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王府井美食街路口旁。
“這位店主,”身材高大,長須雪白的老和尚單手合十,“這護身符,本不過是圖一個心安,買者賣者你情我愿,老僧確實也管不著,但是…”
老和尚轉頭看向人群角落里一個穿著樸素月白褂子的中年女人,女人皮膚蠟黃,臉上皺紋很深,雙頰在寒風里被凍得有些發紅。
“施主,雖然貧僧不知道你兒子得了什么病,”老和尚看向中年婦女,“但是這天底下無論是什么病,都應該找醫生去看,再不濟,至少也得找懂醫術的人,護身符可治不了病。”
“可是大師,大夫跟我說我兒子已經治不好了,我已經沒辦法了啊…”中年婦女露出懇請的表情,“我有錢,我已經賣了家里的房子,這個護身符我是買得起的,您就讓我試試吧!”
“和尚,看到了沒有?”孔姓店主冷哼一聲,“這不是我逼著人家要買,而是人家真心想為自己的孩子求福!”
“阿彌陀佛,”和尚長嘆一聲,轉頭看向中年婦女,面露悲苦,“老僧能理解施主你不忍孩子離去,但這生老病死乃人間必經之事,又豈是一張護身符就能免去的呢?”
“欸我說和尚,你是不是專門來找我的茬砸場子的啊?”孔姓店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店主你說你這護身符可以遇難呈祥,逢兇化吉,是不是?”和尚看向店主。
“所謂佛法,信則有,不信則無,心誠則靈,”孔姓店主滿臉不屑,
“我這護身符,
善男信女戴上,
就有菩薩保佑,諸邪不侵,百病自消,
可要是不信佛法,不敬佛不禮佛,
向你這樣穿一身僧衣卻對佛法毫無敬畏,
那戴十個也沒用。”
路明非和蘇曉檣圍在人群外,
眼尖地看到老和尚寬大僧袍下垂著的手掌猛得握了一下。。
“那店主你自己信不信佛呢?”老和尚眉目和善地問道,仿佛絲毫沒有因為店主剛剛對他的侮蔑感到憤怒。
“我?我自由出家,
參禪禮佛三十多年,沒吃過一口葷腥,沒動過一次妄念,
從沒有過對佛不敬的想法,
你說我信不信佛?”
“言下之意,
這護身符對店主你是有用的?”老和尚又問道。
“當然有用,
不光我有用,所有信佛禮佛敬佛的人戴上都有用!”
“那可否請店主你現在就戴上。”
孔姓店主手中正好拿著一張護身符,
當著一眾圍觀者的面,他想也不想就套在脖子上:“老和尚你還想說什么?”
“店主當真覺得這護身符能保你?”老和尚確認道。
“當然能保!”孔姓店主臉色傲然,底氣十足,
仿佛篤信著自己脖子上套的護身符真的有法力。
老和尚搖頭:“可老僧說它保不住你。”
語畢,老和尚穿著舊僧鞋的左腳向前一踏,
徑直壓到店主身前,反手一拳砸在店主側臉上,
沙缽大的拳頭一下子就將富態的店主砸翻在地上,寬大袖袍卷動之間能看到老和尚虬結扎實的小臂肌肉。
“店主,
”老和尚低頭看著地上被打懵了,半邊臉迅速腫起來的店主,“你的災劫已經應驗了,這護身符可有保你?”
“里…里敢打len,窩,窩要告你,窩要報警!”店主躺在地上血從嘴角流出來,
半邊臉紅腫,說話都說不清楚。
“大師您快走吧,打人是要被拘留的!”人群里有年輕的聲音提醒道。
“無妨,既然是老僧打了人,
老和尚掏出一張身份證擺在店主面前:“老僧今年九十有七,按照相關法律,老僧雖然會被處以‘拘留’的處罰,但是只做記錄,并不真正執行拘留。”
“你?九十七?”店主瞪大眼睛看著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
“九十七?大師九十七了?要不是這些胡子我大師也就五十七啊!”
“哪啊,你看看這身手,這腰板,這精氣神,說大師四十七也不夸張啊!”
“瞎扯,四十七的人能有這么好的身體?”
