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以前幻想過會有一個像《黑客帝國》里那樣的神秘人或神秘組織來帶他開啟一段不一樣的人生,然而當神秘組織真的從他上課發呆時的幻想里跳出來,找到他的頭上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尼奧…可以拒絕成救世主嗎?
或者酒德麻衣所說的《刺客聯盟》,韋斯利有拒絕加入刺客共濟會的權力嗎?
難道他跟福克斯說“我就是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我既不在乎我爹死不死,活不活,也不在乎我女朋友給我帶綠帽子,我就想像垃圾一樣腐朽你別來煩我了”,福克斯背后的刺客共濟會就會當完全不知道他這個人一樣從他生命里徹底消失,然后讓他繼續過他“歲月靜好”的生活嗎?
別逗了,他們找上門的時候,就沒想過給目標拒絕的權力。
他們可以和善,可以大氣,可以像慈父一樣寵溺你的任性對你諄諄教誨,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你會加入他們。
路明非渴望過神秘組織,可現在神秘組織找上門來他才如夢初醒地發現,他要面對一個完全未知,對他抱著不知何種態度,并且有著他打量信息的組織,而面對這個組織,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加入。
不加入?
老師一臉和善的問學生要不要周末補習的時候學生沒有權利拒絕,老板一臉和善的問員工愿不愿意周末加班時候員工沒有權力拒絕,現在一個自稱流淌著龍血的組織并不是很和善地來邀請路明非加入,他能給出“同意”之外的回答?
他愿意加入這個狗屁組織,既不是因為十萬美元,也不是因為那張所謂的“爹媽的照片”和一封打印出來的毫無誠意的電子郵件,只是當酒德麻衣上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沒有正常人愿意為了十萬美元把命賣出去,也沒有正常人會因為一張照片和一封電子信就交出自己的信任,但正常人都知道有個詞叫“形勢比人強”。
對方能輕易查到他的地址,能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放出死侍“考驗”他,敢光明正大來他家里邀請他,分明就是吃定他了。
這種情況下,要么他自己體面,要么酒德麻衣背后的組織幫他體面。
對方沒有直白地說出來,但意思已經傳達到了。
所以他不得不接受。
從酒德麻衣把他父母的照片還有電子郵件交給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徹底確定自己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力了。
那張照片表面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跟他打親情牌,但與此同時也表達了那個組織的決心——他們甚至已經把路明非的至親都給提溜出來了。
也就是從接過照片和信的那一刻起,路明非就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力思考最好的應對方式了。
他不信任這個組織,哪怕它能帶給他世界的真相他不想加入,因為它明顯很危險,世界的真相可以慢慢發掘,命卻只有一條,這筆賬他還是會算的。
但現在他是沒得選,他不得不加入,他算盤打得噼啪亂響,捉壯丁的官爺喝罵讓他趕緊滾去前線當馬前卒。
所以他需要暫時虛與委蛇,等待修為夠高,等待從天書那里學到更多的神通,然后把這個該死的組織一把揚了。
突然對酒德麻衣發難是他的第一層偽裝,一個剛上高二的少年,正處在熱血上頭什么都可以不顧的年紀,然而被現實毒打之后立刻就會慫起來,見到好處又難以堅定自己的立場。
如果能讓那個酒德麻衣和她背后的組織認為他就是個心智和同齡人差不多的高二學生,那他們顯然會對他放心不少,畢竟孩子總比成年人好掌控,說不定他們還會覺得他真的信了那漏洞百出的“你爹媽是我們高層”的言論。
所以他借助法力,盡可能裝出一副熱血上頭的沖動少年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演得還行,不過即便被酒德麻衣看出來他在演戲也無所謂,因為隱藏在熱血上頭的沖動少年面貌下的,還是一張假面孔。
他們會覺得他是一個同齡人更加成熟,但遠達不到老謀深算程度的少年老成的孩子,他知道通過表達不滿來爭取好處,知道會鬧的孩子有肉吃,知道審時度勢該慫就慫。
組織不會像放心一個高二學生一樣放心他,也不會覺得他相信了“父母是高層”的說辭,但那有如何?組織在他身上大動干戈,難道會因為他比同齡人更成熟一點就把他給剁了?
