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無他,唯嘴熟耳
海浪拍打在海岸線上，越發顯得急促起來。
海風像一匹松開了繩索的馬駒，越發放肆。
那本就濕潤的空氣又潮冷了幾分，一股大海特有的氣息順著海風就仿佛灌酒一樣沖進了鼻腔。
楚雄站在碼頭高高的望臺上，抽了一口旱煙，嘆了一口氣：“海妖，來了。”
楚平波捏緊了拳頭：“如今在碼頭求活計的人越來越多，掙的銀兩卻越來越少，若是海港一開，能活多少人！這幫該死的海妖！”
楚雄搖了搖頭：“這些，哪輪得到我們這樣的升斗小民來議論。”
“樂崖繁華，繁的是豪門，華的是世家。他們是人生，我們，只是求活。”
楚雄嘆了一口氣：“平波，此事之后，你去東蒼吧。”
“我聽貴人說，在東蒼，我等小民也有一躍而起的機會。”
“在東蒼，背景再大大不過梧侯，身家再強強不過本事。”
“我不求你飛黃騰達，去了以后，跟咱們楚家留個希望。”
楚平波聽著父親的話，干脆點了點頭。父親雖然目不識丁，但是活得通透，世事看得明白，他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陳洛極目遠眺，似乎有一道黑黝黝的城墻一般的巨浪席卷而來，天空中烏云滾滾，幾乎遮住了所有的月光。
陳洛突然開口，問道：“我一直有件事情很好奇。”
他身后那斗笠人說道：“侯爺請說。”
“樂崖城好歹是皇家封地，城主府對這些海妖一點應對之法也沒有嗎？”陳洛淡淡說道，“你們也說過，那領頭的鱷蛟不過是三品修為吧。豪族不愿出力可以理解，城主府自己也不愿意出力嗎？”
那斗笠人苦笑了一聲：“連海港都沒了，我樂崖城為何要與海妖拼死？”
“只要他們不傷人襲城，城主府自然就不用管了。”
“更何況，每當城主府要出手的時候，總有人通風報信。一來二去，城主府也就沒了討伐心思。”
“聽說這一頭鱷蛟，還有蒼龍血脈在身，誰知道殺了會有什么麻煩。所以…”
陳洛心中嘆了一口氣。
果然，即便是個仙俠世界，到底還是封建社會。
海權啊！
一點海權意識都沒有！
他記得大玄律中似乎有關于海洋疆界的劃分，不過似乎沒有人在意。
就在陳洛心頭胡思亂想之時，一滴雨水落在了陳洛的臉上。
下雨了。
陳洛抬起頭，釋放出紅塵氣，隔絕傾盆的雨水，再次望向前方，此時那巨浪已經清晰可見，浪頭上，浪頭中，都有無數海妖的身影出沒。
嘶，這些海鮮，看上去一點也不誘人！
與此同時，身后數十里外，一道道人影浮現在樂崖城上空，一位老者舌綻春雷道：“海妖來襲，閉緊門戶！”
說完，一道家國天下的虛影憑空浮現，落在樂崖城上，其余的大儒也紛紛運轉正氣，召喚出各自的家國天下，將樂崖城團團護住。
那之前說話的大儒看向海港方向，再次說道：“陳梧侯，海妖勢大，進城暫避吧！”
陳洛目視著那說話的大儒，此時他身后那斗笠人傳音道：“侯爺，那是施家大儒施原。”
陳洛看了一眼項脊軒，項脊軒一揮手，一道“聲若洪鐘”的術法落在了陳洛身上，陳洛張口說話，身傳百里，使得樂崖城全城都能聽到。
“諸位，海妖公然呼風喚雨，襲我大玄海岸，你等只愿意閉門關窗，如此行掩耳盜鈴之事嗎？”
施原笑道：“陳梧侯，莫不是要我等幫你去守那廢棄港口？實在抱歉，恕難從命。”
此時另一位大儒接話說道：“鱷妖大圣與樂崖城早有協定。它一不襲城，二不傷人，只是海底待悶了上岸走一走。一夜風雨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不過海港就可能有些麻煩了。”
陳洛與幾位大儒的對話傳遍樂崖城，樂崖城的居民都聽得真真切切。
“哎，看來那什么海港真的辦不起來啊。”
“我還以為那么多世家支持，一定可以呢，幸好沒有去買那什么股份。”
“說的也是，要是能辦，不早辦了？梧侯雖然厲害，但畢竟年輕啊！”
“聽說那個鱷蛟大圣厲害的很，一口就能吞掉一艘三層樓高的大船呢！”
“真的？那么厲害？難怪大儒都不敢出城！”
“算了算了，我們管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了，想什么大事啊。”
