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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庸俗的套路

  天恩侯府,會客大廳。

  陳設華麗的大廳里,天恩侯府主母胡夫人陰沉著臉,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主位上。

  見到站在大廳正中的盧仚,身量高挑、豐腴,生得艷若桃李,頗有八九分姿色,只是一雙三角眼略顯刻薄的胡夫人冷哼了一聲,極其挑剔的上下審視著他。

  天恩侯盧旲,當年只是萊國公府一微末旁系,才干、人品都是普通尋常,在萊國公府龐大的族人群中并不出色,僅僅是得公府力量,在羽林軍中做了一小小軍官。

  胡夫人只是普通商人家庭出身,出身如此,身為女子,也沒怎么認真讀過書,更沒什么大家閨秀的修養,而且是天生的潑辣、刁鉆。

  嫁給盧旲時,她家陪了很厚很厚的一份嫁妝,算得上低配版的‘金錢’和‘權勢’的完美結合。加上她頗有幾分姿色,盧旲之所以娶她,未免也有看上她容貌的緣故。

  只是沒想到,她命中有這福分,嫁給盧旲沒兩年,剛為盧旲生了兩個兒子,盧旲就莫名立了大功,得當今天子欽封了‘天恩侯’的爵位。

  胡夫人一下就是灰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精氣神、這氣焰,可就和當年不同了。

  盧仚向胡夫人拱手行禮,恭謹的稱呼了一聲‘伯母’。

  按宗族血脈關系論,盧仚的曾祖父和天恩侯盧旲(tai,通‘大’,‘陽光’)的祖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盧仚是天恩侯正兒八經的同宗侄兒,這一聲‘伯母’極是恰當。

  大廳中,除了胡夫人,還有兩位客人。

  一位是身穿青色錦緞長袍,頭戴三梁青紗翼冠的男子,看年紀也就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他坐在胡夫人左手側的客位上,雙手端著細瓷茶盞,翹著二郎腿,一臉傲氣,更兼一臉嫌棄的斜眼看著盧仚。

  另一位,是一名年齡和盧仚相當,穿著一裘白底墨梅紋大宮裙,上身套著一件銀狐皮小馬甲,生得唇紅齒白、柳眉大眼,身段高挑,楚楚動人如拂風弱柳的少女。

  少女本來是清清淡淡,一副紅塵萬事與己無關的‘世外佳人’模樣。

  但是猛不丁的見到盧仚,少女的眼睛驟然一亮,目光如火,緊緊的黏在了盧仚端正剛毅、男子氣概十足的臉蛋上。

  從一對英偉的劍眉,到那一雙燦然如寒星明眸,再到那挺拔的鼻梁,有力的唇線,如千煉古銅般淡褐色的皮膚。

  少女目光好似涂了膠一樣,一寸寸、一絲絲的掃過盧仚的面龐。

  隨后,她快速的用目光丈量了一番盧仚的身量——她的眸子,又是驟然一亮。

  盧仚身高幾近九尺,寬肩、狼腰、手腿修長而有力,身形挺拔如一顆青松,加上那剛毅的長相,越發顯得陽剛威武,和她平日里交往的那些俊彥氣質迥然不同。

  但是很快,少女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收斂了表情,又回復了原本清冷清寂,宛如空谷幽蘭的氣質。

  盧仚也禁不住朝少女多看了兩眼。

  這般顏色的少女,盧仚同樣是今生僅見。

  他平日里在萊國公府的盧氏族學讀書,遠遠的也見過幾次萊國公府的千金小姐們。

  那些千金小姐,富貴有余,靈秀不足,氣質上,和眼前的少女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只是,這少女美則美矣,卻好似畫中美人,水中花影,總感覺不夠真實。

  ‘叮當’。

  一旁的男子扣上茶盞蓋,將茶盞放在了手邊小桌幾上。

  右手在干干凈凈的長袍衣擺上彈了彈,男子輕聲道:“胡夫人,您是侯府主母,天恩侯府上下族人,都歸您約束管理,這事,還請您做主。”

  面色陰沉的胡夫人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后她右手狠狠的在大椅扶手上一拍,用力指了一指盧仚。

  “盧仚,可見你是個沒福分的破落種子。”

  盧仚被胡夫人猛不丁的呵斥聲嚇了一跳,他愕然看著胡夫人,拱手道:“伯母,小侄哪里做錯了?”

