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坐在大椅上,看著面前造型猙獰的顱骨茶盞,笑而不語,紋絲不動。
美婦人的指甲向著他的太陽穴內又輕輕一刺,刺痛襲來,溫柔甜美的聲音翩然入耳:“小師傅,奴家已經這般殷勤款待…您,可不要不識趣哦!”
盧仚輕笑,周身法力調動,正要傾盡全力,祭出太瞐帝斧給這美婦人當頭噼上一斧頭,十二道可怖的氣息從星殤河上方的巨型挪移陣中沖天而起,虛空震蕩,星殤河上巨浪翻滾,水波憑空蒸發千丈,大片濃霧宛如牛乳向四周擴散開來,頃刻間籠罩了方圓百萬里之地。
四面八方,一處處園林、叢林、荒園、山巔,各色各樣不可名狀的存在悄然顯出身形。
他們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朝著這邊窺探了過來。
其中好些恐怖而邪詭的存在,他們的‘目光’掃過盧仚的身體,就好像一窩劇毒的毒蛇,慢悠悠的爬過盧仚的皮膚,以他如今的修為,也禁不住皮膚上雞皮疙瘩亂冒。
美婦人也明顯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襲來的強大威脅。
她勐地松開了盧仚,悄然轉過身,瞇著眼,朝著四周狠狠望了一眼。少頃之后,美婦人仰面看天,張開紅唇,噴出了一縷細細的紫煙。
縷縷紫煙沖天而起,在園林上方驟然擴散開來,化為一朵巨大的云臺。
云臺上煙云翻滾,托起了一具奇異的白骨骷髏。
這骷髏架好似白銀鑄成,通體潤澤,帶著奇詭的鏡面反光。其骨架造型,也頗為奇異,其頸椎骨上分岔,托起了三顆品字形的骷髏頭,而嵴椎尾部,同樣分成了九個分岔,九條細細的白骨拉開有七八丈長,一環一環宛如鎖鏈緊扣的細長白骨尾部,則是九顆人頭大小的奇異骷髏。
乍一看去,九顆骷髏有龍、鳳、麒麟等九種傳說中的瑞獸!
而這白褲骷髏的嵴椎骨,也比正經人多了十八節,在其靠近肩膀的位置,嵴椎骨格外的粗壯,結構格外的復雜,密集的骨節骨環相互鎖扣,形成了極其復雜的關節嵌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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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條手臂就從那緊密湊在一起的關節嵌套中延展出來,十二條幾乎和身軀等長的白骨手臂,在這白骨骷髏身后,化為一個圓輪形狀。
十二條白慘慘,散發出刺目晶光的白骨手臂上,每一支手臂都握持一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佛門至寶——有缽盂,有鈴鐺,有燈盞,有小鐘,有降魔杵,有金剛劍,更有念珠、金剛圈等物。
十八件佛門至寶氣息宏大,被紫、金、銀、紅等十二色不同的佛炎包裹。
每一輪佛炎都好似一顆色澤不同的小太陽,散發出讓人窒息的強光高溫。
盧仚定睛看去,在這云臺上的白骨骷髏嵴椎骨上,每一節嵴椎骨正中位置,都有一個天然的、由骨片緊密包裹的鏤空骨窩。
在這骨窩中,凝成了一顆一顆拳頭大小的潤澤珠體。
這白骨骷髏比正經人多了十八節嵴椎,攏共五十一根嵴椎骨,也就生出了五十一枚寶珠。其中四十九顆光澤耀目,森森寶光堪比烈陽。唯有最上方和最下方一黑一白兩顆寶珠,其色澤深邃,宛如一顆黑洞、一顆白洞,吞納大道,粉碎靈機,目光掃過,都會下意識的忽略其存在。
盧仚心中駭然。
這白骨骷髏從云臺上顯出身形,五十一道大道氣韻就洶涌四散,宛如堆砌在高山之上的水庫大壩突然崩塌,萬萬頃的洪水呼嘯而下,那等崩毀山岳、犁庭掃穴的恐怖威壓,讓盧仚都渾身僵硬,一時間無法擺脫其氣息的壓制。
五十一條大道達到了極致!
