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初扶著葉老太爺,跨進了殿內。
昨天嬤嬤教了很多規矩,說進到殿內后,目光不可直視四處打量,這是對太后和圣上的不敬。
所以,葉文初在門打開的一瞬,將里面的人看了一遍。
有很多朝臣,穿著朝服她沒法分辨,但坐在正位的圣上她看到了,不算明晰深邃的五官,皮膚很白,身形很勻稱,整體的氣質,讓她覺得這個人脾氣很好。
昨天乘風也確實告訴她,圣上的脾氣是很好,而且不務正業,喜歡木雕,雕一切。
在圣上的一側坐著的是當今太后,正紅的宮裝,聽說今年六十三了,保養的不錯眼睛清澈目光銳利。在圣上的另一側,坐著的是皇后,也是太后的侄女,容貌和太后有幾分相似,但不如太后出眾,人很消瘦。
他們一行人進到殿內,按規矩的行禮。
小內侍讓他們起來。
葉文初看到了沈翼,他穿著寶藍朝服,原有椅子他沒坐,而是站在一群官員之首,極為出眾。
沈翼是王爺,便是他抬葉氏,也要掌控分寸。
他收斂著情緒,含笑和葉老太爺頷首,打了招呼。
“你就是葉茂豐?”太后問葉老太爺,葉老太爺應是,“草民是葉茂豐。”
太后對他夸獎了一番:“…做買賣也不容易,你們卻愿意拿出這么多銀子,幫助百姓重建家園,確實是有魄力。”
“這也是吃透了規則,”太后和另外一位文官道,“明白了和百姓做買賣,打交道,最終靠得其實還是口碑,懂這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能出人頭地。”
被問話的官員應是,道:“太后娘娘說得極是,微臣覺得為官也是如此,以國為先以民為本,方能不負您和圣上的栽培和信任,報效朝廷,建功立業。”
他一說,其他文官也紛紛附和。
太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葉文初余光看了一眼領頭人的朝服,胸前補子是仙鶴,那品階就是一品了,難怪反應這么快,覺悟如此高。
她和葉老太爺對視一眼,祖孫二人心里都有數,今天怕是不會輕易就結束。
因為說是朝廷表彰他們領賞,可太后夸了幾句就拐了話題變成了提點,可見,太后心中對他們所謂功德不以為然。
這是語氣導向。
“咳咳,”圣上用咳嗽聲,提醒了一下局面,太后喝口茶,就又回來夸葉氏,夸的內容,主要分兩部分,一是幫助瑾王削藩有功,二是主動出錢幫助百姓災后重建家園。
前者是功,后者是德。
隨后,讓人抬了一塊牌匾出來,揭開后上面寫了四個大字:積善之家。
除此以外,太后還賞了綾羅綢緞給女子們,招手喊葉滿意過去,給了個封紅。
“乖孩子,”太后問葉滿意,“到京城后,你覺得京城好,還是家里好啊。”
葉家的人心驚,因為沒有想到太后會把葉滿意喊過去問他這種問題。
就連葉文初都有些緊張,忘記教他了。
“京城好!”葉滿意奶聲奶氣地道,太后笑了起來,葉家人也暗暗松了口氣,太后又問他,“京城哪里好呢?”
這問題對于四歲孩子來說,就有些刁難了。
葉滿意想了想回道:“京城繁華,好多人好多房子啊。”
“京城的菜也好吃,京城的糖葫蘆也格外的甜。”
一殿的人都被葉滿意逗樂了,太后摸了摸他的頭,又賞了他一個紅包:“這可真是小孩子的看法,說了三個好,兩個是吃的。”
“小孩子就是惦記一口吃的。”蘇公公笑著道。
皇后看著葉滿意很羨慕,她的兩個孩子加起來也不如他,她也摸了摸葉滿意的頭,感嘆道:“這小孩養得真不錯,白白嫩嫩又漂亮機靈。”
她說完,太后臉上的笑容就淡了,掃了皇后一眼,皇后忙收回了手斂垂了眉眼。
葉滿意規規矩矩回來,站在了白通的后面。
“給老人家上座。”太后道。
內侍端了凳子來,葉老太爺就原地坐了,其他的小輩就站在后面。
太后又問起廣南東路、廣州、從化的人土風情,還問起這些年大家過的好不好。
“不好。”葉老太爺嘆了口氣,“陳王一直不作為,放縱劉兆平作惡。那劉兆平動不動就屠村,搶錢搶人…”
不說劉兆平和陳王本來就不好,就算是好,這個時候也得挑著不好的添油加醋的說。
一殿的文武官員聽得心驚肉跳,跟著一起罵陳王。
太后很高興。
淑妃爭了一輩子,強了一輩子,唯一的兒子卻遺臭萬年了。
真是大快人心。
好一會兒,太后停下來喝茶,圣上見她不說話了,才對葉文初道:“你就是葉文初?”
