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力薩汗部,完了。”
莫爾丹走出了行進的豪華帳車,望著天空。天空中的蠻日光輝已經黯淡,蠻月的輪廓悄然可見。
“皇,發生什么事情了嗎?”粗略整理了一下衣裳的大祭司跟著從帳車里走出來,媚眼如絲。
“八大汗部氣機相連,本皇感應到塔骨自毀了伊力薩的汗部大纛!”莫爾丹輕輕嘆了一口氣,“但是已經過去兩個摩思時了,并沒有新的神尊之日升起。”
“塔骨,失敗了!”
“自毀大纛!”大祭司臉上的春意瞬間退去,她閉目感應了片刻,睜開眼睛,“蠻天開始收回落在伊力薩汗部的氣運之力了。”
“蠻天…”莫爾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臉色有些落寞。
人族時常嘲笑蠻族禮儀混亂,悖逆無常,但是實際上在蠻天所有的部落都是有相應規制的。侯部、王部、汗部,包括最上級的天部,蠻天會按照規制落下相應的蠻天氣運。
有了這樣的氣運,可以孕育強大的戰士,高明的祭者,也可以培育蠻族發展而不可或缺的資源。
但是氣運是有限的,比如無論如何變動,蠻天之下的汗部只有八個。
所以有的部落即便出了蠻神,若是汗部沒有缺額,依然無法晉升。而要汗部產生缺額,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崩滅那座汗部的大纛。
大纛,是蠻天認可部落的憑證。
可正因為如此,每一座汗部的大纛都被最小心的保護起來,藏匿的地點以及方式都是各大汗部的絕對機密,甚至會和一人或多人性命相連。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崩滅大纛,不如屠滅了整座汗部更方便一些。
更何況,八大汗部氣機相連,在金帳城的主持下,早定有八部之約。即汗部之間可以紛爭,但不允許針對大纛,否則共擊之。
至于王部向上的挑戰,那是蠻原的生存規則,只是近千年來,唯有一座王部挑戰汗部成功,奪了對方的氣運,晉升蠻部。
所以在蠻天,只有在部落幾乎滅絕的時刻,才會出現自崩大纛的情況,以此為部落爭取一次搏命的機會。而失去了大纛的部落,即便沒有滅絕,蠻天也將不再眷顧。這個時候,汗部的稱號將煙消云散,只有化整為零,成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零散部落,才有可能重新得到蠻天氣運。
這也正是草原上那么多小部落的由來。
莫爾丹知道塔骨的打算。塔骨是想借用封神的瞬間力量,以神格再度凝聚大纛,事實上不少前輩都這樣做過。
只是,塔骨失敗了!
莫爾丹微微瞇了瞇眼睛,他想起塔骨親自找到他,要參與凜冬之戰的那一天。
“莫爾丹,我們都是汗部!但是你見過沒有蠻神的汗部嗎?”
“人族麟皇北伐,崩了八大汗部中的三部,人族武帝再北伐,斬了剩下三部的蠻神,其中就有你我二部。”
“你為何守在南域,歲歲與人族征戰?真的是因為麟皇北伐時曾為其驅策嗎?”
“當年投靠麟皇的部落不知凡幾!無非是沒有蠻神為你們說話而已!”
“我塔骨打算賭一把。封神入天!你可愿意助我?”
“我愿和你結成血脈兄弟,若事成,我的神日光芒也將照耀莫爾丹部。”
“到底發生了什么?”作為與伊力薩大祭司一同出手布置隔絕封印的莫爾丹部大祭司一臉疑惑,“骨皇雖然只帶了五萬蠻軍,卻是汗部的精銳,其中蠻王過百。再加上骨皇自身的實力和重生大纛的自崩之力,沒道理拿不下太平城啊!”
