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覺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接近凝固的粘稠血液里,鐵銹般的血腥味完全占據了他的嗅覺,視野里是渾濁的暗紅,渾身上下仿佛都被束縛著,想稍微挪動一下都需要承受莫大的阻力。
這種感覺令他非常不舒服,無論是口鼻間的血腥味還是四肢上的阻滯感都令他渾身不自在,于是他下意識地運轉法力流遍全身,想靠著法力的加持掙脫出去。
法力涌出祖竅,路明非驟然驚醒。
“啊——”
路明非裹滿繃帶的上半身猛地從床上挺起,帶動蓋在他身上的蠶絲薄被向前騰飛出一小段。
法力在靈臺中流轉,路明非剛睡醒時的昏沉頓時如潮水般退去。
路明非環顧四周,周圍的墻壁、裝飾和家具,以及他身下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床墊還有手邊面料柔滑的蠶絲被被角,都在證明著這里不是他以往和路鳴澤公用的那個狗窩一般的臥室。
“嗯?什么聲音?”緊閉的臥室門外響起少女清脆的聲音,中氣十足,很好聽聲音,但聲調略有些高,顯得其有些張揚,“路明非?是你醒了嗎?”
路明非愣了愣,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
他跟這個聲音的主人拌過不止一次嘴,他們的恩怨從他高一入學就結下了。
可是她怎么會在外面?這是她家?
伴隨著路明非的疑惑,一段模糊的記憶躍入他的腦海。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一個穿著火紅衣裙的少女在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中向他走來,周圍是清冷的月光照不亮的漆黑。
他逆著燈光抬頭去看,在燈火和紅裙掩映下,女孩像藏在火焰里的精靈。
然后,他好像在迷迷糊糊之間被抬去了…醫院?
“沒醒嗎?在說夢話?”房間外少女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路明非你再不說話我進去了。”
“等等等等!”路明非也顧不得現在自己是在哪,又是怎么來的了,他慌張大叫,“你等我先穿個衣服!”
路明非看到床邊自己被劃破T恤,拿起來手忙腳亂地想要往身上套。
“喀噠——”
路明非才剛要把頭套進衣服地領子里,門把手就已經被一只纖長雪白的手擰開了。
蘇曉檣推門進來,正好看到路明非把T恤往頭上套,纖細鋒利的眉毛立刻皺起來:“你包的跟個粽子似的,穿什么衣服啊?快躺好,小心傷口裂開。”
看到蘇曉檣進來路明非腦子空了一下,聽到蘇曉檣開口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身上好像還裹著繃帶,而且身前從小腹到肩膀的位置確實有一條細長的區域在隱隱作痛。
路明非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整個上半身正面除了兩條胳臂之外,脖子以下基本被繃帶裹滿了,扭頭向后看,后背也只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膚,除此之外也全是繃帶。
這下路明非明白蘇曉檣這個女生為什么毫不避諱地直接推門走進來了——就他這一身繃帶,露得還沒有夏天籃球場上穿籃球背心揮灑汗水的運動少年們多,蘇曉檣確實沒什么可避諱的。
路明非放下手里的短袖T恤,看向站在門口的蘇曉檣,半天憋出一句話來。
“這是你家?”
蘇曉檣眉頭一挑,以反問句的語氣吐出一句回答。
“那還能是你家?”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正欲還擊,突然想起自己現在這也算是另類的“寄人籬下”,還是收斂點為好。
“算你運氣好,在大馬路上遇見了我。”
蘇曉檣隨手關上門,走到床頭柜前,打開柜門取出一個外壁印著精美淺紅色鳶尾花圖案的紙杯,把放在床頭柜上,拿起地板上的暖壺向紙杯中倒水,裊裊白霧升騰起來。
一邊進行著這些動作,蘇曉檣一邊繼續開口,語氣頗為疑惑。
“也不知道你大晚上的干了點什么,我跟楊叔李叔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你的傷口長度超過四十公分,好在深度只有半厘米不到,而且已經止血了,倒不算嚴重。”
蘇曉檣放下暖壺,把倒了八分滿熱水的紙杯遞到路明非面前。
“給,喝點熱水吧。”
路明非受寵若驚,伸出雙手畢恭畢敬地接過紙杯,還很小心地避開了蘇曉檣的手指。
路明非確實有點口渴了,隔著杯壁感受了一下水溫,直接仰頭一飲而盡。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也沒有你家里人的聯系方式,留你一個人在醫院我們不太放心,就暫時把你先帶回我家了,”看著路明非把熱水一飲而盡,蘇曉檣又取出一個空紙杯倒水,“你運氣不錯,正好我家有一間前兩天剛收拾出來的客房。”
“我靠!你怎么又拿一個,在這個里倒不就好了嗎,別浪費紙杯啊!”
