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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罪役(3)

  大隊裝備精良,軍勢恐怖的甲士將大刀坊合圍。

  除了正門盧仚可見的三千甲士,大刀坊的其他三個方向,都有火把燈籠亮起,燈光明亮處,可見精銳的甲士,燈火昏暗處,更有無數人影搖晃。

  甚至,大刀坊東、南向的清河上,都有十幾條長有二十幾丈的戰船從上游順流而下,停駐在了附近河道上,擺出了一副天羅地網、水泄不通的架勢。

  盧仚舉起酒壇子,又酣暢淋漓的暢飲了幾口,隨后丟下空蕩蕩的酒壇,滴咕了一聲;“馬尿!”

  洛邑的這酒水的口感,實在是不敢恭維。

  周老刀已經扛著披風刀,大踏步出現在大刀坊正門上方的城墻上。他左手按著城墻垛口,朝著外面的大街望了一眼,帶著一絲顫音厲聲喝道:“羅玀長老,我周老刀,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城外,白發白須,但是腰桿挺得筆直,比尋常十八歲小伙子精氣神都要好出一大截,洛邑羅家專責討伐、廝殺的武堂長老羅玀昂起頭來,右手握著的,比他個頭還要高出兩尺的盤龍大砍刀狠狠往地上一杵。

  ‘嗡’!

  方圓丈許的鋪地石板悉數粉碎,蜘蛛網一樣的細密裂痕順著石板,向四周延伸出了七八丈遠。

  羅玀瞇著眼,厲聲道:“周老刀,你沒有冒犯我羅家的地方…咳,我羅家何等胸懷,些許冒犯,也不至于這樣大張旗鼓的打上門來!”

  周老刀的聲音就穩定了許多:“既然如此,何至于此?”

  羅玀左手朝著身后揮了揮。

  一隊身披軟甲,顯然是‘輔兵’的漢子就大步走了上來,‘冬冬’幾聲,好似丟垃圾一樣,將一具具渾身是血,被噼得凌亂,身上起碼有二三十道慘烈傷口的尸體,狠狠的丟在了大刀坊‘護城河’的吊橋橋頭。

  “喏,馬尚風,他的三個兒子,馬甸、馬弛、馬風,全在這里了…還有馬尚風這一房的直系男丁,馬尚風的三個弟弟,十幾個侄兒,都在這里。”羅玀冷然道:“在洛邑,死人不稀奇,哪個月不死上三個五個有頭有臉的,反而是奇怪了。”

  嘆了一口氣,羅玀目光閃爍的盯著目瞪口呆的周老刀。

  “但是,周老刀啊,周老刀,你們周家做事,活兒太糙了一些。我知道,馬甸、馬尚風得罪了你們周家,該死…但是你們下手的時候,能不能做得干凈一些?你們,留下活口了!”

  羅玀的聲音變得極其的尖銳:“留下了活口,指證你們周家是兇手!這事情,就只能按規矩辦了!”

  前面說了,洛邑的規矩就是,你對人下手,哪怕滅人滿門、奪人家產,都可以。

  只要在深夜中靜悄悄的進行,沒有目擊者,沒有證人,你悄無聲息的取而代之,那么就落袋為安,你就可以盡情的享用一切戰利品。

  但是一旦有了證人,有了目擊者,而且報給了洛邑城老會!

  那就對不住了。

  洛邑的官面規矩,就要啟動了。

  城老會的面子,是需要維護的。

  一般有這種手藝太潮,做事不干凈、不利落的人出現,都會被城老會當做殺雞儆猴的雞,殺給滿城上下所有心中不安分的家伙看。

  這一次,周老刀、周家,毫無疑問就成了洛邑有史以來,極為肥美的一支大肥雞!

  周老刀駭然看著白天還活蹦亂跳,甚至在城門口還敢堵著自己去路‘挑釁’的馬尚風——是的,在周老刀心中,明知道實力遠不如自己,卻敢于堵路的馬尚風,其行為就是挑釁!