莫爾丹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
事實上,他知道的事情要更多。他知道太平城圣魂的存在,知道太平有象的召喚,更知道塔骨備好的雙神之軌。
萬無一失,卻偏偏功虧一簣。
莫爾丹心中卻是一片悲涼。
一座汗部,為了一座人族分城,折在了凜冬之戰這種層次的戰役中。
即便塔骨能活著回來,也無法保住龐大的伊力薩汗部了。
等消息傳開,伊力薩汗部將成為草原上最肥美的尸體,引來無數的禿鷲。
莫爾丹知道,最強大的幾只禿鷲中,就有他們莫爾丹汗部。
他敬佩塔骨,也真心與塔骨結為兄弟。
但是在蠻天,利益面前,情感不值一提。
“無盡冰原吹來的白風停了,而蠻天之下的風,卻才剛剛吹起啊!”
莫爾丹輕輕嘆了一口氣:“吩咐下去,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最鮮美的那一口肉,應該進入我莫爾丹部的肚子里!”
“是!”
殘陽如血,卻不及大地的赤紅。
太平城的戰斗已經結束了。
城里的居民紛紛走出了破敗的城門,開始打掃戰場。
他們沒有去看那些蠻族的尸體,那是來援的同袍的戰利品。
他們扒開了土,一寸寸的尋找。
他們要找那些開太平后還能夠殘留下的碎肉斷骨。
太平學院的人,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消亡在天地間。他們的遺愿,是要鑄入儒骨殿中,再護后來人。
前人散魂為救我,我作英魂護后人。
他日戰鼓動地響,再入沙場斬蠻神。
“在這里,一定在這里!”王玄策拼命地挖著,在他身后,是一條長長的溝壑。突然間,王玄策的動作一頓,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淚水剎那間從眼眶中涌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從泥土中將自己的發現取出來,那是一塊棕色的鹿角,上面還帶著血跡。
“陸學長…”王玄策淚如雨下。
按道理,他也應該死了,在最后的時候,是陸念風把他從戰陣中救了出來。
王玄策脫下自己并不趕緊的衣服,將鹿角小心翼翼地包好,沖向了城內的儒骨殿。
陳洛路過儒骨殿的時候,聽到里面傳來陣陣琴聲。
走入儒骨殿,兩人相對而坐,一人彈琴,一人閉目傾聽。
琴音深沉,彈出的調子卻恢弘遼闊,仿佛人族萬里河山盡在眼前。悠揚的曲調傳蕩在儒骨殿中。陳洛盤腿而坐,靜靜聆聽。
終于,最后一道撥弦,一滴眼淚落在的琴弦上,化作水珠四散,琴聲微微輕顫,仿若叮嚀。彈琴者雙手按住了琴弦,看著面前的聽琴的老者。
老者嘴角含笑,卻已經身死多時。
“居士,節哀!”陳洛輕聲說道。
那彈琴者,正是從萬仞山出發前來太平城的百戰堂大儒寒琴居士吳毅航,而他面前的老者,乃是一句“魂兮歸來”,以自身神魂為引,喚千百英魂蘇醒入戰的儒骨殿守殿大儒吳天甲。
在吳天甲面前,依然還留著四句血詩。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此生未報國,留作忠魂補。
“我本是蠻族一逃奴!”吳毅航輕聲說道,“得老師教誨,如師如父。”
“老師自修成大儒后,一輩子未踏出儒骨殿。最愛聽我的琴聲,言說我的琴聲可以照見山河。”
“山河無恙,英魂安息。他便心安了。”
陳洛靜靜聽著。
當吳毅航趕到太平城時,戰爭已經到了尾聲,這位大儒從天而降,直接用手中古琴砸死了一位蠻王。
“霧驪師伯已經破了封印陣法,萬仞山很快就會來人了。”陳洛回答了一句。
吳毅航點點頭:“梧侯,接下來我要轉化家國天下,勞煩幫我轉告兵相。吳毅航,回太平城了。”
“這儒骨殿,我來守。”
說著,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古琴,微微搖頭。
“恩師已逝,琴中山河,又給誰看?
“這琴,不彈了!”