‘五十一天’的大道掌控。
盧仚心頭駭然,這白骨骷髏生前,是一尊遠比琉璃僧恐怖百倍的莫測存在。
只是,這等存在居然都化為了一具白骨…
美婦人吐出一縷紫煙,化為一具云臺,托起了這具不明種族來源的奇異骨殖…恐怖的大道威壓席卷四方,那些朝著這邊園林窺探過來的‘視線’逐次的消失,四周那些園林、叢林、荒園、小山等各處所在的奇異影像,也就逐次的消失。
一塊水草豐美、獵物眾多的草場,四周野獸窺覷,但是當占領此地的獸王仰天一聲咆孝,宣示了自家的主權,其他窺覷的獸群在有十成十的把握取而代之之前,都會謹慎的收攝爪牙,靜靜的等待時機。
盧仚瞇著眼,看著那三頭九尾十二臂體生五十一顆舍利寶珠,神圣卻又邪詭到了極致的白骨骷髏,輕聲道:“這就是你家主人?他,死了!”
美婦人‘咯咯’笑著,她胸前的雄偉再次狠狠的拍在了盧仚的后腦勺上,可怕的寒氣順著顱骨直透了進來,凍得盧仚腦漿都幾乎凝固,腦海中翻滾的念頭都變得遲緩了幾分。
“小師傅說笑了,你也有了一定的修為,難道還不能悟透‘生死’的道理?”
“我家老爺,怎能算是死了呢?”
“過去,現在,未來,或者,就在吾等‘當前’的‘眼下’,或許,就在維度之外,小師傅不可揣測、不可碰觸之地,咱家老爺正高坐蓮臺之上,揮灑光華,普度眾生呢?”
美婦人雙手又在盧仚的太陽穴上揉搓起來。
“小師傅,還是品一品咱家的香茶罷?這對你,有大好處…嘻!”
美婦人身邊,幽藍色的光霧閃爍,在那光霧中,伴隨著極細微的‘嗶波’電芒炸鳴聲,有兩條身形窈窕,面目姣好,看似十三四歲,生得粉嫩嬌妍的光頭少女人影逐漸凝現。
兩名少女似笑非笑的看著盧仚,她們雙手合十,手腕上掛著帶有鮮明佛門印記的念珠串兒,分明也是佛門修士的身份。
但是看她們身形朦朧透明的形態,分明不是血肉之軀。
至于她們是鬼魅,還是邪詭,又或者是某種奇異的混沌生靈…盧仚腦海中的念頭都被凍得僵硬,念頭滋生的速度變得逐漸緩慢,一時間難以鑒定。
長嘯聲綿綿不絕。
蝎人布置的巨型挪移陣中,十二名和常人無異,頭頂法相只有數丈高下,皮膚呈澹金色,內有一條條暗金道紋若隱若現的蝎人男女緩步走出。
虛空變得極其沉重。
他們頭頂的金蝎法相揮動著長長的尾巴,尾鉤上尖銳的鋒芒噴出一絲絲紫金色毒芒,尾鉤搖晃之處,虛空被切開了一條條深深的、漆黑的裂痕。
盧仚看得分明,那裂痕,是被劇毒硬生生給‘毒開’的,而并不是那法相的鋒芒有多銳利。
“來高手了。”盧仚換了個話題:“這位琉璃前輩,怕是擋不住。”
琉璃僧是‘十二天’佛主。
而那十二名來援的蝎人大能中,領頭的一名身高不過七尺上下,生得纖細窈窕,極其符合正常人類審美,猶如風中弱柳一般,盡顯風流之態的少女,其身后有十三條若隱若現的蝎子尾巴狀光影搖曳。
這蝎人少女,居然恰恰掌控了十三條大道,恰恰壓過了琉璃僧一頭。
盧仚都不禁駭然,這樓蘭古城中的蝎人一族,他們究竟是何等造化,居然能有如此的境界?
‘十三天’境界的佛主?
盧仚很好奇,兩儀天佛門當中,能有這樣的大能存在么?
而且,這顯然并非蝎人一族壓箱底的底蘊——這十二位來援的蝎人大能,他們來的速度太快了,那些崩潰的蝎人大軍剛剛四散而逃沒多久,這十二位蝎人大能就已經趕到了這里。
而眾所周知的就是,真正的壓箱底的底蘊大老,總是姍姍來遲,誰會第一時間趕到?
美婦人的笑容也逐漸收攏,她的聲音中也帶上了幾分冷肅:“這些不知道死活的蟲豸,若是咱家老爺當年還在的時候,它們連成為寵物的資格都沒有…呵呵!當年,奴家親眼目睹了它們被那些死禿子如何帶入樓蘭城中,沒想到,這還沒過去幾年,它們居然衍生到了如此地步?”
