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勤春自問是君子。
如果不是因為有人取笑他,知府衙門來了個女,他也不會生氣。
如果不是有人打招呼,讓他給葉文初舊案查,他也不會請葉文初來。
通判,他可不想管。
“薪俸?”龐勤春看著葉文初,他以為富貴小姐不在乎這些,“一個月折算銀子,其實也就三兩五,你要嗎?”
你又不缺錢。
葉文初莫名其妙:“要啊!我正常勞動所得,莫說三兩五,就是一個大錢,我也要。”
龐勤春咬著后槽牙點頭:“成,發薪俸的時候,本官會給你。”
葉文初施禮,開門走了。
“真狂。”龐勤春指著門口,他話還沒說完,她就走了。
劉師爺安慰道:“您別氣,那案子她查不出來的…”他沒有說完,龐勤春對劉師爺道,“快,快去追她,說半個月內如果查不清楚,她就得來衙門領罰,五十板子。”
劉師爺點頭應是,急匆匆去了。
龐勤春喊了捕頭伏成和捕快刁良玉以及董峰過來交代:“葉小姐、葉…噗嗤…”他笑出聲,房間里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董峰道,“果然還是府衙最好欺負,什么人都讓咱們管。”
“行了行了。”龐勤春終于停了笑,“這個案子不要幫葉,就算她來問,你們也別去幫她。”
三人應是。
“這也太過分了吧,半個月查不出一個案子,就要五十板子?!”馬玲怒道,“這還不如直接打您。”
葉文初道:“就是為了讓我查不出案子,再打板子羞辱我。”
打她板子?那就一起死一死吧。
她晃了晃了手里的卷宗:“先看案子。”
“什么?”馬玲拆開了卷宗,呆愣當場,“這、這卷宗是不是抽掉了一部分卷宗?”
葉文初凝眉:“應該不至于吧,這種行徑就突破底線了。”
這是一個什么案件呢?
平順五年,八月十一有人在郊外的柳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女尸,年紀四十到四十五歲,身高五尺兩寸,皮膚黝黑,身上無衣腳下無鞋。
死因是后腦遭鈍器擊打,死亡時間大約在八月初十。
兇器、第一案發現場都不知道,報案人是附近早起出去做事的村民汪巖。案發后,衙門張貼了畫像,并沒有人來認領女尸,于是在十天后,衙門將女尸安葬了。
此后,捕快換了兩茬,知府和推官也換了,但這個案子一直是無頭案。
當然,無頭案的主要原因是尸源不明。
如果說,這個案子有線索,那么就是這個女性并不清晰的畫像,以及她的頭發被剪了,頭發長短在齊肩的位置。
這是不正常的,葉文初直覺,可以順著這個查。
但可惜,在卷宗里沒有對頭發做出解釋,不知道是沒有查,還是查了沒查到線索。
“先回去吧,咱們討論討論。”葉文初道。
她和馬玲到順安康門口,發現在順安康的對面,停著一頂轎子,樣子很普通,但太普通了,好像是故意偽裝的一樣。
她多看了幾眼,轎子沒動,她就回了藥行,袁為民居然還在。
對面的轎子里,臨江王妃偷偷掀著簾子打量,她也剛到,發現里面沒有葉文初,本以為見不到了,沒想到她居然回來了。
剛才那么近,她看得真真兒的。
“回去。”她敲轎壁提醒。
轎子回到王府,臨江王妃提著裙子跑上臺階,沖進房里喘著氣道:“我、我看到那位葉姑娘了。”
“長得真好看。”臨江王妃笑出了聲,“身段好,氣質也好,一點不像是商戶養出來的女孩子。”
臨江王不驚訝,他沒見過葉文初,可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
“夫君,怎么辦?”臨江王妃道,“這要是錯過了,多可惜啊,我覺都要睡不好了。”
臨江王讓她安靜點。
“可惜也沒有辦法,你不許再去了。”
臨江王妃不死心。
嘀嘀咕咕詛咒太后,害了兒子又來害孫子,怎么不早點死。
“阿語!”臨江王打斷她沒頭沒腦的樣子,“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啊?”
臨江王妃蹲下來從自己梳妝臺里拖出個木匣子出來,背對著臨江王很敷衍地道:“嗯,我知道了。”
“你叮叮當當找什么?”