伴隨著老和尚自曝年齡,圍著他和店主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人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到了更加重要的點上。
“你…你,算我倒霉,這警我不報了!你趕緊滾!”店主掙扎著爬起來。
“那怎么能行,犯了法就應該受到懲罰才是,”老和尚搖頭,掏出一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既然店主你不想報警,那老僧就只能自首了。”
在按鍵上按了幾下,忙音響了兩聲后接通,老和尚把手機放在耳邊,向著手機里講述自己剛剛打了人,現在來自首了。
人群最外圍抱著牛皮紙袋的路明非和蘇曉檣對視一眼,讀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剛剛,是不是…”
蘇曉檣有些不確定道。
“肯定是。”路明非干脆地點頭,語氣十分確信。
老和尚剛剛報完地址掛斷電話,中年婦女撲通一下跪在他面前。
“大師!求您救救我兒子吧!”
“施主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快起來,貧僧不過是個吃齋念經的和尚,可受不起這樣的大禮!”老和尚連忙收起手機上前扶起女人。
“大師,您讓我跪著…欸欸!”除了路明非和蘇曉檣外沒人看清楚大師做了什么,圍觀的人只看到大師用手托住女人的手肘,然后女人就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
“哎我怎么站起來了?”女人愣了一下,隨后恍然大悟,一把把住老和尚的手臂,神情愈發急切,“您是真大師啊,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我兒子,您都九十七了還這么年輕,您肯定有辦法救我兒子!”
年紀大身體好和會治病救人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因果聯系,但是對于一個已經兒子病重,已經絕望到愿意相信護身符的女人來說,九十七歲還身體健壯這一點已經不是救命稻草了,至少得是條救命纜繩。
“唉…這樣吧,施主你告訴老僧你兒子現在在哪家醫院里,等老僧從警局里出來就過去,只是也不能保證什么…”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女人不住地道謝,店主的臉色青一塊白一塊。
路明非站在人群外,猶豫了一下,釋放出一點氣息。
被人群圍著的老和尚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路明非的方向,心頭猛得一跳——有成就羅漢果的大修?
視線越過人群,落在最外圍抱著一大包小吃零食的俊美青年身上,老和尚心神震動。
真是一尊阿羅漢?而且是那種根基扎實到極點,氣韻深不可測的阿羅漢…不對,這位身上明顯是道門的氣機,那就應該稱作鬼仙。
竟然有這么年輕的鬼仙?老和尚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他從七十歲開始修煉,至今已經快三十年了,還卡在阿羅漢果前不得寸進,一個看面相和壽相氣機最多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竟然已經成就了相當于佛門阿羅漢的道門鬼仙之境!
好在他已經過了被凡塵俗念所擾的年紀,哪怕見到這樣的青年才俊,也不過只是稍微感慨震撼了一下,旋即心境很快平復如止水。
稍微釋放出一些自己的氣息之后,路明非看到人群里的老和尚向自己看過來,隨后老和尚身上浮現出旋照境的氣息。
果然,那個世界的傳承并非只有天書順利到達了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的傳承也僥幸進入了,看起來他現在就遇到了一位受了佛門傳承的修士。
確認了,是同志。
路明非和老和尚對視一眼,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卻仿佛都默契地看懂了對方的意思。
老和尚收下女人留給他的地址,向著路明非走過來,擋在中間的人群自然分開,大多數人都用驚訝敬畏的延伸看著老和尚。
“阿彌陀佛,”老和尚對著路明非拱手掐印,行了個道門的禮,“老僧緣空,見過兩位道友。”
“見過大師。”路明非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見過大師。”蘇曉檣跟著路明非一起行禮。
這在緣空還是個青年和尚的時候是他那片地區佛道兩教約定成俗的習慣——和尚見道士行拱手禮,道士見和尚行合十禮,意味為互相尊重。
只是歲月變遷,奉守舊禮的道士和尚羽化的羽化,圓寂的圓寂。現在的多數道教徒見和尚不會行合十禮,以此為恥,佛教徒見道士更也不會行拱手禮,畢竟現在佛教興盛了,自然心理就想反客為主,誰還想尊敬一下相對式微的道教了。
現在還恪守著這種老舊習慣的,大多都是八十歲以上的老修行了。
路明非其實不懂這個習慣,他滿打滿算也就二十來歲,基本上現代是個剃度的和尚年紀都比他大,這種百年前的規矩也沒人說給他聽,他對著老和尚施佛禮完全就是因為剛剛老和尚是以道教的方式對他打招呼,他禮尚往來而已。
雖然在這個世界他也不算道教,但是天書是那個世界的道門至高傳承啊,他也算是道門的傳人了。
周圍的人見大師突然向一個年輕人行禮,基本都是一頭霧水,想不通這是個什么展開。
“老僧佛法稀疏,修為淺薄,當不得大師之稱,”老和尚搖頭,“沒想到這次來帝都竟然能遇上道友,實在是因果奇妙,可惜老僧剛剛才自首,現在警車應該快到了,怕是沒時間和道友暢聊一番,道友若是有時間,可以來此處尋我,近半月老僧都會留在這里。”
接過老和尚遞過來的一張紙條,路明非想了想,把之前在酒店里順走的一張印著酒店名字的紙巾逃出來:“大師你找這著紙巾上的地址來這個酒店,然后跟前臺說找路明非就行了。”
接過路明非遞過來的紙巾,緣空突然反應過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位道友…他現在是鬼仙啊!