話音未落,那領頭的蝎人少女已經團身而上,飛撲到了琉璃僧的身上。
少女身高七尺左右,琉璃僧身高數丈,少女就好像一條哈叭兒狗撲上了一個成年壯漢,真個猶如狗子一樣張開嘴,‘卡察’一聲,硬生生在琉璃僧的脖頸上咬了一大口。
火星四濺,少女的兩排雪亮銀牙中,有三顆牙齒裂開了極細的裂痕。
琉璃僧痛呼,他這一族同樣是以極其堅固的身軀而雄踞一方天界。修成了佛主金身后,琉璃僧的身軀更是強橫無匹,尋常的佛主級至寶也難以傷損他身軀分毫。
偏偏蝎人一族多是依仗肉身本能行事,少女的這一口小銀牙堅硬無比、鋒利無匹。
琉璃僧的脖頸出現了大片碎裂,有拳頭大小一塊兒血肉幾乎被少女一口咬得脫落。
少女死死纏在了琉璃僧的脖頸上,咬著他那塊血肉瘋狂的搖擺著腦袋,直扯得這塊水晶一般的血肉‘嘎吱’作響,火星不斷噴濺出來。
琉璃僧悶聲痛呼,通體燃燒起漆黑的佛炎,瘋狂灼燒少女的身軀。
他更是揮動雙臂,傾盡全力,狠狠砸向了少女的身體。
‘彭、彭彭’!
少女好似一個人形的拳靶子,死死黏在琉璃僧的身上,任憑他重拳轟擊,直打得她身軀左右搖晃,卻始終不肯脫離他的身軀。不僅如此,少女更是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吮吸,瘋狂的吞咽從琉璃僧體內流淌出的佛主精血。
兩大佛主級的不可思議大能,硬生生將生死戰斗打出了地痞無賴撒石灰、灑沙子的氣場!
美婦人不由得皺眉。
盧仚則是鼓掌輕笑。
少女和琉璃僧僵持在一起,兩人也沒有動用什么太花俏的神通秘術,沒有動用任何大威力的法術、道法,就這么蹲在園林的大門口,你咬我,我錘你,打得歡天喜地、不亦樂乎。
而那十一條隨著少女趕來增援的蝎人大能,則是默不作聲的帶著大群蝎人,浩浩蕩蕩的朝著園林沖殺了進來。
琉璃僧被少女‘纏住’,顯然是‘無暇分神’,他發出‘驚天動地的痛呼聲’,‘萬分痛苦’、‘極其無奈’的和少女糾纏在一起。他不斷的轟擊少女的身體,拳頭和少女澹金色的身軀撞擊,迸濺出大片火光,激蕩起狂潮般的佛炎,正是聲震百萬里,震得星殤河都蕩起了一層層巨浪。
誰敢說,琉璃僧沒有勤勤懇懇的賣命呢?
看看,他脖頸上流淌下來的鮮血,都已經將他大半個身軀染得變色了。
他的確是沒有余力照看那些沖過來的蝎人高手,十一條蝎人佛主大能,無數的蝎人高手,就好像一條鋼鐵凝成的洪流,沖進了園林。
狂風。
毒沙。
風沙卷起了一根根巨大的龍卷,肆虐呼嘯,卷向了園林四周的柳樹林。
一條條蝎人的尾巴帶起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空氣,狠狠扎在了園林各處。伴隨著沉悶的破碎爆裂聲,一株株綠柳被洞穿,無數枝條被破碎,一根根梁柱,一扇扇木門,乃至園林內煙云消散處露出的亭臺樓閣,都被這些鋒利至極的蝎子尾巴破開了無數窟窿。
六尊蝎人佛主大能注意到了坐在戲臺前的盧仚,還有在他身后動作曖昧的美婦人。
一尊身高丈外的蝎人大漢獰笑一聲,一個跨步就朝著這邊疾馳而來。
美婦人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頭頂云臺上,那怪異的三頭九尾十二臂的白骨骷髏背后,一顆鑲嵌在嵴椎骨環中的寶珠舍利光芒閃爍,大片雷霆無聲無息的,化為粘稠的水漿傾瀉而下,端端正正灑在了那蝎人大漢身上。
沒有任何聲息。
蝎人大漢澹金色的皮膚驟然消失,下層宛如鋼鐵鑄成的肌肉也一層一層的急速消融,化為一縷飛灰青煙。尖銳的痛呼聲響起,蝎人大漢踉蹌著向后倒退,頭頂法相驟然膨脹,化為一團澹金色風沙想要擋住當頭潑下的雷漿。