  胡夫人一臉厭惡的看著他:“丟人現眼的東西。”

  微微頓了頓,胡夫人指了指那男子:“這位白邛白大人,你當有印象。”

  不等盧仚開口,胡夫人又朝著那少女指了指:“這位白露姑娘,你也當知道她的名字。”

  雙手用力一拍,胡夫人冷聲道:“你配不上人家,所以,交出婚書,再寫一份‘自慚才疏學淺,缺德無良’的退婚書給人家,把這事情給了斷了罷!”

  盧仚瞪大眼,又驚又怒的看了看胡夫人三人,最終目光落在了男子白邛身上。

  自認‘才疏學淺’,可以!

  自承‘缺德無良’,在大胤武朝,在這個年代,這是要絕人前途,糟踐一生!

  “是岳父大人當面?”盧仚聲音轉冷。

  白邛的臉色微變,又端起茶盞,用力喝了一大口茶。他不吭一聲,連話都懶得和盧仚說一句。

  “你還要不要臉?這就叫上岳父了?”胡夫人用力的拍打著扶手,大聲的呵斥著:“我天恩侯府盧氏族人中,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寡廉鮮恥,一門心思攀附富貴的混賬東西?”

  ‘寡廉鮮恥、攀附富貴’?

  盧仚心頭一口惡氣直沖了上來,額頭正中一條青筋凸起,‘砰砰砰’的急速跳動著。

  “伯母,您這話,從何說起?”盧仚的聲音也逐漸提高,厲聲呵斥道:“我和白家小姐,的確有婚約在身,但是這婚約,卻是我祖父留下,那時候,不要說我,就連我父親都還沒有出生,盧仚又如何的‘寡廉鮮恥’,如何的‘攀附富貴’?”

  胡夫人語塞。

  她雖然是天恩侯府主母,國朝的超品侯夫人。

  但是她出身小商人家庭,從小就沒讀過書的,甚至連字都不認得幾個。

  在侯府,仗著主母的身份作威作福,她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是要她說道理,要她和人正面駁斥,她就沒這能耐了。

  白邛冷哼了一聲,把玩著手中茶盞蓋,依舊不說一句話。

  白露輕嘆了一口氣,雙手緊扣放在膝蓋上,紅唇微動,開口了。

  她的聲音端的清脆甜美,一如玉珠落入了銀盤中,‘叮叮咚咚’的煞是悅耳,就連盧仚心中的火氣,也莫名的落下去了幾分。

  “盧公子所言不虛,你我婚約,的確是兩家阿爺當年訂下的。”

  白露站起身來,俏生生的站在盧仚面前,一雙妙眸不離他的俊美面龐。

  “一如盧公子所言,當年這婚約簽訂時,你我父親都還沒有出生,這婚約說到底,只是兩位老人家酒后一時興起罷了。”

  白露看著盧仚微笑道:“盧公子以為呢?”

  盧仚雙手又揣進了袖子里,他目光幽幽的看著白露,冷然道:“酒后一時興起,這話未免輕佻。想當年,白家阿爺他…”

  白露打斷了盧仚的話,她笑顏如花的看著盧仚:“畢竟是想當年,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們不提當年,只論當下,可好?”