組織反倒有可能會嘗試用利益來收買他,令他歸心,因為他的第二張面具無時無刻不在展露著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的特質——貪心。
這個是一個缺點,一個讓人放心的缺點,因為這個缺點成為了他被掌控的可能。
但是路明非其實什么都不想要,錢,他遲早會有,元金,他一個剛修煉兩個月的食氣修士目前也用不了,熔都熔不開,更別說拿來煉器。
他只想要時間,以他的天賦和天書的幫助,只要有時間,他就可以成為大修士,他結丹的那一天,就是攻守易形,有帳算賬的時候!
所有的有用功和無用功,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不讓那個組織猜測出他的真實想法。
當然要是能順手撈上幾筆也不是壞事。
在法力的幫助下,酒德麻衣和她的組織并沒有嚇傻他。
也就是現在,他才真切體會到了法力最珍貴,最不講理的地方——冷靜的心態,理智的思考。
任他霹靂眉邊過,談笑依然不轉睛。
這樣的心境有多少人花了一輩子都練不成,路明非法力在靈臺一轉就搞定了。
指腹摩梭著掌心的珍貴的元金,路明非心底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酒德麻衣把元金掏出來的時候,路明非自然不能表現出認識這玩意的樣子,所以他很自然地讓酒德麻衣解釋一下。
按照酒德麻衣的說法,這一小片金屬叫“再生金屬”,是煉金術的頂峰,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理解,只有龍才能做到。
而且按照目前的記載,哪怕是在龍族中,也只有兩尊存在可以制造出這種金屬。
一位是代表四大元素之一的火元素龍族君主,青銅與火之王,隨說叫青銅與火之王,但青銅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好聽,“青銅”實際上代表所有自然金屬,因此它掌控的其實是極致的火焰和金屬權柄。
它用火的力將金屬徹底殺死,再用金屬的權賦予其新生,由此所制造的究極金屬便被成為“再生金屬”,這是最頂級的煉金技術,純粹按照自己的意志制造新的金屬,理論上再生金屬可以被賦予任何一種或幾種屬于金屬的特性。
另一位能煉制出再生金屬的,就是所有龍的始祖,最偉大也最強大的龍王,黑王尼德霍格,祂擁有所有龍的權柄——或者說所有龍的權柄都來自于祂,任何龍能做到的事情,理論上祂都做得到。
可惜祂掛了,具體怎么掛的記載有限,只知道是被造反了,細節方面一概全無。
元金在這個世界不叫元金叫再生金屬,這是很正常的,但是不太正常的是,那位老板為什么要給他這玩意。
這東西珍貴歸珍貴,但是在外人視角,他又不會“煉金術”,應該用不了這玩意才對。
況且他一個連龍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也不可能知道什么煉金術和再生金屬,這東西的價值全靠酒德麻衣一張嘴來解釋,那個老板篤定了他會相信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那個老板,知道他能看出元金的價值?
路明非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抬眼看向窗外濃郁深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一張漆黑的大網。
麗晶大酒店總統套房中。
酒德麻衣赤裸著上身坐在椅子上,蘇恩曦站在她身后,拿著繃帶,在她受傷的那側肩膀從前面向下繞過去,再從后面拉回到肩頭上方,然后斜著繞過胸前一圈,如此不斷重復。
“你這也太拼了,就為了展示個誠意就把自己搞成這樣?”蘇恩曦一邊給酒德麻衣綁繃帶一邊吐槽道,“還是說你其實有什么特殊癖好?”
“我有個鬼的特殊癖好!”酒德麻衣臉一黑,“我這還不是為了吸納有潛力的新人不惜動用苦肉計犧牲一下我的身體!況且詳細計劃是你制定的,結果最后還是卻是我一個執行人員遭罪,這合理嗎?”
“很合理啊,畢竟拋頭露面的一直是你,”蘇恩曦毫無愧疚之心,反倒彎下腰把臉往前一探,湊到酒德麻衣臉邊,“話說你雖然沒有特殊癖好,但是萬一那個小帥哥有的話,這豈不就是苦肉計加美人計的雙重唔…唔唔…”
酒德麻衣抬手捏住蘇恩曦的兩邊側頰,五指用力。
“墜霧起…窩戳惹…”
蘇恩曦果斷道歉,酒德麻衣松開手。
“你但凡有一點良心就該好好安慰我一下!我這傷可有一半是替你受的!”