說著,那琴弦根根崩斷,琴身斷裂。他緩緩起身,走向吳天甲,每向前走一步,吳天甲的身影都虛幻一分,當吳毅航站在吳天甲身前時,陳洛仿佛看見吳天甲緩緩起身,對著吳毅航施了一禮,隨后緩緩升起,融入到了儒骨殿之中。
吳毅航對著虛空還了一禮,以一樣的姿勢坐在了吳天甲消失的地方,緩緩閉上了眼睛。
陳洛站起身,沖著已經入定的吳毅航深深一拜,轉身離開。
就在陳洛離開不久,王玄策走入儒骨殿中。
王玄策先是見到入定的吳毅航,沉默了片刻,恭敬施禮,然后走到儒骨殿正中的一方大鼎前,將手中的鹿角取出,緩緩放入了大鼎之中。
他環視了一圈儒骨殿,口中輕輕說道:“張院首,吳大儒,蘇大儒,平平,安安,還有諸位先生和同窗,太平城,還在!”
“好好睡一覺吧。”
“游學在外的太平城學子都會回來的,太平城不會倒。”
“恕我王玄策不留下來了,我今日要出蒼天,入蠻天。”
“等我回來。”
“人,或者,魂!”
太平城內。
隨處可見的東蒼武者三五一群,躲開了悲戚的太平城居民,努力不讓自己表露出內心的興奮,而是很嚴肅地彼此交談。
“李兄,收獲如何?”
“不錯,弄了五十多滴蠻頑的精血。黃兄,你呢?”
“哎,跟在后面撿漏,拿了一小瓶蠻將的精血。這升血幻境哪里打得過啊!”
“少嘚瑟。蠻將精血拿去和鮫絡兌換或者上交論劍閣,可比我手上的精血之前多了。”
“不值一提,聽說了嗎?阿達摩、任吉、蘇淺淺、宋無疾,還有最近冒頭的秦郁,五個人聯手,斬殺了一尊蠻帥!”
“哎,聽說了。天才的世界,我們不懂啊!不過這一下估計很多人都要晉級升血境,這論劍閣更難打了!”
“是啊…趕緊把收獲消化了吧。”
“嗯嗯嗯,說的是啊!”
金瓜瓜望著面前烏泱泱的人群,微微皺眉。
“呱…(什么謝禮?)”
“呱…(看不起本大爺嗎?不要!)”
“呱!(那些丹藥是賞給你們的!)”
一位武者擠出來,笑道:“瓜爺,您不能這樣啊。我們武夫,有恩必報的。”
“你在戰場上施舍丹藥,救了我們。我們有了斬獲,自然要分一半給您的!”
“您要是不收下,我們念頭不通達,就走火入魔了。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高呼:“是啊!”
“收下吧,收下吧!”眾人說著,紛紛將準備好的謝禮放在金瓜瓜面前,轉身就跑。
金瓜瓜皺著眉看著密密麻麻的斬獲,嘆了口氣。
“呱。(本大爺就是想花點錢啊!)”
“呱?(怎么我救下的人運氣都這么好,收獲這么多?)”
“呱…(這錢,越花越多了…)”
于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聽著兩位大儒的講述。
“什么?演義長河英雄齊出,兵武立脈,四書現世!”
“什么?睚眥顯化,雖遠必誅!”
“什么?三百義士赴死地,八千儒生開太平?”
“什么?碎大纛,喚圣魂,太平有象!”
“什么?雙神之軌?侯爺氣運如瀑?”
“什么?蠻神垂死,滴血遁逃?”
那身影渾身顫抖,手中正要記錄的毛筆被生生折斷。
“老夫究竟錯過了什么!”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看著面前的悲憤的老者,那胖大儒連忙安慰道:“哎呀,司馬老先生,暴躁啦…”
“你冷靜一點!”
“我們和你說不是一樣嗎?”
司馬烈等著面前的胖瘦兩位大儒:“哼,能一樣嗎?”
“你們不懂!”
司馬烈想了想。
“要不補上一段戰后之事?”
“再寫上余親觀之?”
“至于后人如何理解吾觀何事,是全程還是只有戰后,那便見仁見智了。”
“嗯…此法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