  盧仚想要開口,胡夫人已經在一旁呵斥:“閉嘴,聽白家小娘怎么說。”

  盧仚額頭青筋亂跳,用力抿了抿嘴。

  天恩侯盧旲,是這一支盧氏族人的家主。

  盧旲如今領軍鎮守在外,天恩侯府,就是胡夫人這個主母當家。

  按大胤宗族律法,天恩侯府上下,盧氏數千族人的生死榮辱,盡在胡夫人一念之間。

  尋常族人若是被胡夫人發落,真個是被打死了,大胤官府也沒有權力插手宗族內務。

  盧仚深深吸氣,微微低下頭,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模樣。

  胡夫人滿意的冷笑了一聲。

  白露淺淺一笑,淡然說道:“當年事情如何,我們也就不說了。但是當今眼下的事情,盧公子還記得,五年前你初次登門,家祖對你說過的話么?”

  盧仚當然記得。

  五年前,盧仚剛滿十歲,按大胤的民俗,十歲少年被稱為‘小郎’,即可被視為‘半個成年人’,有資格代表自家出門拜訪故舊、結交朋友。

  盧仚第一次備了禮物,去白家登門拜會。

  那次登門,盧仚沒見到白家的其他人,只有白露的祖父白長空出面見了他一面。

  在白家,盧仚只喝了半杯半溫不火的‘涼’茶,受了白長空幾句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殷殷教誨’后,就被‘禮送’離開。

  白露見盧仚點頭,也微笑頷首:“家祖有言,讓你認真讀書,努力上進,求一個前程出身,才好履行婚約。”

  盧仚的心里一個咯噔。

  他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嬌美如花、滿臉是笑的白露,又看了看一臉傲氣兼不耐煩,翹著二郎腿不斷抖動的白邛。

  “是,白老先生五年前,讓我用功讀書,努力上進。他還說,要是我沒有讀出什么名堂,不僅是自己丟人現眼,更辱沒了白家的門風,讓白小姐也面上無光。”盧仚的笑容也逐漸燦爛:“所以,這五年來,我再沒有登門過。”

  白露微笑,目光如火,又在盧仚的俊面上掃了一遍。

  白邛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道:“你若是個求上進的,我白家自然樂于和你結了這門親事。”

  搖搖頭,白邛將茶盞蓋敲擊茶盞,敲得‘叮叮’響。

  “但是,你看看你這幾年,虛耗光陰,荒廢了學業,堪稱是一事無成,我可沒有冤枉你吧?”

  用力敲了敲茶盞,白邛數落道:“嘉佑十五年,你族學年底考評,下下。”

  “嘉佑十六年,你族學年底考評,下下。”

  “嘉佑十七年,你族學年底考評,下下。”

  “今年,嘉佑十八年,你族學年底考評,唔,有點進益了,卻依舊是下中,依舊是見不得人的成績!”

  白邛搖頭長嘆道:“我這個人,最是直率,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來不怕得罪人的。萊國公府的族學,在整個鎬京,也不算是好,說三流吧,未免刻薄,若說只是一個二流,卻是極恰當的。”

  “你在一個二流的族學中,都只能拿到下等考評。”

  白邛將茶盞往小桌幾上一丟,站起身來,背著雙手,走到了盧仚面前,目光森森的盯著盧仚:“你覺得,你有前途么?”

  “你覺得,你能名動天下么?”

  “你覺得,你能高官顯爵么?”

  “你覺得,你配得上小女么?”

  “你,就不覺得羞慚,不覺得那份婚書,你命弱福薄,擔當不起么?”

  盧仚額頭青筋亂跳。

  他想起了這幾年他在盧氏族學,每次年底考評,族學學正盧俊給他擬定的道論題目。

  用盧俊的話來說,族學是‘量才施教’,所以年底考評,每個人的道論題都是不同的。

  但是連續四年,盧俊給盧仚的道論題,都是要人命的啊!

  胡夫人在一旁不耐煩的呵斥起來:“好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好了,白大人,白小姐,這事情,我做主了。”

  “盧仚,交出婚書,再按照我的意思,寫一份你主動退婚的契書,這事就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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