道門鬼仙,佛門阿羅漢本質上都是一個境界,這在個境界因為心神魂魄上的飛速成長,不禁會滋生許多魔念,而且性格上也會愈發無拘無束,行事全憑喜好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們的喜好也隨時會變,而且大多還喜怒無常。
嗯…一位行事全憑喜好,但喜好自由不定,而且還有可能喜怒無常的道門鬼仙…
他突然有點不想去了。
路明非又跟緣空攀談了幾句,只是周圍都是普通人,很多東西只能隱晦地點上一兩下。
伴隨著警笛聲穿過建筑和街道,警車終于出現在街道盡頭,然后開過來停在路邊,兩位警察下車,開始詢問請問。
“阿彌陀佛,老僧該走了,”緣空再次對路明非行禮,“若是有緣,老僧與道友定會再見。”
說完這句,老和尚主動走向警察,幾句交談后順從地跟著警察上了警車,然后被帶走。
只留下路明非在那里不解——咱倆地址也交換了,聯系方式也互換了,什么叫有緣定會再見?
次日,上午,黑石頭站外。
“噯,你說咱倆就這么去找那個老和尚,不會出什么問題吧?”蘇曉檣有些不放心地確認道。
“放心吧,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路明非道,“我還是比較相信那位大師的人品的。”
其實他不是相信大師,而是相信那個世界佛門傳承寶物選人的眼光。
作為整個佛門在另一個世界的希望,佛寶選擇傳人肯定不會選擇大奸大惡之人,畢竟那個世界的佛門和這個世界的佛教不同,雖然也難免有齷齪,但整體上還是好人居多,算是當之無愧的名門正派。
而且佛門的功法對心境心性要求非常高,如果修煉者心性有虧,哪怕在修煉上的天賦非常高,而且熟讀經書佛理,在修煉佛門功法時還是會進境緩慢,因為他只知道佛理佛法,會背佛經,卻沒有真正養成佛門修士該有的光明浩蕩又靜如止水的心境。
所以路明非可以肯定,既然緣空被佛門的傳承選中了,那他就不太可能是個壞人——除非他被選中以后黑化了。
不過,相比于按照地址去找緣空,現在還有個更大的問題擺在路明非面前。
站在黑石頭地鐵站的站口,路明非嘴角抽搐,低聲呢喃:“該說不愧是帝都么,還是真是臥虎藏龍,什么玩意都有啊…”
“怎么了?傻站在這干嘛?還不快進去?”蘇曉檣在一旁催促。
還在卡塞爾預科班上學的時候,路明非曾經為了尋找司命的殘缺部分前往神農架。
在那里,路鳴澤第一次提出跟他做交易,然后贈送了他一枚可以找到并侵入尼伯龍根的龍文。
現在,他已經晉入心動境,神識比當時強大了太多,所以…
“假如我跟你說前面其實有個尼伯龍根,你會驚訝嗎?”
路明非對蘇曉檣問道。
蘇曉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