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里。
劉炳章、馬立明、調任去兵部的原戶部侍郎蘇執,以及另幾位戶部侍郎“齊聚一堂”。
夜宵送上來,大家圍著桌子吃面條,一個個看著唉聲嘆氣,但吃面的時候,吸溜聲兒很歡快,若葉文初聽到,怕是忍不住要給他們打節拍。
“這賬簿要補肯定是不行了,一點備存都沒有。”
“圣上對姓葉的小姑娘也太寵信了,若不是聽到她要進瑾王府,蘇某還真以為要進宮了。”蘇執道,“讓她做什么,還查案子,攪和來攪和去瞎折騰。”
“咱們百官,都…”另一位侍郎壓低了聲音,“都要被女人戲耍。”
這話一語雙關,立時幾個人瞪他,讓他不要胡說。
“就我們說說,不提,不提了。”
,蘇執漱了漱口:“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賬簿燒了,肯定得要讓他們負責。”
“我看韓國公對袁為民厭棄了,不如…直接將他拉下來。”
劉炳章點了點頭。拉下袁為民給他讓位。
“也都別歇著了,寫奏疏吧。”馬立明道。
“來人,將碗筷收走。”蘇執喊了個小廝進來,劉炳章道,“就去兵部幾年,對這里倒還是熟悉。”
小廝看了一眼蘇執,垂首進去收拾了碗筷。
蘇執笑著應是,盼望還有機會重回這里。
袁為民氣到睡不著。
他不怕被人罵,活了這輩子了,起起伏伏七災八難,有的東西早丟掉了。
“這個小丫頭,實在欺人太甚。”他越想越覺得,今天這個事兒,小丫頭是知道的。
知道居然不告訴他,還把他早早“救”出去,讓人看他袁為民的笑話。
他披著衣服出去,袁夫人問道:“這么晚了,您要去書房嗎?”
“我出門一趟,你睡你的。”袁為民決定去葉家,他知道葉家住在哪里。
不管怎么著,他要把這口惡氣出了。
他到葉府,轎子要走兩刻鐘,索性自己騎馬,正當值巡視的季穎之看到他驚訝了一下,好心好意打招呼:“袁大人,您這半夜是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幫您?”
“都怪你。”袁為民白了季穎之一眼,“好好做的你事。”
季穎之愣了,跟著袁為民的馬討個說法:“怎么就怪我了,袁閣老,晚輩也沒怎么著您?”
都沒說過幾句話,頂多是臉熟。
“要老夫說?你也勸勸你父親,沒妻子就做個鰥夫不行?非要一房一房的娶?這一次鬧這么多事出來,他不是源頭?”袁為民說完,心里痛快多了,策馬走了。
季穎之氣到扶墻。他是聽懂了,戶部查賬貪污賑災銀的事,袁為民被罵了。
袁為民是扯著線頭拉大旗,拿他扇風出火氣。
“我爹娶不娶呂芝芝,那戶部雞鳴狗盜的也不能遏制啊,你一個閣老,無能就無能,還好意思罵別人。”季穎之拂袖走了。
袁為民到了葉家,田雨給開的門,認出是誰頓時愣怔著:“您是不舒服嗎?小人這就給您請聞大夫。”
“不找聞大夫,我在客廳坐會兒,你讓小丫頭來見我。”
袁為民進門,本看葉家燈都熄了,可等他一進客廳,四周的燈騰一下全亮了。
就見中間擺著長桌,桌上擺著一堆賬簿,在桌子兩側四周都坐著葉家的人。
“老夫,這是進土匪窩了?”袁為民嘴角直抖,“擺個龍門陣抓老夫?”