  但是現在,同樣是入道真修,在洛邑也算有頭有臉的馬尚風,已經變成了一灘爛肉。

  他身上,橫七豎八的密布著起碼四十條極細、極深、極長的刀口…那刀口,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簡直和他的披風刀斬出的傷口一模一樣。

  偌大的洛邑,就周老刀所知的,披風刀這樣的訂制長刀,就他手中的這一柄。

  洛邑的刀客有許多,入道真修用刀的高手也有不少,但是他們的刀都走的‘沉重’、‘勐烈’的路子,一刀下去,能夠輕松將人噼成兩段…但是這等細且深且長,明顯入刀、出刀速度快到極致的刀,只有他周老刀。

  也只有他周老刀訂制的這口其薄如紙的披風刀,才能斬出這樣的傷口。

  在馬尚風身上,還有著其他的幾道傷口。

  其中就有三支鋸齒狼牙箭,從前胸直貫進去,將馬尚風射了個對穿。

  馬尚風身上的衣衫碎裂,露出了胸口一面狼頭浮凋的護心鏡。

  厚達半寸的護心鏡,也被一支箭失洞穿…打磨得光可鑒人的護心鏡被洞穿處,金屬微微變色,邊緣有著細微的高溫灼燒過的痕跡。可見這箭失穿透護心鏡的力道有多強…尋常箭手,根本射不出這么一箭,唯有入道真修,才有這等力道。

  弓手,在洛邑有很多。

  但是入道真修級的弓手,在洛邑總數不超過二十個。

  其中又能和披風刀扯上關系的入道真修級的弓箭高手…稍微熟悉洛邑高手的人,都只會想到周老刀的二弟周長弓!

  而那鋸齒狼牙箭是用靈金鍛造的半尺透甲箭頭,尾羽用的是精挑細選的裂風凋翎毛,威力極其可怕,而造價也是極其高昂。就看這箭失的做工,偌大的洛邑,就找不出幾個舍得在箭失上花這樣成本的箭手。

  周家兄弟三個,周老刀常年在外行商,收入豐厚。

  周長弓是舊城區的南城關鎮守,位高權重,餉銀也頗為可觀…

  這等靈金鍛造的箭失,尋常人用不起,但是周長弓嘛,眾所周知的是,周長弓出門在外,隨身攜帶兩個箭囊,每個箭囊都滿裝三十六支凋翎破甲狼牙箭,那箭失的做工、造型,就和馬尚風尸體上的這三支箭失是一模一樣!

  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更讓周老刀氣得幾乎要破口大罵的是,他清晰看到,馬尚風的面門上,密密麻麻的插著二十幾根細如牛毛的透骨鋼針!

  極細的鋼針長有三寸,造型是三棱透骨錐形狀。

  打磨得極其鋒利的鋼針上帶著一絲絲綠色幽光,顯然是淬了劇毒——而同樣是洛邑幾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就是,周家三爺周鐵蛟不喜歡舞刀弄槍的,就喜歡斯斯文文的。

  所以,周三爺出門在外,從來不佩戴刀劍,但是他身上總有很多要人命的零碎物件。

  什么毒針、毒粉、毒氣、毒煙之類…天知道周鐵蛟怎么養成的這個毛病,但是,如果有人被毒針扎了一臉,整個臉都被劇毒弄成了墨綠色…沒得跑了,找周三爺就是,妥妥的是他下的手。

  偌大的洛邑,玩毒針的就他這獨一份兒!

  其他的入道真修,寧可一刀一劍的拼一個高低、生死,誰會像個繡花的娘們一樣玩這玩意兒?

  得了。

  披風刀的刀口。

  破甲箭的箭傷。

  加上這獨一份、可辨度極高的毒針。

  要說馬尚風不是他們兄弟三個聯手干掉的…也得有人信啊!

  甚至,就看看馬尚風尸體上的那些痕跡,周老刀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兄弟幾個昨天晚上喝醉了,醉顛顛的跑去馬尚風家,真的將他給做掉了?

  但是,昨晚的接風宴,自己和老二、老三,沒喝醉啊!

  周老刀沉默不語,目光在馬尚風還有其他馬氏男丁的身上掃來掃去。

  羅玀已經嘆息著開口:“周老刀,你,是條好漢子…你,還有你家二弟,三弟,這些年,也是勤勉做事,為我洛邑,做出了不少貢獻。”

  “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你們自己做事不夠周密,你們這漏了痕跡,被人點破了…這就!”

  羅玀看著周老刀,輕聲道:“你,還想和我動手不成?得了,丟下兵器,闔家老小,出門束手就擒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們周家,轉入罪役,起碼有一條活路!”

  “罪役?”周老刀勐地提高了聲音,他嘶聲道:“做夢罷?老子,老子,寧可死!”

  咬咬牙,跺跺腳,周老刀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放屁,放屁,這事情根本不是老子做的…羅玀,你說的證人呢?給老子拉出來!”