酒德麻衣惡狠狠道。
“那你還得順便找一下老板,命令是他下的,”蘇恩曦聳肩,“況且我也沒想到你能這么拼,劉備請諸葛亮才三顧茅廬,曹操再怎么愛惜人才也就是忘履相迎,哪怕是周公也就是‘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而已,你直接賠上一根骨頭我是真沒想到。”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潛力,”酒德麻衣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只要能讓他這個人才歸心,就是再賠上幾根骨頭我也認了!”
“不過他對我們還是太警惕了,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相信我們的意思,”酒德麻衣嘆息,“想要讓他真心實意成為我們的人,恐怕很長一段路要走啊。”
“咳…”蘇恩曦輕咳一聲,眼神飄忽,“那個…長腿,我跟你說個事,你聽完千萬冷靜啊。”
“什么事?”
酒德麻衣狐疑道。
“你先保證你會冷靜。”
蘇恩曦給繃帶打上結。
“好,我保證。”
酒德麻衣點頭。
“那個…你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又追問了一下老板,”蘇恩曦語氣發虛,“他說,你的任務主要目標其實并不是要把路明非吸納進來,雖然能讓他死心塌地最好,但這太難了,所以保底目標其實是要把他變成驚弓之鳥。”
“驚弓…之鳥?”
酒德麻衣愣住。
“簡單來說,他龍血覺醒了,但是還沒有接觸到真實的世界,原本這個時候,第一個接觸他的混血種勢力可以很輕易地刷到他的好感,甚至把他變成自己人。”
“但是現在我們先接觸了他,卻給他好好上了一課,讓他見識到了什么叫來自混血種社會的毒打,”蘇恩曦語氣微頓,心說雖然你好像被打得更慘,“你覺得后面再有混血種勢力接觸他,他會抱什么樣的態度呢?”
酒德麻衣沉默幾秒道:“他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面對混血種,他天然會對其抱有警惕,甚至敵意,想得到他的認可,難上加難。”
“沒錯,我們是得不到他的心,”蘇恩曦惡狠狠道,“但別人也休想得到!”
“這不就是攪屎棍嗎?!”酒德麻衣肩頭完好的那邊手臂猛地一拍大腿,“我就為了這么個活遭這么大罪?!”
“所以我說你太拼了嘛,不過你也不一定虧啊,”蘇恩曦安慰道,“萬一你的苦肉計起效了呢?他要是真的把自己當場咱們的人,以后執行起任務來就有人和你分擔壓力…哇啊!喂喂喂喂…你…你要干嘛?!”
蘇恩曦被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酒德麻衣一只手拎起來,直接扔到了床上。
“你說呢?”
酒德麻衣獰笑著撲上去。
“哎哎…小心你的傷,你手放哪?啊!你別掐啊!有話好好說別動手…輕點!都說了小心你的傷!”
空曠寬廣的總統套房中,蘇恩曦的嚎叫聲充斥回蕩。
卡塞爾學院,校長辦公室。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記得我們的約定里有允許你這樣做。”
看著顯示器里模糊的黑影,昂熱語氣低沉嚴肅。
“但也沒有禁止,不是嗎?”
顯示器中傳出的聲音顯得很輕快,或者說輕佻。
“你想撕毀約定?”
昂熱瞇起眼睛。
“當然不,只是你自己也不看出來了嗎?事情有了超出預料的變化,我只是給自己加個保險而已,”黑夜問道,“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你為什么不在之前就問問我呢?”
昂熱問道。
“因為那會你肯定會有意見。”
黑影誠實道。
昂熱和黑影沉默了許久,隨后幾乎不約而同地“道別”然后關掉顯示器。
話不投機半句多,僵持下去也不會有什么有用的結果。
昂熱能明白黑影這么做的目的,那個少年展現出了比他們預計中還要龐大得多的潛力,原本他們以為他是利刃,現在看來也許他會是核彈。
昂熱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捅某位合作伙伴一刀,而事實證明了,他的合作伙伴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