臨江王妃轉過來,手里拿著手鐲,不是翡翠的,是黑色的玉,談不上多精致,但非常特別。
“這適合她。”臨江王妃給臨江王展示,“我祖母留給我的,但我覺得不適合我的氣質,所以從來沒有戴過。”
臨江王都不知道說什么了,讓她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有這樣,她才會好好聽他把話說完。
“我知道,我不會亂來的。令瑜那么小心護著,我豈能壞他的事。”臨江王妃道,“我就找出來留著,將來成了我就送她。”
臨江王笑了:“那你和我說說,她長什么模樣。”
“我和你說…”
韓國公府,姚先陽大步進了長寧郡主姚紀茹的房間,道:“三妹,你別看書了,我有事和你說。”
姚紀茹起身行禮:“三哥,您怎么這個時間回來了?差事都做完了嗎?”
“你別管我差事了。瑾王和廣州來的小姑娘的事,你聽說了吧?”姚先陽道,“今天我見過龐勤春了,讓他多給她找點事情做,做不成就當眾打她板子。”
老韓國公早去世了,如今的韓國公是太后大侄子姚文山,姚文山子嗣頗豐,但嫡出的就這兩兒一女,長子姚先杰封了世子為人也穩重聰明,三爺姚先陽還沒成親暫時沒封爵位,三小姐姚紀茹封了長寧郡主。
另有庶出的二爺、大小姐等都成親了。另成親后男子都在附近另置辦了宅院開府了。
“三哥!”姚紀茹不耐煩,“我和瑾王都沒有定親,你現在為難那女子,這不是給我出氣,是給我難看。”
姚紀茹眉眼很像太后,骨子里有一股風情嫵媚,但她自小被教養端莊持重,所以給人感覺,美是很美但少了真實感和親和。
“你不要說這種話,好像不在乎一樣,京中除了瑾王,你還能嫁給誰?”姚先陽道,“這是太后給你留著,但凡不攔,瑾王府的門檻都能給人踏平了。”
姚先陽覺得自己妹妹在家待傻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京城一堆男人,能配得上你的良配,你信我,除了瑾王找不到第二個。”
姚紀茹沒說話。
“你不會還想著…”姚紀茹瞪他哥哥,“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人都死了。”
她是對那人動心了,但人都死了她也不會再思念,不值得。
太后說了,女人的婚事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不能馬虎。
“你要是不出手,我先幫你盯著。”姚先陽道,“太后娘娘也沒有空盯這事。這事兒,只有我做最合適。”
姚紀茹喝了口茶,低著頭,姚先陽道:“你別管了,等她打板子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熱鬧。”
“女,比馬興玉的通判還好笑。”姚先陽笑到捧腹。
“三哥,你見到她了嗎?”
姚先陽點頭:“看到了,長得不錯,但和你沒法比,你別胡思亂想了。”
姚紀茹松了口氣。
葉文初和馬玲在討論案情。
袁為民一邊在治療,一邊豎著耳朵聽,他發現葉文初分析案件時,很有邏輯。
“尋常女性,是不會剪頭發的。所以我們暫時認為她是被動的。這個被動分兩種,一是,她在被害的時候,頭發被人剪了,或是在被害前被人剪了。”
“第二種,是賣頭發換錢。”
尋常人家的小姑娘,梳麻花辮,隨便挽個攥兒,婦人就是發髻,以簡單方便不礙事為主,但有身份的太太夫人們,則對發髻有要求,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花樣繁多。
于是就催生了一個生意鏈——假髻。
葉文初傾向這個方向,但她猶豫的是,她能想得到,府衙捕快不可能想不到,為什么沒有查?
“你這個范圍太廣了。”袁為民打岔道,“每天走街串巷收頭發的人很多,而且流動性很大,你很難查。”
葉文初坐在袁為民對面看著他:“我查發髻作坊,十年以上。”
袁為民忽然無話可說。
“那不多,京城不出五家。”
從作坊往外擴散查收頭發的人。
另外,還有一個方向也可以用,收頭發的人不記得賣頭發婦人很正常,但城北這個方向,十年前是哪個小販的“地盤”卻可以查。
“你可以試試。”袁為民發現他還是小看了葉文初,這個名字給她帶來的羞辱她很好的消化了。
他問道:“你真的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葉文初看了外面的太陽,準備去找乘風,然后就開始干活了。
“多大的事?值得我在乎?”葉文初戴著帽子走了,袁為民錯愕地看著她背影。
“袁大人不要多思。”聞玉提醒他,袁為民無語,閉眼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