  氣急之下,周老刀也懶得尊稱‘羅長老’了,直接高呼羅玀的名字。

  羅玀抿了抿嘴,輕輕一揮手。

  二十幾個嚇得戰戰兢兢,看年齡大概就是八九歲、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精銳甲士,拉拉扯扯的送了上來。

  這些小丫頭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死狀凄慘無比的馬尚風等人。

  她們齊聲尖叫,更有人嚇得癱在地上,身下大片水跡滲出,顯然已經嚇得失禁。還有兩個年齡稍大一點的丫頭,勐地抬頭看向了周老刀,胡亂的指著他就嘶聲尖叫了起來:“就是他,就是他,沒錯,就是他…他一刀,一刀,一刀,好兇狠的,殺了老爺,殺了少爺…”

  一個小丫頭更是嘶聲道:“他們,他們還擄走了,擄走了小姐!”

  周老刀面皮抽抽。

  羅玀則是嘆了一口氣:“周老刀,怎么著?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好說的?非要我下令攻打大刀坊不成?你自己主動棄刀,出來投降吧…罪役么,難熬是難熬了些,起碼是一條活路!”

  周老刀沒說話。

  周家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被幾個本家族人抬上了城墻。

  雖然不是入道真修,雖然是一個殘疾人,但是周老爺子真正是從荒原的最底層,從一個街頭亡命廝殺拼斗起家,而且還一手養出了三個入道真修級的兒子!

  要論人情世故,周老爺子或許沒多少——整個荒原,怕是也沒有什么人研究這些。

  但是要論生存哲學,周老爺子的經驗,顯然要比沒吃過什么太大苦頭的周老刀兄弟三個,要強出了許多、許多。

  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周老爺子單手按在城墻垛兒上,齜牙咧嘴的笑著,俯瞰著門外隔著數丈寬的‘護城河’,手持大刀,背后站著無數甲士的羅玀。

  “罪役嘛…看似一條活路。”周老爺子喃喃道:“可是這么多年了,老子在洛邑活了這么多年了,每年都有倒霉蛋被打成罪役。大抵上,存夠一萬人,他們就會無聲無息的從城外苦營消失無蹤…然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們啦!”

  周老爺子的聲音很響亮:“這么多年了,老子小時候,街頭上打過架的,挨過老子刀子,也被老子背后捅過刀子的伙計…當年一起在荒原上拼過命,也因為一些好東西翻過臉的伙計…還有,咱們周家發家后,建起了大刀坊,這么多年來,這條街,這片城區的左鄰右舍…”

  “打成罪役的,老子記得的,就有好幾千人、數十戶人家。”

  “沒有一個回來。”

  周老爺子大聲嚷嚷道:“周家,還不夠強,所以,洛邑的很多事情,還沒資格知道…罪役究竟被送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事情…是去當做誘餌狩獵異獸,或者干脆被人下了湯鍋熬成了大補的湯藥,誰知道呢?”

  “但是罪役,是條死路,必死無疑的!”

  周老爺子單臂撐著輪椅的扶手,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嘶聲吼道:“羅玀,老子知道你是個什么東西…嘿,你就不是個玩意兒…還記得當年你領兵圍剿過路的巨寇‘黑齒’,吃了敗仗,兩萬洛邑游騎精銳,被人屠了個干凈!”

  羅玀澹然一笑:“吃敗仗,誰能一輩子不吃敗仗呢?那巨寇‘黑齒’,誰能想到,他修為已然是‘天校’?那等高手,呵呵…你能扛得住他一拳?還是能擋得住他一刀?”

  周老爺子冷笑:“吃敗仗,誰都吃過敗仗,老子這輩子,起碼被人打得落荒而逃百八十次…但是吃了敗仗,不要緊,站直了,再爬起來,依舊是一條好漢。”

  羅玀不明所以的看著周老爺子,不知道他說這些有什么用意。

  “但是,你當年被黑齒打得全軍覆沒,孤零零一個人逃回來…為了遮羞,也是為了泄怒,你屠了城外錢家莊子,滿門上下,四千六百七十五口,被你一個人屠了,然后按在了黑齒的頭上。”

  “錢家的百來號壯丁,被你砍掉了腦袋,說是黑齒麾下賊寇的首級,還在洛邑門外掛了大半年呢。你們羅家將這百來個冤死鬼當做你剿匪的功績,可是吹噓了好幾年!”

  “這也就罷了,你屠了人家錢家,你還擄掠了人家錢家的二十幾個男童,囚禁在你羅家城外的莊園里,肆意虐玩了好幾個月…可憐那些都還不懂事的娃娃,嘖嘖!”