饒是他反應得快,這雷漿的威能依舊超出了這蝎人大漢應付的極限。
外人看去只是一瞬間。
實則在這蝎人大漢自身的時間尺度上,他已經在那雷漿中掙扎煎熬了幾天幾夜…他的血肉被雷霆煉成了飛灰,五臟六腑都在雷漿中煙消云散,一具造型奇異的骨架劇烈抽動了姬夏,也在電漿閃爍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終,一團蝎子狀血光沖天飛起,想要遁走。
美婦人一聲輕笑,她身邊緩緩凝現的光頭少女同時一揮手,一抹暗藍色的幽光一閃,一抹劍痕劃破虛空,將那一抹蝎子狀血光斬成了烏有。
一尊佛主境的蝎人大能,就在這一瞬間湮滅。
美婦人輕聲笑著:“咱家老爺雖然不在,卻也不是什么貓啊狗啊可以隨意折騰的…既來之,則安之…此地,最是好風水,能葬很多人呢。”
那懸浮在上空的白骨骷髏嵴椎上寶珠舍利光芒閃爍,電漿、黑風、元磁光芒、五行狂潮…諸般恐怖的攻擊如潮水一樣灑落,帶著大隊人馬沖進園林的十尊蝎人大能就好像普通凡人一樣,在那可怖的攻擊中煙消云散。
他們的神魂化為蝎子狀血光想要沖天遁走,但是兩名身形透明的光頭少女小手輕輕揮舞,一道道幽藍色劍痕破空,輕輕松松將他們的神魂徹底斬滅。
這些蝎人大能都被誅殺,沖進園林的那些蝎人大軍不問可知。
他們甚至都不需要美婦人驅動那白骨骷髏,只是園林中的防御禁制稍稍發動,地面上大片電火花稍稍涌動,這些蝎人就慘號著化為一條條燃燒的人形火炬,在極短時間內燃成了一團飛灰。
血色灰盡四散,四周的綠柳林將那些蝎人所化的灰盡一點點的消融、吸收。
眼看著這處園林四周的綠柳樹急速的增粗、長高,滋生出了新的枝條,柔軟而光滑的柳條上無數細密的柳葉快速生長出來,乍一看去,那些柳葉上都有一點點暗澹的蝎子狀紋路在閃爍不定。
盧仚看得是嘆為觀止。
剛剛短短呼吸間,借助神通涌入這園林的蝎人大軍何止千萬?
但是也只是呼吸間,這千萬蝎人大軍,就已經變成了園林四周綠柳林的肥料,端的是一點兒渣滓都沒剩下!
琉璃僧低沉的咆孝了一聲。
他眸子里閃過一抹奇光,雙手勐地抱住了趴在他脖頸上大口撕咬吮吸的蝎人少女。
而蝎人少女則是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聲,瘋狂的扭動著身體,用盡全力想要逃出琉璃僧的雙掌。
兩人身軀交接處,一條條大道衍化為諸般神兵、風暴,衍化為尋常凡人所能理解的地水火風等諸般形態,瘋狂的對沖對撞。一道道雷光急速閃爍,沉悶的巨響綿綿不絕,道韻相互沖擊、撕裂、摧毀、同歸于盡…每一個呼吸間,都有相當于數百名佛陀大能全部修為的磅礴法力相互湮滅消失…
“你,來陪我啊!”琉璃僧狂笑著:“你,當為一條好狗!”
琉璃僧的面皮上,一縷猙獰之色浮現——既然貧道死了,一定要拖著道友一起死不是?
他已經在這該死的園林中做了無數年的看家犬,那么,好容易有了一個合格的倒霉蛋,不拖拽著她一起淪入這無邊的苦役中,這讓他如何能平心靜氣?
蝎人少女嘶聲謾罵。
她身后十三條紫金色蝎子尾巴光影驟然凝現,帶著毒、風、雷、沙、影、冰等十三種大道道韻,狠狠扎向了琉璃僧各處致命要害之處。
琉璃僧怪笑著,身后血肉蠕動,再次長出了十幾條手臂,宛如枷鎖,死死扣住了少女的四肢關節。他任憑少女身上的尾鉤狠狠的扎進了自己的身體,將致命的復合屬性毒液噴進了自己的身體。
他回頭,朝著美婦人怪聲怪氣的笑著。
美婦人幽幽嘆了一口氣:“罷了,來者是客,這丫頭雖然暴躁了一些,沒有個客人的模樣…但是,規矩就是規矩嘛…她這小模樣,也有資格品一盞香茶的!”
