時候他都會聽我的。
可唯獨在這件事上,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任何真實意圖,不然他絕對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事實上,這次你們抓捕失敗,也是因為他的特殊能力提前預測到了危機降臨,然后不顧一切將深網引爆,他承受了最大的反噬,我承受的反噬則只僅次于他。
不僅如此,他還講剩余的、斷尾求生的深網權限徹底與我與他進行了深度剝離,將全部的權限都交到了她手上。”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陣,緩緩道:
“也就是說,你倆身為深網的創造者,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深網的所有權?
你們甚至無法去追蹤尋找?”
曾奕沉重的點了點頭,道:“是的。”
說完這話,他語音有些苦澀道:
“我現在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你們想知道的一切,只要我們知道的,我都統統坦白,只希望你們不要再拿這些話去問他。
甚至,若是有可能,在他恢復之前不要與他接觸,讓他覺得這就是一件普通醫院。
你們放心!
因為我比弟弟更留心一些,所以,我知道的反而比他更多。”
中年男子沒有立刻回答是與否,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
開口問道:“既如此,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從始至終都在強調,你們做出的一切選擇都是自發的。
無論是你倆最初被她帶走,到出于興趣廢寢忘食的構建了一個獨立于智能網絡之外的深網;
還是在她言語之下決定將之實際運用起來作為最好的‘致敬’。
你弟弟最后的表現更加明顯,主動自爆,以幾乎必死的代價承受了最大的反噬,同時還連帶著你這個至親之人。
在那樣危機的時刻,卻還不忘將深網權限做徹底的轉移處理,連你們自己都失去了追蹤尋找的資格。”
說到這里,他地盯著曾奕,問:
“你真心覺得這些選擇都是你們主動自發做出來的?…可我怎么覺得,從始至終,你們都像是被操縱的木偶?”
曾奕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頷首道:
“是的,她從第一次露面,就在用自己的魅力操縱著我們,這不是什么術法神通,卻勝過了一切術法神通。
和她在一起,甚至會忽略她的容貌,只覺得和她在一起就滿足開心,她開心我們就更開心,她不開心我們要想方設法哄她開心。
她就是我們世界的全部,若是能讓她露出滿意的微笑,能夠為她做任何事…我弟弟到了最后,甚至到了甘愿拉著我一起為她去死的程度。”
中年男子一邊聽著,一邊輕輕頷首,等他說完,這才再次緩緩問道:
“那么,你又是怎么擺脫這種操縱影響的呢?
甚至還提前許久就向外界透露信息,尋求幫助!”
曾奕聞言,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中年男子鄭重道:
“請你務必認真回答這個問題,這一點我們必須確認。
不然,我會很懷疑你這么做背后的動機,甚至,有沒有可能也是被人操縱做出來的舉動呢?”
曾奕臉色微微一變,忙道:“好吧,我說我說。”
他尷尬的醞釀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道:
“其實,最開始,我和弟弟一樣,幾乎被她的魅力徹底馴服。
甚至,經常會夢到一些那種情節,可她在與我們的日常相處中,又是非常注重非常得體的,這種強烈的反差,反而讓人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可是,有一次,在夢境中我見到了我弟弟。”
說到這里,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似乎那是一場恐怖的噩夢,他搖頭道:“我當時就嚇得從夢中醒來。”
“我喜歡她,甚至愿意為她去做任何事情,這不假!”
“可我弟弟也一樣瘋狂的迷戀著她,甘愿為她做任何事!”
“而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與他共同去做那事的!”說到這里,他堅決的搖了搖頭,道:“死也不行!”
“既然如此,我作為兄長,那就退出好了!”
“我會打心底里祝我弟弟成功!”
“從那一刻起,我讓自己把她當成我的弟妹,哪怕從始至終都是她在掌握主動權,但我心中卻強自暗示自己,這就是我的弟妹。
每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心中的那些炙熱的欲念就會消退一些,人也一點點清醒過來。”
“然后有一天,我徹底清醒了,并且發現了我倆實際上始終處在被她控制、甚至完全限制了行動自由的地步。”
“也是從那天起,我心中開始尋找脫身之法。”
說到這里,曾奕忽然搖了搖頭,道:
“這都是我記憶中實際發生過的,可你若一定要我證明什么,我真的做不到。”
“我不僅無法證明自己是不是真的處于自由的狀態下做出那樣的決定,還是在被操縱的情況做出這些事來,因為我連自己的存在,現在這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我心中都是不敢完全篤定的。”
中年男子一邊聽著,一邊輕輕頷首。
也沒有再繼續再就這個問題深問下去,正如曾奕所說,真要追究到最后,連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都是一個說不清楚的問題。
對他們現在而言,更是毫無意義。
于是,他再度開口問道:“那么,咱們再來說說她吧,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曾奕道:“她叫師綰暄。”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輕聲念道:“師綰暄?怎么感覺這么別扭?”
曾奕點頭道:“在被她迷惑的時候,她怎么說我就覺得怎么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質疑,直到后來清醒過來,才發現這種不妥,我當時就猜想,這有很大可能是個假名,你們應該不可能通過這名字鎖定她本人。”
“那她的長相樣貌呢?”中年男子問。
曾奕皺眉思索,許久許久,幾次都想要開口,但每次話到嘴邊,又似乎覺得這并不合適。
他緩緩搖頭道:
“現在回想,我唯一的感覺依然是,她很美,無一處不美,舉手投足,仿佛都能動人心魄。”
“可你若讓我描述具體特征長相,臉頰?眼鼻?嘴唇下巴?頭發頸項?身段步態?”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最后道:“我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詞語,真要說,那就是‘縹緲有仙氣’。”
“縹緲有仙氣?”中年男子嘴上輕聲念著,心中卻在想,自己回去寫聞訊記錄時把對方的特征有這五字概括會不會被同事嘲笑。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深究這個話題,而是問:“她最初說尋到你們的理由,是她天生具備發現一些特殊之人的能力,那么,你們有見過除你們之外的其他特殊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