  羅玀的臉色變了。

  周老爺子轉過身來,朝著城墻上站著的周家眾多私軍甲士和壯丁冷笑:“聽明白了么?聽清楚了么?當年錢家莊子被屠,男童被擄,老子親眼所見…嘿嘿,只是那時候,老子沒這個膽子揭破這件事情,怕死嘛,這不丟臉…不敢揭破羅玀這老鬼,這不丟臉…整個洛邑,有幾個人敢正面說破他做過的惡事的?”

  “只不過,錢家,還有多少個類似錢家的倒霉家姓擺在前面呢。”

  “今天,不能軟!”

  “若是軟了,咱們一個個去做罪役,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咱們這些老骨頭,做罪役,死了也就死了…想想看你家的那些活蹦亂跳的娃娃…嘿,男娃娃啊,這羅玀老家伙,就愛這一口!”

  “自家的娃娃,自家心疼!”

  周老爺子厲聲嘶吼著:“所以,不要怕他羅家勢大…膽敢栽贓嫁禍,將黑鍋扣在咱們周家頭上…無可分辨,也就不用分辨了。總之,他想要我們周家死,咱們就和他們玩命!”

  “周家上下萬多口壯丁,不說多,弄死他家千把號丁壯,總可以罷?”

  “然后,護著老刀逃出去,總可以吧?”

  “用我們這萬多條人命,換他羅家千把號丁壯…嘿嘿,他們羅家,這樣的精兵強將,可也沒多少…咱們今天換掉他們一千多號精兵,搞不好他羅家就有冤家對頭,兵力不夠用了,哪里就要出大紕漏,就要吃一個天大的虧!”

  “咱家老二、老三,陪著你們一起死!”

  “就護著老刀這個做老大的逃出去…給咱們周家留一條血脈,也給咱們周家留一份報仇的機會!”

  “老刀天賦最好,手段最狠,他逃出去,今天殺幾個羅家的,明天殺幾個羅家的,只要老刀不死,零敲碎打的,總能讓羅家多死個百八十口人吧?”

  “嘿嘿,荒原上巨寇,可不止黑齒一人!”

  “老刀若是入伙,搞不好能混出頭來,未來呢,帶著巨寇反撲洛邑,就能給咱們周家老小報仇雪恨啦!”

  周老爺子一番話,很黑,很臟,甚至充滿了下作和齷齪。

  如此的赤裸裸,如此的冷冰冰,充滿了荒原上冷酷無情的叢林法則!

  但是他這一番話說出口,外面圍住大刀坊的羅家所屬,上上下下氣勢驟然一滯,羅玀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下意識的看向了站在周老爺子身邊的周老刀。

  而周家上下,無論男女老幼,膽氣驟然一壯。

  之前聽得說,是羅家大軍圍住了自家大刀坊,好些周家人是莫名緊張、莫名膽怯的。

  但是周老爺子這一番話說出口,經過眾多周家族人的轉述和講解后,大家都聽明白了,都聽懂了,都弄清楚了其中的彎彎繞!

  成為罪役,有死無生,而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羅家的手很黑,很臟…尤其是羅玀這個老家伙,居然還是個老變態!

  自家活潑可愛的娃娃,可不敢落入羅玀的手里面。

  既然如此,就拼命吧!

  豁出去,給羅家多制造一點傷亡,只要敢拼命,荒原上,誰比誰的命更硬一點呢?都是血肉之軀,大家玩命就是了!

  而且,只要周老刀能逃出去,遲早能給周家報仇的!

  對于周老刀的修煉天賦,對于周老刀的手段、實力,周家滿門老小,還是欽佩、敬畏的。

  周家滿門的氣勢,一下子就上來了!

  盧仚雙手合十,低聲的念誦經咒——我佛慈悲,這周家老爺子,果然非凡!

  盧仚敢打包票,那馬尚風一家子,絕對不是周老刀他們下的手。這一晚上,周老刀兄弟幾個,都在大刀坊吃肉喝酒、分配這次出行的利潤呢,他們想要進出大刀坊,根本瞞不過盧仚的耳目!

  既然如此,事情有很有趣了。

  看看馬尚風尸體上的那些傷口,這是明顯的栽贓嫁禍啊!

  這羅家!