“土匪”們很熱情,還問他要不要吃夜宵,袁為民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桌子上的賬簿,剛剛消下去的氣又漲回來了。
他翻了幾本后,沖著葉文初招招手,讓她到院子里來說話。
就聽到客廳里又響起來噼里啪啦的算盤聲,是了,今天葉文初就說了,她一家人都能當賬房,就那跑來跑去的三四歲小孩,都拿著算盤在復核,不管算得對不對,反正很像那么回事。
“老夫就說你就早就知道要失火,那火莫不是你放的吧?”袁為民問道。
“老師,我放火干什么?你要出氣就出氣,別說傻話讓我笑話您。”葉文初地低聲道,“這火不叫別人放了,那別人可能就殺人滅口了。”
袁為民白了她一眼:“老夫知道,要你說?”
“您吃宵夜嗎?吃完了我再和您說說賬。”葉文初道,“廚房正在下餛飩。”
袁為民沒拒絕,背著手進客廳。
“您這么晚沒睡,對肝不利。”聞玉提醒袁為民,“正好來了,稍后我給你扎兩針再回去。”
袁為民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你和他們生氣,他們卻為你身體操碎了心,你對他們感謝,他們轉頭就坑你。
氣死了。
“大人,這上面好些撥款,簽字的人都只是蘇執,”葉文初問袁為民,“當時戶部撥款,他一人就行了?”
一個侍郎而已,葉文初覺得權限太大了。
“當時亂,圣上登基朝堂…總之,和猴山差不多。”
都在圈地盤。
葉文初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上,金殿上又是吵得地動山搖。
連太后都沒有想到,這一班子男人,吵嘴比女人還厲害。爭得吐沫橫飛面紅脖子粗。
沈翼一直在事外,倒是很從容,而真正在旋渦中心的葉文初才剛剛起床,昨晚熬得太晚了,早上起不來。
聞玉等她吃早飯,柔聲道:“你今天別去藥行了,在家休息。”
“你不也和我差不多時候休息的,你都可以,我有什么不行的。”葉文初給他遞了手邊的包子,“咱年輕,比袁閣老好。”
聞玉忍不住發笑:“你不要老氣他。”
“是他心胸狹隘,怪不著我。”葉文初笑著道,“他是野心太大又忍辱負重,所以脾氣是一點就火花帶星滋啦響。”
聞玉無語。
“你快去做事,明兒把袁閣老讓給你治,我是不想操心煩神。”聞玉和田雨兩人出門走了。
葉文初將賬本收拾好,姚夫人說她這兩天哪里都不去。
葉月畫送葉文初出門:“我去買菜。”
“那個大小呂氏怎么樣?”她很好奇,“大呂氏得坐牢吧?”
葉文初點頭,大呂氏肯定要坐牢,但小呂氏就看宣平侯的意思了,她道:“我估計會送回保定去,本來季穎之和她之間就沒什么情意。”
葉月畫搖頭:“可惜了,我以為能看一出內宅大戲,沒想到你一出手,綠帽子變成了鐵鏈子,也太狠了。”
“以后這種事,你讓他們自己先鬧一會兒,然后再插手行嗎?”
葉文初白了她一眼:“不要太八卦,小心你嫁不得好人家。”
“我能,我一定能找一個被我捏在手里的夫君。”葉月畫自信的很,葉文初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從喜歡美男子,變成喜歡吃軟飯的了?”
葉月畫哼了一聲:“我喜歡吃軟飯的美男子,怎么著吧,你要不服氣也叫王爺吃軟飯。”
“我等等幫你問問王爺。”
“幫我問什么,你給幫你自己問吧。兩個人眉來眼去的,當我眼瞎?”葉月畫跑了。
葉文初去了衙門,董峰和伏成兩人去了保定。
“我們去法華寺。”葉文初帶著馬玲和圓智,三人步行出城,葉文初道,“我一直在查慧通的來歷,都放棄查兇手了。”
被害人之間的關聯查明白了,她決定重頭捋一捋漏掉的細節。
“你才發現嗎?一直抓著慧通不放,你的道走偏了。”圓智道。
葉文初白了他一眼:“給你遞個梯子你就嘚瑟。我查慧通也沒有辦法,再說,慧通這里獲得的利益更大。”
先是季穎之成功沒了后娘。
現在又扯到了戶部,她也真沒有空去查兇手。
“師父,我也在想,兇手為什么要那樣殺慧通?”馬玲道,“他殺張植就沒有放火。”
葉文初贊賞地看著她。
“干、干什么?我蒙著什么點了嗎?”馬玲激動地道。
圓智是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
葉文初道:“第一,兇手殺人卻要毀尸的目的是什么?既是燒尸了,為什么又脫了他的衣服?”