此時陳洛眉頭皺起：“大玄律有載：碧海海域，盡為我大玄疆域。爾等大儒，身負守土之責，竟然任由海妖來去！”
“枉為大儒！”
“數十年經義，一肚子道德，怕是都喂了狗！”
“我陳洛今日贈詩一首，不用客氣！”
“苦修經義數十載，道德滿口張嘴來。低頭收尾作敗犬，樂崖高掛免戰牌！”
陳洛話音剛落，那樂崖城各種頓時響起了憤怒之聲。
“放肆！”
“小兒住口！”
“氣死老夫也！”
“文人之恥！”
雁丘。
平陽公主聽著那滿城的傳音，微微蹙眉。
“青姨，這個陳洛是不是在罵本宮！”
“他給的計劃里可沒有這一段啊！”
“怎么連樂崖城一起罵了！”
“要說守土職責，本宮才在最前面啊！”
“說的好像本宮沒出力一樣，要是沒有本宮，他那批大儒能那么輕易瞞過城中的豪族嗎？沒有本宮，師父他們家會暗中和他合作嗎？”
一直跟在平陽公主身邊的女官笑了笑：“他是罵那些大儒，怎么會罵公主呢？公主，你敏感了。”
平陽撇了撇嘴：“本宮就覺得他故意的。”
“這話里肯定有話！”
“哼，下次不給他好臉色了！”
陳洛一口氣罵完，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不知道平陽聽到了沒有。
他冷冷聽著樂崖城中傳來的大儒叫罵聲，聳了聳肩。
就這？
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真是不刺激。
轉過身，那海浪已經很近了。
此時，巨浪之后又有一道海浪升起，海浪之上，有一個身高丈許的海妖站立，他長著一顆鱷魚的頭顱，身上被青黑色的鱗片包裹，唯獨尾巴上是光禿禿的。
這正是鱷蛟大圣。
那鱷蛟大圣那凹陷的眼睛也看見了陳洛，張開嘴，帶著一絲不自然的音調，怒吼道：“人族，閃開！”
“本圣今日要將這礙眼的碼頭拆了。”
隨后，鱷蛟仰頭狂嘯，聲音傳進了樂崖城內——
“今日我鱷蛟再說一遍，此地海域，片板不得下海！”
樂崖城內，那些大儒停止了喝罵陳洛，轉身傳聲道——
“鱷蛟，我等未有下海之意！此事不要牽涉到我樂崖城！”
“正是，那廢棄港口，你要拆就便拆了！”
“你還是和陳梧侯好好說說，勸他放棄開海吧！”
鱷蛟哈哈一笑：“本圣自然會好好說一說的！”
此時，那巨浪中的海妖大軍近在咫尺。
陳洛輕輕嘆了口氣。
好良言難勸該死鬼啊！
陳洛最后一次聲如洪鐘：“樂崖城子民聽著，城內大儒高掛免戰牌，你樂崖城的尊嚴，我陳洛幫你們掙回來！”
“東蒼城！戰！”
一語落地，瞬間一位位百戰大儒摘下了頭上的斗笠，解開了身上的蓑衣。
“東蒼城大儒，項脊軒，來戰！”
“東蒼城大儒，吳毅航，來戰！”
“東蒼城大儒，闕永昌，來戰！”
“東蒼城大儒，屠文博，來戰！”
隨著每一道舌綻春雷響起，一道道浩然正氣形成的青色光柱直沖云霄！
“啊！”
一道道青色光柱直沖云霄，在黑夜中散發出道道威嚴，一時間樂崖城滿城嘩然。
原本躲在家中的居民紛紛走了出來，他們抬起頭，就看到那一根根正氣光柱。
“一根，兩根，三根…”
“四根，五根，六根…”
“十二，十三，十四…”
“十八，十九，二十…”
“二十，二十位大儒！”
“我…我的天！梧侯…梧侯！”
此時，一個小小的人看著天上的光柱，突然攥拳了小拳頭。
“東蒼城，必…勝！”
隨即，這稚嫩的聲音立刻得到相應。
“東蒼城，必勝！”
“梧侯，干死那幫海妖！我兄弟就是被他們殺了！”
“梧侯，明日我就發賣家業，北上東蒼！”
“東蒼！東蒼！”
此時此刻，天空之上的眾樂崖大儒也紛紛愣住。
“怎么可能？東蒼怎么來了這么多大儒？”
“喂，要不要出手救鱷妖大圣？”
“找死啊你！”
“不對，是平陽公主出手了，不然這么多大儒入城，我們沒可能不知道！”
“該死，小看那個妮子了！”
樂崖城那邊什么反應鱷蛟不想去知道。
但是他現在感覺尾巴有點軟！
不是說陳洛只是帶了一個大儒的嗎？
這是樂崖城針對自己的陷阱？
他能感覺到，那二十個大儒，和樂崖城那些臭雞蛋大儒不一樣。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濃厚的血氣。