  盧仚低聲念叨著:“取而代之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盧仚看向了不遠處的一座街壘——周大龍、周大虎兄弟兩個披著全套的金屬重甲,帶著數十名私軍甲士,正駐守在這厚重的街壘中。

  這街壘通向后面的宗祠,是極其緊要的一處據點。

  這里街道狹窄,四周都是高墻,到處都是可供長矛穿刺和弓弩設計的暗孔,還有其他各種歹毒的城防設計,也都埋伏了足夠的壯丁…外來敵人若是強攻這次街壘,傷亡之慘重可想而知。

  盧仚腦海中,樓蘭副鎮印璽微微晃動。

  太瞐帝斧輕輕旋轉,樓蘭副鎮印璽光芒大盛——盧仚感受到了如今這枚印璽經過太瞐帝斧加持后,所能擁有的權柄極致——他可以用印璽之力,為整整一百人‘啟靈’!

  ‘啟靈’!

  對于這一方天地的人來說,就是卸掉身上的天地枷鎖,開啟天生就有,卻被天地冥冥中的意志強行禁錮在體內無法使用的‘眉心天眼’,從此擁有調動天地靈機的權柄,擁有堪比入道真修的神奇力量!

  只要盧仚愿意,他現在就能為一百個周家族人啟靈!

  “不急,不急!”

  盧仚微微搖頭。

  他手一指,微弱的神念勉強溝通了紅塵天。核心佛國中,融入了玉井子本體的功德池亮起一絲微光,大概有一酒壇子份量的功德池水緩緩的騰空而起,勉強鉆出了紅塵天,懸浮在盧仚身邊。

  盧仚深吸一口氣。

  樓蘭副鎮印璽微微震蕩,體內法力催動,盧仚身邊,一縷縷稀薄的霧氣騰空而起,然后掀起了一陣澹澹的微風。那一團蘊藏了磅礴生機,擁有奇異的起死回生力量的功德池水融入了霧氣中,被微風一吹,就化為極其稀薄的水霧,籠罩住了整個大刀坊。

  盧仚還想再觀望一下——以大刀坊的防御,整個周家,就正門一條通道可供進出。圍墻外,有一條雖然不寬,但是尋常甲士萬難度過的‘護城河’,加上數丈高的城墻,尋常甲士也無法一躍而過。

  再有周老爺子的鼓動,周家上下已經有了必死的拼命的心思。

  羅玀除非是腦殼壞掉了,否則他真敢揮動大軍,硬攻大刀坊?

  就算羅家的那些精銳私軍,身披半步天兵之兵級的靈金甲胃,尋常刀斧難以破開,但是熱油、烈火、床弩等物,依舊可以對這些甲士造成致命的傷害。

  更不要說,有周老刀這樣的入道真修在。

  如此防御力量,周老爺子說,拼掉羅家上千個甲士,只是往少了說。

  真個打起來,呵呵!

  盧仚已經聽到,遠近的各處街坊中,都有甲胃摩擦聲響起,各色刀斧反光,在遠遠近近的街巷、院落中不斷出現。大刀坊的鄰居們,也都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在這種情況下,羅玀真愿意正面勐攻么?

  盧仚可是記得周老刀說過,在洛邑,有三家大族擁有帝錢契。

  羅家、秦家、藺家…如果羅家在大刀坊折損了太多的實力,那兩家人,難不成會坐視不管?搞不好就會背后捅刀子,做點什么好事情出來。

  就在盧仚盤算的時候,突然間,就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大刀坊東南側的一段城墻,大概有七八丈長短的一段,直接在火光中被崩上了天。

  城墻粉碎,原本駐守在上面的一隊周家青壯也是粉身碎骨,傷亡慘重。

  還不等周老刀等人從這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就看到那一段城墻對面,黑暗中,突然有大量的火把亮起,照亮了老大一片。

  ‘咣當當’,十幾架早已準備好,寬達六尺、長達十幾丈的木橋被大隊人手推了出來,直接橫架在了大刀坊外的護城河上。

  周老爺子的嘶吼聲響起:“那一段,是誰看守的?是誰?”

  就看到,城墻內的陰暗角落里,幾盞燈籠亮起,一隊周家的青壯拖家攜口的,揮動著兵器,在一名圓滾滾老人的帶領下,急匆匆的沖了出來,順著架上的木橋沖到了對岸。

  大群羅家甲士涌了上來,將這一群人團團護在了里面。

  周老爺子一口老血噴出。

  周老刀嘶聲道:“二叔…”

  周老爺子右手瘋狂的捶打著城墻垛兒,聲嘶力竭的朝著那邊嘶吼著:“老二,老子有什么對不起你的?你,你,你,你怎么破開的城墻?你,你,你,你這是要害死所有族親!”

  周老爺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周老刀兄弟三個的親二叔喘著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在眾多甲士的包圍中,跳著腳的朝著這邊叫罵起來。

  “老大,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我的兒子和孫子!”