葉文初站在前面,太后早就看到了。
小姑娘個子高挑容貌精致氣質很清冷,從進門后一直維持著得體的神態,沒有走神也沒有慌張,思緒一直跟著殿內的聊天討論的話題。
這樣能做到并不容易,因為她是頭一次來這里,見的是她和圣上,尋常人早慌得不行,心理差點的,耳朵里都是蜂子飛,別人說話根本聽不到,就不提跟著思考了。
不提旁的,三年一次的殿試,每回都有幾個讀書人嚇得腿軟尿褲子。
所以,就這葉文初的容貌和這份鎮定,做尋常人是很出眾的。
不過,她要想嫁給瑾王是斷斷不相配的。
“是,民女是葉文初。”葉文初道。
圣上微微頷首,很感興趣地樣子:“朕聽說,你和你的師兄聞玉,是大名鼎鼎的神醫,人們都喊你茉莉奶奶?”
葉文初應是:“不敢當神醫之名,但茉莉奶奶確實是民女的名字。”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著她,先前那位一品官員問道:“小姑娘年紀不大,何以成為神醫,還能被人尊稱為奶奶?”
“捧著的。”另外一位官員道,“葉家有錢,在當地有威望,所以他家做什么事,百姓自然都是捧著的。”
“從化還有她的生祠,說她懸壺濟世,太夸大其詞了。”
“不是說還在衙門當差,是名捕?”另外一位官員道,“再加神醫之名,簡直貽笑大方了。”
“小姑娘,你今年幾歲?”太后問葉文初。
沈翼負手,視線和葉文初交錯過,葉文初收回視線,上前恭謹地回道:“開年十六歲。”
“才十六?”
那一品文官道:“這不是鬼扯嗎?那些大夫后面跟著的書童,十六七的連藥名都沒有背齊。”
一殿的人質疑。
“不是的,”葉滿意跑出來解釋,“四姑母是茉莉奶奶,醫術很好。”
葉文初哭笑不得,將葉滿意抱回來,行禮道:“侄兒頑劣,失禮了。”
今天不亂開口,無論被質疑還是什么,大家都不要主動去解釋,這是他們商量好的,所以剛才沒有人解釋,可他們忘記教葉滿意了。
“童言無忌,他護著自己家里人,正常。”太后問葉文初,“這么說,你還真是個神醫?”
葉文初將葉滿意交給了葉頌利抱著,回太后的話:“雖說神醫之名是百姓溢美之言,但民女的醫術能力,確實不算差。”
她謙虛到這里也是底線了,總不能說自己浪得虛名!
“這小姑娘倒是自信,不過也不能怪責她,那邊太偏了,好些東西都沒有見過,總歸是夜郎自大。”還是一品文官說話。
他的身邊,立刻就有人接著這個話,問葉文初:“你可認識這位大人是誰?”
葉文初搖頭。
那位文官嗤笑道:“連內閣袁大人都不認識,也確實是見識短淺。”
葉文初不想忍了,她看向了沈翼。
沈翼給了她鼓勵的眼神。
“袁大人是吧,”葉文初笑盈盈上前來,對袁大人身邊陪著他說話的官員問道,“您又貴姓。”
“舒!”那位大人道。
葉文初施禮,沖著舒大人道:“民女不認識袁大人,因為民女不是朝官,您用這件事來反證民女醫術也一定是浪得虛名見識少,不但毫無邏輯關聯,更貽笑大方。舒大人,我真心實意地問一句,如果我的醫術并非浪得虛名,您這臺階要誰給您呢?”
“在這大殿上,當著太后和圣上、皇后娘娘的面,說話這么尖酸刻薄,就為了踩我一個小姑娘?您想證明什么?您見識多還是病得多?”
舒大人全名舒世文是大理寺卿,三品官職,他捧著的是內閣袁為民。
葉文初話說完,其他人都驚了,沒想到葉文初語氣這么強勢,居然直接嗆。
不過她的話有幾分道理,舒世文確實小家子氣了。
“你這女子小小年紀,如此張狂,”舒世文被氣了個倒仰,“你行,那你來證明,你的醫術天下無雙,如若不能,我也問你,你的臺階要怎么下?滾下去?!”
葉文初轉過來對太后和圣上道:“這位舒大人要和民女挑戰,所以,請太后娘娘和圣上允許民女為舒大人號脈。”
“以證明舒大人見識淺薄,還尖酸刻薄。”
“可以,可以啊!”圣上對舒世文道,“你、你快讓小姑娘給你號脈。”
舒世文一臉不屑地上前來,挽了袖子對葉文初居高臨下地道:“本官年輕身體好,小姑娘你可別為了證明醫術,胡謅個病。”
“您沒有病民女自然不會胡編,你有病,藏,也是藏不住的。”
舒世文覺得這話在罵他,氣得心頭直梗。
葉文初給他號脈,一室安靜下來。
她號完左手換了右手,舒世文眼神就越發的輕蔑。
這還是在太極殿,如若在外面,恐怕直接譏笑出聲了。
“如何?”太后問葉文初,葉文初收了手,回道,“太后娘娘,舒大人年輕,身體確實不錯,只有一兩個小毛病,不過也是要吃藥治一治的。”
太后一愣,舒世文哈哈大笑:“小姑娘,這是太極殿,你來領賞就走人,偏要證明自己是神醫,現在沒法收場,居然編排我有病?”