“第二,當時住在隔壁的住客說,火起來以后,聽到有人喊救命了。我當時一直惦記著綠帽子,過于興奮居然沒有細想。”
葉文初唾棄自己。
“人無完人,貧僧當時也很興奮。”
馬玲說她也是。
“別光興奮,兇手為什么脫了死者的衣服再放火?”葉文初問兩人,圓智道,“會不會是慧通的金蟬脫殼?”
葉文初道:“可大家證明了那是慧通。”
馬玲道:“那是仇殺,慧通曾經這樣殺了他在乎的人,于是這一次他用同樣的手法殺慧通?”
葉文初傾向于認同馬玲的說法。
“那當時為什么有人聽到喊救命?”圓智反問,葉文初道,“這就是我懊惱的點,著火時,死者應該已經死亡,就算還有一口氣,脖子上那么大的創口,他是發不出聲音令院外的人聽到。”
“登記名冊。”葉文初下山去找小沙彌,沿著圓智經常下山去客院的路,走了一半,葉文初忽然停下來。
路邊有一個很小的土包,鼓出了一點頭,馬玲道:“是無主的墳吧?”
葉文初過去,蹲在土包邊上,指了指邊上:“這一圈的草,比別的地方都矮小,還有不少是新長的。”
“這說明什么?”圓智問她。
“說明,有人常挖這個土包。”葉文初道,“馬玲,把你刀借我。”
“我來!”馬玲用刀撬開了土包。
葉文初抬頭看向上方,又朝下面打量,忽然想到那天她疑似看到的張植,好像就是這個位置。
張植當時站在這里,也是在確認這個土包的完好嗎?
“師父!”馬玲驚呼一聲,用刀在一口箱子上敲出聲音來,“是一口箱子。”
葉文初讓圓智去拿鐵鍬,順道喊兩個武僧來。
兩刻鐘后,葉文初和廟中的和尚一起,挖出了兩口箱子,一口大的鐵片裹了角的箱子,這樣式一看就是官府的箱子。
另外一口略小但是是鐵質的,外面生了繡,鎖頭也生銹了。
“阿彌陀佛!”住持嚇得不輕,“慧通在這里這么多年,我們居然一無所知。”
葉文初讓人將鎖頭撬開。
箱子打開后,住持差點暈了過去,那么大箱子,里面碼放的是白花花的,五十兩一錠的銀子,馬玲驚呼道:“這就是官銀。”
她估算了一下箱子的高度:“師父,上面被人取了兩層。”
“這口箱子的大小,裝滿了應該是整兩萬兩。”
馬玲對這些很熟悉,她曾經也找過失竊的官銀。
“兩萬兩?”葉文初覺得有點少,按照慧通的脾性,不可能為了兩萬兩的銀子,在這里出家當“守墓人”。
她讓人又打開了另外一口箱子。
這口箱子里的不是銀子,而是金銀玉器,女子細軟還有一個前朝的花瓢。
價值估算不好說,但也不像價值連城。
“再挖別處。”葉文初讓武僧繼續挖,她看向朗空,問道,“你有沒有見過,你師父在這里挖東西?”