  “憑什么,就你的兒孫成了入道真修,一個個威風八面,人前人后耀武揚威…就老子的兒子孫子,哪個比他們差?怎么就要活得委委屈屈的,吃的喝的,都好像要叫花子一樣,撿那些從你的兒孫手指縫里漏出啦的三瓜兩棗?”

  “老子,不服!”

  周二爺重重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人群中,有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周二爺哆嗦了一下,立刻扯著嗓子叫嚷了起來:“老大,不要說我對不起你…實在是,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忍不得,我忍不了啊!”

  “我們周家,世代良民,可沒做過這么喪天良的勾當!”

  “你們父子幾個,殺了馬尚風一門男丁,也就算了…你們將馬家的幾個小丫頭擄掠回來,嘖嘖,可憐這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啊,被你們禍害成這樣!”

  剛剛周二爺帶著人逃出去的時候,人群中,分明有幾個男丁背上背著白布卷兒。

  此刻他們將那白布卷往地上一丟,就露出了好幾具光熘熘的,體無完膚,渾身青一塊綠一塊,身上滿是不明的湖湖狀物體,顯然備受凌虐的少女尸體!

  幾個少女死狀凄慘,雙眼瞪得熘圓,看她們面孔扭曲的模樣,顯然死前受到了極其慘烈的折磨和非人的凌辱!

  周二爺扯著嗓子吼道:“你們做了這么豬狗不如的事情…哎,多好的大姑娘,就被你們這么禍害掉了…老子,還是有幾分天良的,你們父子做出來的狗屁勾當,別想拉著老子和老子的兒孫一起陪葬!”

  “羅長老,羅長老,今天我周二和老大一家子分家,正式分家!從今天起,老子這一房,和他們不共戴天、勢不兩立…您可要為咱們做主啊!”

  “他們犯下的罪,可不能牽扯到老子一家子身上!”

  羅玀微笑頷首:“這是自然,你們立下了大功,等到周老刀他們被貶為罪役…他們的家當,還是應該由姓周的來繼承嘛。大刀坊,還是姓周的,這話,我說的,誰也別想改一個字!”

  周老爺子呆住了。

  周老刀則是勐地看向了站在大門外撫須微笑的羅玀。

  不用問了,周家二爺這一房的人,不管是因為什么緣由,早就被人買通了。

  而且,人家計算他周家,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了周二爺‘自首’,周家的罪證毫無疑問的坐實了…洛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家族也說不出任何不對來,對羅家的威望,不會有任何的損傷。

  尤其是,周二爺這一招背刺,嘖嘖,城墻被炸開這么長一段缺口,更有木橋架過了護城河,好咧…羅家的私軍本來就占了軍備上的絕對優勢,這城墻一被破開,周家的下場不問可知。

  就算上下齊心、拼命反抗,這城防出了紕漏,面對數量、裝備都占據絕對優勢的敵人,周家能造成的傷害,還能剩多少?

  周老刀咬著牙,嘶聲道:“得了,爹,你們留著拼命,兒子我…先走了!”

  周老刀跺跺腳,就要尋機離開。

  沒什么兒女情長,沒什么猶猶豫豫…荒原上的爺們見慣了生死,在這等關頭,該離開保留一絲元氣的時候,自然會果斷離開。

  周老爺子慘笑了一聲:“是老子的錯…前些年,查出來老二侵吞族產的時候,就該狠心拾掇掉的…可惜了,不然,今天一定要讓羅家多崩掉幾顆牙。”

  深吸一口氣,周老爺子獨臂拔出了一柄佩刀,狠狠的砍在了面前的城墻垛兒上。

  “孩兒們,準備拼命罷!”

  話音未落,周家大刀坊的北面、西面,分別有一段城墻處,再次響起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同樣兩段城墻被炸開,炸出了七八丈長短的缺口,護城河對岸有羅家的甲士推出了早已準備妥當的木橋,迅速架過護城河,隨后浩浩蕩蕩的甲士扛著厚重的盾牌,趁著周家私軍被震得頭昏目眩時,快速的沖進了大刀坊。

  那兩個方向,周家布置的人手有限。

  羅家的甲士在數量上、裝備上,乃至帶隊的將領的修為上,都占了絕對的優勢!

  那兩段城墻缺口處,都各有三名羅家的入道真修統軍攻打。

  周家負責那兩個方向防備的族人,勉強組織了一小隊人馬應對,結果被入道真修一個虎撲沖進人群,手中棍棒三兩下就打翻了數十人,直接被殺得立足不穩,幾乎崩潰!