看著蘇曉檣又拿了一個紙杯,路明非頓時痛心疾首地開口道,仿佛蘇曉檣不是拿了個新紙杯倒水,而是在用母樹大紅袍煮茶葉蛋。
“呵呵…”蘇曉檣對著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把倒好水的紙杯送到唇邊輕抿了一小口,“你以為我是給你倒的?”
路明非無聲地眨眨眼,琢磨著現在用那個薄被把自己包起來會不會顯得不那么尷尬。
“給我吧。”
蘇曉檣對著路明非伸出手。
“啊?”
路明非不解。
“你的杯啊!”蘇曉檣一副見了傻子的表情,“你腦子是不是也被傷到了?”
路明非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別廢話!”蘇曉檣劈手奪過路明非手里的紙杯,“你待會傷口裂開飆個血,還不是得我送你去醫院?你想給我找麻煩啊?”
路明非趕忙搖頭。
“給,喝吧,”蘇曉檣將倒好水的紙杯遞給路明非,“慢點喝,別嗆死你,到時候傷口咳裂了你受罪我受累。”
“合著我在你眼里的形象就是個連喝水都能嗆著的廢物?”
路明非翻了個白眼,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實際上要更廢物一點。”
蘇曉檣輕抿一口水,瞇起眼笑道。
路明非差點嗆到。
“讓我看看時間…”
蘇曉檣抬起帶著手表的手腕,那是一只VCA的Charms系列腕表,表盤是銀白色,周圍一圈鉆石在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下閃耀生輝,黑色的鱷魚皮表帶襯得蘇曉檣手腕愈發潔白。
蘇曉檣對著路明非挑眉:“已經十一點半了,你還真挺能睡。”
“十一點半!”路明非一個激靈差點翻下床,抱頭哀嚎,“完了!嬸嬸會殺了我的!”
“嬸嬸?”蘇曉檣迅速抓住了重點,下意識地想問一句“為什么是你嬸嬸”,當剛一張嘴就立刻閉上了。
她反映過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不是很美好,所以還是不問為妙。
“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編個合理點的借口,我讓楊叔盡量配合你糊弄過去。”
“楊叔?”路明非一愣,如果他沒記錯,從昨晚算起,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聽到這個稱呼了。
“我家的管家,”蘇曉檣解釋道,旋即又補充了一句,“李叔是司機。”
“萬惡的有錢人生活啊,”路明非感嘆一句,疑惑道,“你送我去醫院我可以當成人道主義救助,那你為什么要幫我糊弄我嬸嬸?”
蘇曉檣俏皮一笑:“在糊弄家長和老師這件事上,學生們應該永遠站在統一戰線。”
“女俠高義!”
路明非對著蘇曉檣抱拳行禮。
“過獎過獎。”
蘇曉檣抱拳回禮。
路明非和蘇曉檣對視一眼,沉默兩秒后突然一起笑出聲來。
笑了一會,蘇曉檣又劈手奪走路明非手里的紙杯,再倒好水,待路明非接過去后放下暖壺開口道:“我剛吃完午飯,現在要去睡個午覺,糊弄你嬸嬸的事待會你想好借口后直接去客廳找李叔就好了,我已經提前跟他交代過了,他會配合你的。”
蘇曉檣理理額前散亂的劉海,轉頭走向門。
“對了,”她突然轉過頭,“我午休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所以…小明子,你懂的。”
這一聲“小明子”叫的路明非瞪大雙眼,他剛要說些什么,蘇曉檣瞇起眼睛,修長睫毛彎起,再次開口:“別忘了你還需楊叔的配合哦!小、明、子。”
“喳(zhē)!”