朗空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上次師父房里埋碎銀子的地方,還是你們找出來的。”
慧靈幾個人也說沒見過,這山里他們很熟悉,尤其這條小路他們經常走,但從來沒見過慧通來過。
大家沿著土包又挖了很大一塊地后,什么都沒有了。
“兩萬兩。”葉文初覺得,這些金銀應該和張植的金算盤是一樣的道理,是當時的百姓捐贈的救災物,可這點東西,也太少了。
不是她覺得慧通應該分多少,而是單純覺得,慧通不可能為了這一點錢在這里做和尚。
“師父,我記得前面還有一個小土包,要不要挖挖看?”一個小和尚道。
大家又去那邊挖,但可惜沒有,但也沒有停下來,而是沿著山腰的位置,往兩側分散。
葉文初站在臺階上,兇手如果是因為分財不均,他為什么沒有想辦法弄到這筆錢?
還是他想弄,但慧通沒讓他如意?
葉文初讓大家繼續挖,她沿著臺階繼續往下走。
這個案子像一棵樹,生出了非常多的枝節…
葉文初去了案發的禪房的隔壁院子。
幾個灑掃的小沙彌跟著她,聽差遣。
“小師傅,你去隔壁說話,我試試這里能否聽見。”葉文初道。
小沙彌跑去隔壁。
但葉文初聽不到。她又走出來,站在院子外面,道:“小師傅,你站在炕的位置,輕輕喊救命。”
“聽到了嗎?”小沙彌大聲道。
葉文初搖頭。
“葉,有什么問題嗎?”小沙彌問葉文初,葉文初則問他,“你可記得,當時住在隔壁的男子說了什么?”
小沙彌說當時太亂了,他不記得了。
“他長得什么樣子呢?”
小沙彌還是搖頭:“這里每天都來很多客人,小僧記不住人。”
葉文初讓他將最近一年,所有的住客的名單找出來。
“哦哦,好!”小沙彌去取,葉文初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她跟著小沙彌出門,圓智在半山喊她:“還挖不挖?”
“挖。”她就是不信,慧通只有這點銀子,慧靈大師道,“這都挖了這么長的地方,肯定沒有了。”
他們覺得兩萬兩已經很多了。
“葉施主是家中太有錢了,覺得兩萬兩少了,可在我們尋常百姓眼中,兩萬兩已經很多很多了。”慧靈道,更何況還有那些金銀。
葉文初不否認慧靈說得有道理。
但她不覺得慧通也是這樣的想的。
她去房里找住宿名冊。
如果兇手是為了報仇,一定是伺機而動,等待一個殺慧通的機會。
那么,兇手就一定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住宿。
她翻看名冊,和三個小沙彌,將半年來的住客名單整理了一遍,一共有四十七位客人重復入住了三次,十位客人重復入住了兩次,另有一位客人最特別,他在這里住三次,第一次是六天,第二次是四天,第三次也就出事這次,是住了兩天。
而這位客人,正是慧通死的那天,住在隔壁的客人。
客人名叫梅林,開封人。
葉文初回憶那人的口音,當時確實是外地口音,但她不太清楚,此時開封人是什么樣的口音,所以無法確定。
她問小沙彌:“這個叫梅林的人住這么久,你們沒有印象?”
“有!”另外一個小沙彌進來,“這個梅大叔,是開封人,我也是開封人。”
“他和我聊過天,所以我一直記得。他說他是做茶葉買賣的,把江南和福建的茶葉,往京城賣。”
“哦,對了。”小沙彌道,“他也找慧通師父講經,好像就是第一次來找的,后來就沒有過了。”
前后居然住了十二天,那個賣茶葉和鏢局接觸的林靜明,也和鏢局接觸了幾次,走了幾單。
這個兇手,穩重且有耐心。
“師父。”門外馬玲喊著,“你快來看。”
葉文初出去,馬玲換了一個位置,喊道:“又挖到了!”
又挖到了兩只箱子,后來又挖了一圈,只找到了合共三箱子官印,共計五萬八千兩,金銀未計。
葉文初指派一個武僧,請他去府衙找人來抬官印。
“師父,您找到兇手的線索了嗎?”馬玲問道。
“有!”葉文初揚眉道,“今晚我們去蹲一蹲,蹲著了這案子咱們就能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