“簡直荒謬。”
他就沒病,這輩子藥都沒吃幾次。
這就明顯是胡扯。
大家都不信,有病沒病,當然是本人最清楚。
“舒大人,那民女就辯證了。”葉文初道,“若有言辭直白令您不舒服之處,那您也忍一忍,謹記良言逆耳良藥苦口。”
舒世文怒道:“不用你教我,說!”
葉文初頷首:“舒大人口臭異味,面頰浮腫,眼白泛黃,脾氣暴躁,號脈左三部脈弦大空虛,右寸光脈。”
她沒說完,舒世文就激動了:“我口臭?怎么可能!”
他說完,四周沒人替他說話,他用目光去和同僚求助,發現他們目光四顧,根本不和他他對視。
這態度很明顯,大家都知道他口臭。
舒世文的臉頓時綠了。
葉文初繼續道:“舒大人不但口臭,平日應該愛吃酸。秋天新上市的桔子,可是您最愛的水果?”
舒世文垮著臉,其他人人表情都很怪異,一位第一次開口的官員道:“舒大人愛吃酸橘酸菜酸棗,京中人人得知。亦知,有陳醋商戶常年供應舒大人,他說一句酸,店中就能斷銷。”
舒世文沒否認:“我找大夫看過,說我身體極好。”
“那舒大人找大夫看的時候,應該是春夏吧,這二季肝氣脾胃盛一些,您若秋、冬兩季找大夫,病癥就會明顯更容易診出。”
就有人聽懂了,尋常大夫春夏證不出,而她是可以的。
舒世文袖手,雙手交握緊張地開始回憶,他找大夫的季節。記憶中確實一次是秋末,一次是深冬,還真的是她說的這樣。
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徹底掛不住了。
葉文初體貼入微地道:“舒大人臉色如此難看,是生病嚇著了?”
有人聽懂,偷笑舒世文。
“您也別怕,這病三五年甚至十多年不治也無妨,甚至有人帶病老死。但如果你吃藥治好了,您就會發現,肉香更香,魚肉更鮮,就連你不敢吃的雞蛋,也可以很美味。”
舒世文幾次張嘴想說話,但不知道怎么回她,因為她說的是對的。
他如果強行說,大家都知道他在狡辯。
反而讓自己更難看。
葉文初繼續提點他:“您要不信可以找別的大夫復診,癥狀轉述清楚,別的大夫自然知道開什么藥。”
“吃半個月,病癥消除后,您就知道,今日在太極殿您托太后和圣上的福,知道自己有病是多幸福的事。”
她辯證說的清清楚楚,而且還建議舒世文找別的大夫來驗證,這是坦蕩還自信。
大家聽著心里就更清楚了。
舒世文質疑這個小姑娘,卻被小姑娘當場下了面子。
“這么說,舒大人還真的有病?”圣上問道,葉文初應是,“是!目前并不致命,但影響生活質量,舒大人生活中的幸福也少了一些。”
圣上來興致了:“少了幸福,這怎么說?”
“人的快樂來源有很多,但有的獲得的比較難,比如愛錢的人想暴富、愛權的人渴望升官,這些相對困難,可愛吃的人獲得一盤美味,卻簡單很多,舒大人胃口很差,很難感受美味獲得簡單原始的快樂。”
“有點意思!”圣上認同這個觀點,因為他不高興的時候,就會雕刻,在這過程中他會獲得快樂。
太后咳嗽了一聲。
圣上呵呵笑著,和她道:“母后,葉四小姐看著確實會醫術。”
“哀家看出來了。”太后蹙眉嫌棄地看了一眼舒世文。
舒世文心虛地站去了人后。
“看來,還真是神醫了!”袁為民拂袖,伸出一只手腕來,“那就勞駕神醫小姑娘,給本官也看看。”
這是要幫舒世文找臺階。
大家又為葉文初緊張起來,剛才假如是運氣好,恰巧舒世文有病,如果袁閣老沒病呢?
也是很尷尬的。
“袁大人不知道,我在從化看病,需提前半個月預約,”葉文初上前含笑道,“疑難雜癥,診金三五十兩很尋常。”
袁閣老伸出手:“浪得虛名也值如此,可見從化人被陳王迫害,早已是耳聾目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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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了吧?堅持一下,再有幾天又要國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