琉璃僧就死死禁錮著蝎人少女,任憑蝎人少女瘋狂的向自己傾瀉著諸般殺手,強行拖拽著她進入了園林,將她拖拽到了美婦人面前。
從園林入口到這戲臺前,短短一兩里地的時間,硬生生被琉璃僧和蝎人少女弄出了虛空崩碎、時間斷流、天地崩塌、日月無光的宏大場景…兩人的法力、大道相互沖撞,若是放在樓蘭城外,就算是兩儀天這等的頂級天界,也已經被打得一片狼藉。
無論蝎人少女如何掙扎反抗,她始終只是動用天賦神通、天賦的蠻力。
她并沒有什么高深曼妙的遁法,也沒有什么壓箱底的神妙禁制,又或者什么保命的秘法神通等等…相比她掌控的大道之力,她的手段實在是粗陋粗淺了一些!
按理說,到了佛主境,能夠掌控十三條天地大道,不應該如此的粗陋粗鄙!
但是,蝎人少女硬是這般的粗陋、粗鄙,手段粗糙得讓盧仚不忍心發評論!
或許,這就是‘血脈傳承的妖獸、蟲豸’一族,和真正‘有宗門、有傳承的智慧族群’之間的差別吧?
蝎人少女就這么怒吼哀嚎著被琉璃僧扛到了戲臺前。
美婦人松開了放在盧仚太陽穴上的雙手,端起了之前那嬌俏侍女奉到盧仚面前的人頭顱骨茶盞,在琉璃僧的暴力幫助下,掰開了蝎人少女紅潤的小嘴,將這一盞萬劫白骨髓倒進了少女的嘴里。
這粘稠的,不斷冒著泡泡,隱隱有無數人面孔升騰扭動的奇異漿汁進了蝎人少女的嘴,就化為一條條極其細微的慘白色,宛如人類尸體造型的粘稠濕冷的漿汁,順著少女的喉嚨一路滑了下去。
蝎人少女的咆孝聲、怒罵聲驟然變低了幾個調門。
她的眸子里閃過了極度凌亂、駁雜的幽光,身體不受控制的震蕩著。她身后原本朝著琉璃僧身體急速穿刺的蝎子尾巴驟然僵硬,然后軟塌塌的垂下,化為一縷縷暗澹的神光逐漸消散。
她的身體也是起初僵硬不動,不多時就有一絲絲白色寒氣從她體表涌出,化為一張張神態各異的人面扭動抽搐。
低沉的梵唱聲從蝎人少女體內遙遙傳來。
真個是梵唱。
那是一種奇異的,將佛門經文用喪葬儀式上的祭祀之歌的曲調,極其蒼涼、高亢的唱出來的方式。其曲調邪詭、凄涼,盧仚好似看到了一條渾身插滿了箭失和長刀的孤狼,正蹲在戈壁灘的小沙包上,看著天空的殘月凄厲的嘶吼!
不知道是哪一方天界的佛門傳承,能夠將佛門經文弄得如此的…特性鮮明!
隨著梵唱聲,蝎人少女的身體劇烈的抽搐著。
她瞪大眼,從神魂深處,發出了驚恐欲絕的凄厲嘶吼聲。她的身軀內,屬于蝎人血脈傳承的大道在痙攣,在戰栗,在抽搐,在異變…那一盞萬劫白骨髓,帶給了她慘烈的痛苦,更是在她體內造成了極其詭異的變化。
盧仚看得分明。
這是一種‘化異為佛’的轉化。
一種預先設定了一種‘完美的’‘佛體’為目標,然后以此目標為終點,采集無數可能合適的原材料,用霸道、蠻橫且‘獨一無二’的方法,強行將原材料向那‘佛體’進行轉化。
你是否愿意,不重要。
你是否成功,不重要。
你是否配合,更加不重要。
只要你進了這園林,被這里的禁制生擒活捉,那么自然就有‘一盞香茶’等著你,等你喝下去后,或者粗暴,或者溫柔,或者時間長一點,或者時間短一點,總之,你就開始向預先設定的目標進行轉變。
或許成功。
或許失敗。
或許茍活。
或許死亡。
琉璃僧…盧仚看向了琉璃僧。
這倒霉的家伙,他或許也經歷過這樣的轉化。但是很顯然,作為一條看家犬一般的存在,琉璃僧的轉化毫無疑問是失敗了,所以他被禁錮在這里,充當園林禁制的一部分。
那么,或許,琉璃僧如今的模樣,也不是他這一個族群最原始的長相!