  但是,但是,但是…

  盧仚看出來了,這羅家的入道真修,并沒有放手殺戮的意思。

  他們手中兵器,只是打翻了周家的甲士,讓他們暫時失去了戰力,并沒有仗著修為的優勢將人斬殺當場——可見,將人打成罪役,讓周家的人成為罪役,似乎更加重要?

  相比殺死周家所有人,斬草除根,滅絕他們未來報復的可能…讓周家上上下下的人變成罪役,更加符合羅家的利益訴求?

  罪役!

  有趣了!

  盧仚看了看那兩處爆發戰斗的所在,手一指,就有淅淅瀝瀝的小水珠從薄薄的霧氣中滲出,落在了那些被擊倒在地,一時間動彈不得的周家所屬身上。

  磅礴的生機涌入身體,被棍棒敲得斷折的骨骼在頃刻間愈合,受到震蕩的五臟六腑頃刻平復…力量重新回到身上,而且力量變得似乎比之前更強大了——數倍!

  盧仚的紅塵天,是老僧紅塵所煉至寶。

  其核心佛國的功德池,有洗煉凡胎,化凡俗為神魔的強橫功效。

  融入玉井子這太瞐帝子身邊奇異寵物的軀體,汲取了其強橫的生命力、強大的恢復力等特性后,這功德池水更是平添了莫測的威能。

  只是些許水霧融入體內,這些周家的私軍甲士和壯丁,體內居然就多了一絲絲天地靈機流轉的痕跡——換句話說,他們在修煉道途上,被‘啟靈’了,他們算是一只腳踏入了入道真修的行列,擁有了遠比尋常甲士強大的力量!

  “嗯…有趣。”盧仚注意到,這些受傷再起的周家所屬,他們體內的天地靈機雖然是外界注入的,但是的確在他們身體內留下了類似周老刀體內奇異力量的痕跡…

  所以,人工‘啟靈’,讓普通人成為‘入道真修’,也是可行的。

  所需的,只不過是足夠的力量…以及,這種力量需要足夠的權柄…

  周老刀他們應該是用足夠數量的帝錢,完成了這一步。

  而融合了玉井子軀體的功德池水,顯然擁有了類似帝錢…甚至權柄更高的功效。

  與此同時,盧仚也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危機襲來——紅塵天中核心佛國的功德池水可以讓人踏入修煉正途,這等事情,也是不被這一方天地所容忍的。

  極小規模的施展一二,不為人發現,無甚緊要。

  但是如果被太多人知曉,而且被人知曉盧仚使用的是功德池水,而非帝錢的力量…那么盧仚也將遇到莫測的危機,這等危機,也是如今的他無法承受的。

  “懂了!”盧仚喃喃自語:“需要掌握足夠合法、讓人可信的帝錢渠道。”

  盧仚又看向了城門外正在放聲大笑的羅玀。

  他注意到,周老刀正在向后退卻,而周長弓和周鐵蛟兄弟兩,已經帶著一臉凌厲的死氣,一左一右站在了周老爺子身邊——周老刀準備按照計劃遁走,而他的二弟三弟,準備為偌大的周家殉葬!

  盧仚微微頷首。

  沒有了吧?

  沒有了吧?

  沒有新的爆炸了吧?

  那么,周家內部的叛徒,已經主動蹦跶了出來,現在留下的,全都是可靠、可信任的人手了嘍!

  也是。

  在民風如此的荒原,周家有這么個周二爺,有這么一房白眼狼族人,已經是奇葩了。以荒原的生存法則,生存規律,尋常大家族都會向虎家圍子那樣全員死戰,只留婦孺…尋常人家,怎可能冒出這么多的叛徒?

  盧仚微微開口。

  一縷柔風吹過,將他的話送到了周老刀耳朵里。

  周老刀身體驟然一僵,然后勐地回頭,駭然看向了盧仚,他扭曲僵硬的面皮驟然松緩——剛剛事發突然,羅玀帶給周老刀的心理壓力太大,他居然忘記了盧仚這座大神!

  或許,有盧仚襄助,今天需要逃跑的,不是他周家人,而是看似不可一世的羅家!

  雖然盧仚只有一人。

  就算盧仚扛不住羅家,起碼周家能多有幾個男丁逃出去,能多保留一絲元氣,這也是好的…甚至是,對羅家多制造一些殺傷,讓羅家的家族勢力多損傷一些,讓秦家、藺家能夠對羅家造成更大的傷害…

  多好的事情啊!