蘇曉檣關上客房的門,走向客廳里整理高腳杯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著黑色的燕尾服,脊背挺直,動作神態一絲不茍,雙鬢微白但理得非常整齊。
“楊叔,待會我同學出來麻煩你配合一下他,就跟我之前說的一樣。”
蘇曉檣走到楊叔身邊道。
“好的,小姐。”楊叔點頭,然后又有些好奇道,“小姐,你問那位小先生他是怎么受傷的了嗎?醫生說他身上的傷口很奇特,完全想不到在什么樣的情況才能造成這種狹長而淺的傷口。”
“他昨晚都嚇得跟見了老虎的京巴似的了,我哪敢問他啊,我生怕我一問,他想起什么來直接尿床上,”蘇曉檣搖頭道,“揭人傷疤也得等傷徹底好了再揭,要不然傷口呲血怎么辦?”
“也是,”楊叔點點頭,“要給那位您那位同學準備點午餐嗎?”
“準備點吧,躺這么久也該餓了。”
蘇曉檣點點頭。
“那您呢?”楊叔問道。
“啊——”蘇曉檣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伸了個懶腰,“我就算了,楊叔你是了解我的,太困的時候我是沒胃口的。”
“啊——”蘇曉檣又打了個哈欠,屈指拭掉眼角滲出的淚水,“從昨晚熬到現在,我都快困死了。楊叔我先上樓去睡會,晚飯再叫我吧。”
“好的小姐。”
楊叔點頭。
蘇曉檣趿拉著步伐走上樓梯,向自己的臥室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今天的路明非相比于以往在學校里多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氣質,仿佛平添了一口底氣似的。
客房里,路明非將法力自靈臺中散去,異常敏銳的五感回退到只比普通人強個兩三倍的地步。
路明非曾經和死侍戰斗的馬路旁邊的河面上,一顆戴著潛水頭盔的腦袋探出水面,緩緩游向岸邊。
巨大的水花濺起,一具足有兩米高的漆黑尸體被從水面扔上馬路,隨后一道穿著潛水服,身材修長曼妙的身影躍出水面,婷婷立在死侍的尸體旁,手里還拿著半截漆黑斷臂。
酒德麻衣把斷臂扔在死侍尸體上,摘下潛水頭盔,長長的馬尾綰成團髻,旁邊幾個大漢立刻上前把她腳邊的死侍尸體和斷爪塞進停在馬路上的封閉式皮卡里。
馬路左右兩頭都有人放哨,不必擔心會被發現。
死侍體內的血和混血種那穩定的血不同,普通混血種的血雖然也有龍血成分,但十分穩定,哪怕給普通人輸血都沒問題,也不會侵染到對方。
但是死侍已經異化,體內高度活性化的龍血具備極強的侵蝕性,哪怕被河水稀釋也有可能對河中生物造成影響,以至于酒德麻衣不得不在水里泡了近兩個小時來排查風險。
好在排查結果是沒有風險,后面就沒有其他麻煩事了。
酒德麻衣用一條胳膊側抱著頭盔,看了一眼增在努力把死侍尸體固定在皮卡里的幾個壯漢,又掃了掃周圍的環境,滿意地點點頭。
幾乎所有痕跡都被掩蓋了,哪怕是以她這個忍者的眼光也只能看出有些異常,卻得不到其他有用信息。
薯片妞的這些手下雖然本身不是混血種,對混血種和龍族也一知半解,但是專業水平相當過硬,清除痕跡和善后確實是一把好手。
尤其是地上的兩攤死侍血,她下水的時候死侍血基本已經在表面密布著小坑洼柏油馬路上凝固,變得很不好清理了。
現在再看那兩攤血的位置,柏油路面依舊是小坑洼密布,沒有明顯的改變痕跡,但是死侍凝固的血液已經徹底消失不見,比狗舔的都干凈。
“你們做的不錯,”酒德麻衣的對著幾個大漢中領頭的那個稱贊道,“現場處理得非常好,尤其是那兩攤血,凝固在柏油馬路上的血都能清除掉,而且還絲毫沒有影響到路面本身,你們挺有本事啊。”
“我們畢竟是吃這口飯的嘛”,領頭的大漢憨厚地笑笑,又道:“不過您說的那兩攤血準確的說其實不是我們干的,而是一條路過的流浪狗舔干凈的。說實話,它來之前我們也正為那兩攤血發愁呢。”
酒德麻衣瞪大眼睛。
我靠!還真是狗舔的啊!
她要收回之前的評價,薯片的手下跟她本人一樣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