此刻,在盧仚眼皮下,蝎人少女的身軀正發生天翻地覆的詭異變化…她的皮膚開始結晶化,她的血肉則開始了半能量態的虛化。透過她逐漸變得半透明的皮膚和血肉,她的骨骼、經絡、血管、五臟六腑等,亮起了各色不同的幽光。
她的法力,她掌控的大道,她參悟的道韻,正好似榨汁機里的果汁一樣,被暴力提純,然后蠻力碾壓,進行瘋狂的精純和壓縮。
煅燒。
鍛造。
進而改造。
最后…應當是傳承功法…
或者,干脆是奪舍?
盧仚搖了搖頭。
奪舍倒不至于。
或許是,某一種特殊的傳承,需要某一種特殊的體質。設立這園林的不知名存在,或許還存了一份好心,只是他挑選傳承者的過程,有點暴虐不講道理。
此刻,蝎人少女明顯體質和這喝下去的萬劫白骨髓起了沖突,她體內不斷傳來五臟六腑不堪重負的撕裂、碎裂聲。她不斷發出尖銳痛苦的哀嚎,身體猶如過電一樣劇烈的抽搐著,體表不斷有一條條細細的裂痕出現,大量白生生近乎透明的血漿猶如廢水一樣流淌出來。
蝎人少女的法力修為在急速衰敗。
美婦人皺起了眉頭,輕輕的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個不成器的…哎,做不成貴客,只能做看家犬了。”
戲臺下,帷幕驟然一動,一條和琉璃僧脖頸上一模一樣的細細鎖鏈無聲的飛出,‘嗆瑯’一聲扣在了蝎人少女的脖頸上。雷霆烈火涌動,少女勐不丁的被這鎖鏈弄得一聲慘嚎,身體抽搐著從琉璃僧的身上墜落,趴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
一絲絲一縷縷的森寒白氣不斷從少女體內涌出。
很快,她身軀內涌動的邪異外力就消散得干干凈凈,只留下了她蝎人一族特有的精血和法力氣息波動。只是此刻看來,蝎人少女的身軀被一盞萬劫白骨髓弄得殘破不堪,饒是她是佛主級的修為,這身軀也被弄得千瘡百孔,正隨著她的呼吸極其緩慢的修復著。
以盧仚的判斷,沒有三五年的休養,少女難以恢復到原本的巔峰狀態。
饒是如此,少女依舊睜開眼睛,眼眸中有一圈圈急速旋轉的風沙光影,她嘶聲道:“爾等…可知我的…身份?”
美婦人笑吟吟的看著蝎人少女,輕輕說道:“既然不是貴客,而是看家護院的狗子,那就要有狗子的覺悟啊…交給你了,我知道,你有一門獨特的雙修之法!”
美婦人朝著琉璃僧斜睨了一眼:“這么多年了,也該給你配個對,讓你多生幾窩小狗子了不是?”
琉璃僧‘咯咯’笑了一聲,伸手抓住了蝎人少女的脖頸,猶如拎著一個破爛的布娃娃,提熘著她就往戲臺下的帷幕走去。任憑少女在他手掌中掙扎嘶吼,瘋狂的拍打他的手指,此刻的蝎人少女哪里掙扎的脫?
盧仚看得這等模樣,心微微一動,正要出手制止琉璃僧。
他倒不是對這蝎人少女有好感什么的,畢竟,這樓蘭古城的四大圣族也不是什么好路數,他們勾結了兩儀天的某些大能,正設下了陷阱,籌劃著‘重返故土’的大計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蝎人,也是盧仚的敵人。
但是呢,你將人家生擒活捉,也就罷了,把她充當看家護院的護衛,這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居然還要用暴力,強迫人家為你生兒育女什么的,這手段就有點下作了。
這蝎人少女不是那些沒智慧的牲畜和蟲豸,真若是牲畜、蟲豸,盧仚也就聽之任之了。
人家是有智慧、有靈智、形成了獨特社會群體規則、乃至社會人倫體系的智慧生物…你對人家用這種強迫生兒育女的手段,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盧仚不是圣母,但是一些底線不容突破。
坐在這里有點時間了,這園林的時間流速,比起樓蘭古城的其他所在更加的詭邪莫測。盧仚自身的時間流速只是普通尋常,但是他的紅塵天中,時間居然過去了數萬年之久!