百戰大儒！
鱷蛟大圣舔了舔嘴唇，哈哈一笑。
“區區幻象，以為能嚇到本圣嗎？”
“孩兒們，隨本圣上！”
說著，尾巴一甩，頓時，巨浪翻涌，那無數的海妖被巨浪席卷到海岸之上。
聽到鱷蛟大圣說到對方只是幻象，海妖也不疑有他，反而一個個朝著眾大儒沖去。
一道道家國天下落下，將海岸線封鎖，鎮壓無數海妖，就在這個短暫的時間，鱷蛟大圣渾身的妖力一放而出，身后出現了一道蒼龍虛影，一道道巨浪奔涌朝岸上沖去。隨后，鱷蛟大圣往海中一鉆，就打算逃跑。
可就在這一切發生的瞬間，五位百戰大儒穿越了打向岸邊的巨浪，每人取出一塊墨石，扔入大海之中。那大海頃刻間化作墨色，五位大儒合力向上一提，一片墨海就從大海中仿佛實物一般被提了起來，隨后墨色退散，就見到那墨海內鱷蛟大圣正在奮力原地游動。
大儒神通·畫疆墨守！
五位大儒向中間一推，那墨海之水被壓縮到極致，仿佛一道束縛套住了鱷蛟。
鱷蛟此時被大儒包圍住，面如死灰。
“陳梧侯，此事是本圣魯莽，本圣向你賠罪！”
“陳梧侯，放我離去，我從此不入碧海！”
陳洛搖了搖頭：“殺了！”
“陳洛，本圣身負蒼龍血脈，你敢殺我？”
陳洛微微皺眉：“等一下，我自己來！”
說著，陳洛從儲物令中拿出鮫絡一族剛剛打造的一柄良品大刀。
“偽龍也算龍吧！”
陳洛高高舉起大刀，那鱷蛟感受到陳洛渾身充沛的血氣，心頭發顫，高呼——
“阿娘，救我！”
就在此時，樂崖城內，一道龍吟突然響起。
緊接著，一條身長數十丈的蛟龍騰空而起，撲向陳洛，那龍口中發出了人聲。
“陳梧侯，我等是蒼龍一族真龍之后，此事作罷！我母子二人返回元海！”
幾乎同時，樂崖城又是一片驚呼。
“那…那是何家的老祖！”
“她…她是鱷蛟的母親！”
“原來，他們是一伙的！”
“何家，還我妹妹命來！”
天空中的眾大儒也是臉色古怪，望向站在何家府宅中的何不謂。
何不謂長長嘆了一口氣。
“果然，娘還是更愛大哥！”
沒有去管樂崖城內的事情，陳洛似乎對這條蛟龍的出現并不奇怪，冷哼一聲。
“怎么？你們打不過了，說一句不打了，就想回家？”
“口口聲聲不傷人，城主府給我的情報里，最近三十年，至少有萬名人族被你們所害！”
鱷蛟大喊：“與本圣無關，是下面那些海妖做的！”
陳洛搖搖頭：“不著急，都有份！”
“先從頭殺起。”
說著，陳洛大刀揮下，一道寒光閃過，碩大的鱷魚頭沖天而起！
“不！”蛟龍大喊一聲，“你居然敢殺我兒，你居然敢殺蒼龍血脈！我要你陪葬！”
那蛟龍的手爪猛然朝著陳洛伸去，陳洛回過頭，就看到那尖銳的龍爪在瞳孔中迅速放大！
突然間，一道翠綠的光從天而降，直接刺穿了蛟龍伸出來的龍爪，將其釘在地上，原來是一支翠綠的竹杖。
一道仿若高山般的龐大身影浮現，這身影一只腳他在海水中，那海水也緊緊只是淹過了它腿部的三分之一。
樂崖城中的人吃驚地望著這一幕，就仿佛看到了一個擎天巨人一般。那黑白交錯的臉龐上，帶著一道深深地不屑。
“一品大圣！是一品大圣！”
“竹林霧驪！這是竹林的霧驪一族！”
頓時有大儒認出了這道虛影。
此時陳洛也吃驚地望著那巨大身影。
原來這才是霧驪師伯的本體！
霧驪滔俯下身，將被釘在地上的蛟龍握在手中，那數十丈身長的蛟龍，此時在霧驪滔真身手中就仿佛是一只小蛇。
霧驪滔啐了一口：“蒼龍血脈又怎么樣，老子又不是沒殺過！”
說著，雙掌用力一扯，那條二品的蛟龍大圣，瞬間被撕扯成了兩半！
龍血如雨。
霧驪滔身體迅速縮小，最終化作常見的體態，出現在陳洛身邊。
“幺…幺兒…好…好咯…”
陳咯一愣：“師伯，之前你說那句‘蒼龍血脈又怎么樣，老子又不是沒殺過’為什么不結巴？”
霧驪滔挺胸抬頭：“無…無他，唯嘴…嘴…嘴熟…熟耳！”
好家伙，你到底殺過多少？
就在此時，那被鎮壓在大儒家國天下的海妖突然一個個爆炸開來！
陳洛望向那些大儒，眾大儒微微搖頭，表示不是他們做的。
霧驪滔瞳孔一縮，它看到那被撕成兩半的蛟龍尸體緩緩化作了黑氣消散。
“蒼…蒼龍神…神通！”
“龍…龍魂…魂興…興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