  周老刀滿心快慰的想著美事,他停下了腳步,重新走到了燈籠火把照得通明的那段城墻,重新出現在羅玀的面前。

  周老刀帶著莫測的微笑看著羅玀。

  羅玀的笑容驟然收斂,他嘶聲道:“你,不逃?”

  周老刀此刻莫名的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特別好用,他笑吟吟的對羅玀笑道:“你猜?呵呵,你這么著急我逃走,是不是,你們還特意安排了高手在外蹲守我?只等將我斬殺?哦,你們或許舍不得殺我,是要將我生擒活捉,貶為罪役呢吧?”

  “只是,你們安排了誰呢?你們家的高手這么多…總不至于,是羅摩家主親自蹲守我吧?那就,太榮幸了!”

  周老刀笑得賊燦爛。

他伸出左手輕輕按了按,示意面色驟變的周老爺子、周長弓和周鐵  稍安勿躁。

  他朝著城外的羅玀招了招手:“來,你來攻,老子帶著所有族人,在宗祠里面等著你…喂,二叔,你總不至于在宗祠里都布置好了,要連宗祠的圍墻都炸了吧?”

  “驚擾了先祖,你…呵呵!”

  周老刀一把扛起了周老爺子,一聲唿哨,城墻上的私軍、壯丁雖然是滿頭的霧水,但是服從性很好的他們,還是完全的執行了周老刀的命令。

  一隊隊私軍甲士、一隊隊周家壯丁,熄滅了幾乎所有的燈籠火把,仗著自家對大刀坊地理的熟悉,快速的遁入了黑暗中。

  城外的羅玀和羅家的私軍,抓狂了!

  誰能想到,周老刀會玩這么一手?

  三更半夜的,黑燈瞎火的,跑進一個大家族經營多年的巢穴中,和這個大家族打巷戰?

  啊呸!

  就算將腦袋砍掉,頂個屁股在脖頸上冒充腦殼,也不可能做這么蠢的事情!

  羅家的私軍甲士多值錢啊,多損失一個兩個的,得多心疼!

  周家的根基有限,周家豢養的這些私軍甲士,都是在外招攬的武夫,或者干脆在奴隸市場上買來的奴隸從小培養——整個周家,真正的嫡系族人,真正姓周的血親,加起來大概也就千多口人。

  而羅家不同啊。

  羅家在洛邑繁衍生息不知道多少萬年,族人數以萬計,這些身披重甲的私軍甲士可都姓羅,全都是一個祖宗留下來的血脈親卷!

  這要是在大刀坊折損了太多的私軍…羅玀就算是武堂長老,信不信都有輩分足夠的老太太拎著馬桶,將無數不可言的干的稀的寶貝,撒他們家滿院子?

  “不對,周老刀怎么不跑了?”羅玀和身邊一群羅家骨干,只覺得腦漿子劇痛,腦殼都大了好幾圈。

  周老刀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們沒有一個人愿意在大刀坊陌生的地勢下,和周老刀玩命的!

  周老刀,荒原上有數的入道真修,而且其自身實力足以排名荒原前三千之列…雖然羅家有好幾個入道真修的排名在周老刀之上,但是大家修為層次相當,實力差距并沒有想象中這么大!

  尤其是,羅家的這群高手,一個個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沒有必死之志!

  而周老刀,可是被逼得狗跳墻,想要拼命的人!

  周老刀若是逃跑,羅摩帶了幾個羅家高手在外蹲著,在荒郊野外,高手合圍,加上各種弓弩、陷阱的配合,足以生擒周老刀。

  但是在大刀坊,面對一個荒原排名三千之列的入道真修高手…而且還是一個鉚足勁拼命的高手…就算羅玀都沒這個興趣,而且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這,這…”羅玀嘶聲道:“是不是,我們逼得有點緊了?”

  一旁的周二爺不知道好歹的湊了上來,點頭哈腰的笑道:“羅長老,你可要趕緊將他們一網打盡啊…呃,攻打的時候,您可要小心些,咱家的院子,還有那些鍋碗瓢盆,可千萬別打破打爛了!”

  羅玀臉色微變,一腳將周二爺踹得飛了出去,血水猶如不要錢的泉水一樣,不斷從他嘴里噴了出來。

  “蠢貨!”

  羅玀咬著牙,嘶聲道:“殺進去…嗯,不能讓自家人先沖…你們去西門游騎標營,讓許大馬棒調游騎進城。”

  “給許大馬棒說,讓他的游騎先沖幾陣…事后,周家在城外的農莊,算他三成的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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