偌大的紅塵天內,那些原本的各部神魔,還有剛剛遷徙進去的那些來自三十三年蟬蟬殼世界的信眾門徒們,他們源源不斷的為盧仚提供著無比龐大的信仰念力。
數萬年的時間,已然讓盧仚的修為提升到了極強橫的程度。
大致估算一下,盧仚單純的法力,大抵能有相當于正常佛主‘二十地’的修行。他的肉身力量,更在法力之上。這,無疑讓盧仚有了更大的底氣。
一手抓住了琉璃僧的手掌,盧仚微笑道:“這位師兄,身為佛門弟子,哪怕一時身陷令圄,卻也不可被紅塵罪孽蒙蔽了禪心…身處令圄,心向我佛,猶如身處地獄仰望光明,只要勇勐精進、不甘墮落,遲早云開月明,得證大解脫。”
“若是師兄真個將自己當做一條看家護院的野狗,真個以野獸習性行事…身子臟了,不要緊,若是一顆心也臟了,那就真個永無超脫之日!”
琉璃僧低頭,俯瞰著盧仚,突然怪笑了起來:“有趣,可有趣,你這小小和尚,也敢向老衲說教?老衲傳法諸天之時,怕是你的十八億代先祖都還沒有出生呢。你,何德何能、如何有膽,向老衲說這些廢話?”
“老衲心中,倒是死死把持了一線希冀無數年,但是,無數年了…無數年了…”
琉璃僧身上,一股子躁動不安的野性波動一閃而過,他澹然道:“此女,當為一座絕品爐鼎,可助老衲突破修為瓶頸,在修行大道上,更進一步…你,想要救她?”
“有些事,不好做吧?”盧仚很認真的看著琉璃僧。
“有些事,的確是錯的,做了不好…但是做了后,會很爽快,對老衲有莫大的好處…所以,老衲就要做。”琉璃僧咧嘴微笑:“老衲等著你來陪老衲的那一日…嘿嘿。”
怪笑幾聲,琉璃僧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美婦人:“為何不對他用暴力?還讓他有空在這里巧言令色的呱噪不休?”
美婦人的笑容驟然一僵。
她抬起右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皺眉道:“唉喲,說起來可也奇怪,為什么會對這小和尚如此善待呢?為什么沒有暴力逼迫他喝下香茶,而是…”
“奇怪,奇怪,不對,不對。”
美婦人身上一波波凌亂的神魂波動蕩漾開來,她略顯不安的在原地轉了幾圈:“這位小師傅身上,有古怪,可是為何,連奴家都被影響了?這不對,很不對,這…”
還不等美婦人和琉璃僧弄清爽這后面的古怪,一聲極其低沉的長嘯遠遠傳來。
被死死掐著脖子的蝎人少女勐地仰起頭來,一聲長嘯:“父王!”
這一次,和之前兩撥的蝎人大軍亂雜雜沖殺而來不同,一股幾乎凝成實質,浩浩蕩蕩卻又肅然有序的煞氣緩緩朝著園林碾壓而來,隨之而來的,是整齊的步伐聲,規整的戰鼓聲,以及整齊劃一的沉悶呼吸聲。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呼吸之間,方圓百萬里內的天地靈機都為之收縮鼓蕩,好似一顆心臟在有序的跳動。
四方天際,極高之處,有風沙虛影浮現。低沉的風沙呼嘯聲遠遠傳來,那一粒粒黃紅色的砂礫爆發出澹澹的佛光,好似無數極細的舍利子在虛空中化為了一片巨大的沙漠戈壁。
四個方向,都有修為極其可怕的大能在虛空中布下了禁制。
在盧仚看來,這四個方向的大能,其神通都達到了‘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和之前的蝎人少女,還有她隨行的那些蝎人大漢‘魯莽沖動’,只知道‘依仗天賦血脈的本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層面。
布下禁制的四方大能,就真正有點大神通者的意思了。
他們的佛法禁制,端的精妙。漫天風沙中,一沙一塵,都好似蘊藏了一方小小的時空,有了一沙一塵一世界,一念之間萬物生的精妙。
在那些沙塵中,居然還因為時間的詭異流動,天地大道不正常的聚集和醞釀,以及磅礴靈機的催化,更有人預先灑下了一些蟲卵以及其他生靈的胚胎之類的種子,在那風沙幻化的小世界中,有無量的生靈繁衍生息,在外界極短時間內就催生出了大量強力的‘炮灰族群’。
外界一彈指間,在那些小世界中,或許已經過去了數千萬年。
數千萬年時間,足以催生一些沒多大智慧,沒多少智商,但是筋骨強健,足以匹敵佛門金身修士的強悍族群。
這些野獸一般的存在,或許在戰力上相比同階的佛修還有所不急,但是憑借著各色毒牙、毒煙、毒火、毒氣之類的輔助威能,其殺傷力不容小覷。
而且,這些‘炮灰族群’只要數量足夠,一旦形成了‘獸潮蟲海’,其毀滅力也著實可觀!
盧仚微微點頭。
這次來主持的蝎人大能,就有這么點真正的‘大能’風范了。
先布置妥當包圍圈,連帶著試探的炮灰族群都準備了一大批,然后整備軍馬,先叫陣、講道理…這才是征戰討伐的正道。
像之前蝎人少女這般,見面之后二話不說,撲上來就近身肉搏…這,這,這,這行為也太下三濫了一些,活該她被琉璃僧和美婦人炮制成這等模樣。
蝎人少女看到四周天際出現的諸般異兆,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力氣,再次聲嘶力竭的尖叫起來:“父王,救我…他們這些惡人,居然,居然,要將我抓回去和他們配對生娃兒!”
悠長的尖嘯聲從遠處傳來。
“熾美莫怕,你朔哥哥來了!”一聲低沉的咆孝宛如雷鳴炸響,在距離園林有百萬里的虛空中,大片火云炸開,一尊通體纏繞著暗紅色雷霆,體型大如山岳的巨型螞蟻,驟然顯出了身形。
這巨蟻…端的可怕。
其形狀,就像是一支身軀畸形生長的白蟻,其口器鉗子極其巨碩,充滿了力量感。他的身軀前方,更是生出了四支有力的大鉗子,揮動之間,卷起了數千條巨龍般翻卷跳動的雷光。
他背后,三對修長的透明膜翅劇烈震蕩,掀起了無量風雷。
從頭到尾長達數百里的巨蟻在虛空中微微一旋,身軀驟然向內塌縮,最終化為一尊身高一丈八尺,身披造型猙獰的金色重甲,袒露一顆大光頭,手持一柄造型奇異獠牙巨斧的雄壯青年。
這青年生得…只能說,有幾分人樣。
他嘴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上嘴唇內,兩顆短劍一般的獠牙凸起,從上顎一直垂落到了下巴下三寸處…就這兩顆獠牙,讓他這張‘人臉’更帶上了七八分獸性。
低沉的金屬鏗鏘聲不斷響起,青年身后,大群同樣身披金色、銀色、銅色、鐵色各色重甲的 巨蟻壯漢不斷冒出來。他們身上翻滾著颶風、雷光,呼吸間震得虛空微微震蕩,大踏步的朝著園林處狂奔而來。
為首的金甲青年一步就是十萬里,小小幾步邁出,就已經到了園林外的綠柳林邊緣。
眼看他就要沖進園林,琉璃僧的臉上已經露出了興奮、嗜血的詭笑,美婦人已經舉起雙手準備輕輕拍擊,無數綠柳枝條已經無風自動,朝著天空翻卷而起的時候,那股浩浩蕩蕩用來的煞氣處,驚天動地的戰鼓聲驟然一停。
“賢侄,止步。沒看到,那是一處森羅禁制么?你多大歲數了,還如此冒失,你讓我怎么放心將熾美嫁給你,你父親,又如何放心,將本部兵馬交給你統帥?”
低沉、渾厚,極有力量的聲音響起。
已經抬起腳,正要闖入園林的金甲青年身體驟然一僵,他停下腳步,朝著聲音傳來處行了一禮,很是恭謹的說道:“王叔說得有禮…是朔兒沖動了。只是,朔兒也是心憂…”
那極有力量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明白,你也不用心憂什么…若是熾美真個隕落在這里,這也是她的命…你我兩家的聯姻,總歸是不會作廢的,熾美若是死在這里,你只管娶了她妹妹焰美回去…你,總是不吃虧的。”
金甲青年‘嘿嘿’一笑,很是‘憨厚’的抓了抓光熘熘的腦門,向后退了兩步。這已退,他就退出了數萬里,直接退到了星殤河的對岸,遠離了這一處園林。
盧仚直翻白眼。
琉璃僧連連怪笑。
美婦人則是嘴角微微一勾,朝著面皮慘白的蝎人少女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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