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那小公子看上去聰明的很,怎么說這樣的蠢話?”柳夢蕊跺了跺腳,“這不是把話柄往人家嘴上湊嗎?蝶飛,你說是不是?”
程蝶飛聞言愣了愣神:“啊?你說什么?”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柳夢蕊探手摸了摸程蝶飛的額頭,“怎么突然就魂不守舍了?”
程蝶飛搖搖頭:“我沒事。我只是好奇,那位公子到底是何人?他怎么會有八家書院的教授身份?我還從未聽過。”
柳夢蕊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是一臉疑惑:“對啊,從來沒聽說啊。對了,他怎么跟我爹混到一起了?”
程蝶飛走到窗邊,偷偷瞄了眼陳洛,心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難道,他就是…
錢爾康等人聽到陳洛的話,竟然心頭一松,彼此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喜意。錢爾康又拱了拱手,說道:“學生孤陋寡聞,所知之曲盡是俗不可耐之物,即便是洛大家的幾篇傳唱名曲…”
錢爾康看了眼臺上的洛紅奴,發現洛紅奴一雙美目望著陳洛,完全不理會自己,心中又是沒來由地一怒,說道:“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中平之作。”
“先生既然認為有雅曲,不如為學生們開開眼界,讓我等明白,何曲可稱之為雅?若是先生開辟雅曲一途,詞曲之辨可以消矣,先生也當為我輩楷模。”
“這個錢爾康,盡說些上不了臺面的話術!”程蝶飛惱怒道,“他這話是將那…公子逼入騎虎難下的境地,真是可恨!”
柳夢蕊雙手抱胸,也是面露難色:“就怪他自己方才說錯了話。雅曲哪有那么好做?我爹爹好幾次也想做幾首雅曲出來,可每每下筆,都逃不了詞的限制。爹爹說這是窠臼,越長于文采,越難跳出來。可是若沒有文采,又怎么寫出曲之雅呢?”
“夢蕊!要不,我們出手吧,打完就跑!”程蝶飛突然開口道。
“啊?”柳夢蕊楞了一下,“現在嗎?”
程蝶飛剛要點頭,就聽到那邊雅間里,陳洛說了一聲:“好啊!”
“賢弟,你…”柳景莊有些擔憂地望著陳洛,陳洛如今憑借杜十娘和笑傲江湖已然文名遠揚,萬萬不可在這里受損,心中也有些焦急。陳洛給出一個放心的表情,雙腿用力,竟然從雅間的窗臺躍了出去,“砰”的一聲巨響,直接落在了錢爾康面前。
有了通脈境大圓滿的修持,陳洛這一躍雖然不如術法施展那般飄逸,卻勢若雷霆,氣魄逼人,讓錢爾康也不由退后一步。
“你,你想干嘛?”
陳洛拍了拍身上的衣衫,淡淡說道:“不要緊張,都是斯文人。你不是要聽雅曲嗎?想聽什么題目的?”
聞聽陳洛此言,周遭之人又是一頓倒吸之音,聽這位小公子的意思,他還不是早就做好了雅曲,而是讓錢爾康等人指定題目,現場作曲嗎?
這…也太托大了吧。
曲被稱為俗曲至今,沒能摘掉俗的帽子,可不是沒有原因的。
陳洛心中卻是一點不慌,前世受外婆影響,除了唐詩宋詞,元曲他也有涉獵,文人出題無外乎就是那么幾個,總能找到對應的。
既然要殺,那就殺瘋吧。
“這…這可是你說的!”錢爾康看到陳洛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怒火越發蓬勃,眼珠轉了轉,正要出題,眼前青光一閃,柳景莊站在了二人中間。
“柳大儒,可是有什么要囑咐的?”錢爾康貌似一問,卻斷了柳景莊插手中止的可能。柳景莊厭惡地看了一眼錢爾康,說道:“莫要焦躁。老夫愿做個中正,評一評我陳賢弟將要作出的新曲,免得被人曲解,可有問題?”
不等錢爾康回答,周遭客人紛紛拍手,大叫道:“正是正是,詞圣評曲,文壇妙事!”
見如此反應,錢爾康等人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算是認可了柳景莊的中正身份。
錢爾康說道:“也不為難先生,眼下正值深秋。自古秋詞多如牛毛,想必是好寫的,先生就以秋為題,作一雅曲吧。”
陳洛望了錢爾康一眼,寫秋?
我要是把號稱秋思之祖的“枯藤老樹昏鴉”拿出來,算欺負你!
陳洛清了清嗓子,“秋是吧?聽好了!”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
“一點飛鴻影下。”
“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一曲作畢,滿堂皆靜。
“柳先生,評一評吧…”有客人提醒陷入沉思的柳景莊,柳景莊猛然回過神來。
“妙啊!”柳景莊大嘆一聲,“從未見過如此妙絕之曲。”
“短短二十八個字,居然如此生動描繪了一幅秋景圖,簡直神來之筆!”
“古人寫秋,往往多寂寥蕭瑟,此曲開篇亦如是。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六幅圖景無一不透著蕭瑟之感。”
“隨后是一點飛鴻影下。飛鴻即秋雁,僅僅只有一點,可見其孤寂,但正是此一點,讓全篇畫面由靜轉動,整個秋景仿佛撲面而來。”
“最妙的便是結束的一句,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有遠景,是山,是水;有近景,是草,是葉,是花。遠近交雜。”
“更用青、綠、白、紅、黃五色點綴,先前那副寂寥秋景圖瞬間活潑鮮艷起來,原來秋景也如此多姿多彩,為秋之肅殺平添生機活力,一掃前人一悲到底的俗套!”
“雅曲,此為雅曲!若此不為雅曲,九成詞又何敢稱雅詞!”
柳景莊評到興奮處,直接從桌上拿起一個酒壺,往嘴里大灌了幾口美酒,顯得暢快之極!
眾人聽到柳景莊的點評,在回味此曲,了然其中妙處,不斷在口中誦讀,越發興奮。
“哇,這位小公子好厲害!”柳夢蕊一臉欣喜,“蝶飛,你說是不是?”
此時的程蝶飛,望著下方那個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的少年郎君,心中篤定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另一邊,錢爾康面如鍋底,任他臉皮再厚,也挑不出這曲的毛病。只是他心思活絡,心念一轉,上前恭敬一禮:“先生高才,一副秋景圖讓學生大開眼界!”
“學生斗膽,請先生再做一首,讓學生正視曲之雅韻。”
“卑鄙!”私下傳來不少低聲斥責聲,錢爾康面色不變,此時他不能退,若是退了,自己在復詞社辛苦經營的人脈可就沒了。
臺上的洛紅奴終于偏了偏眼神,落在錢爾康身上,不過,盡是厭惡。
“你這學子,文章本天成,妙手…”柳景莊自然知道錢爾康的打算,無非就是表現這曲是孤例,曲依然不能成雅。
“沒事,柳大哥!”陳洛擺擺手,按下柳景莊維護的心意,淡笑著望向錢爾康:“說吧,還想出什么題?”
“我等既然在相思樓,必然要以相思為題!”錢爾康似乎已經想到了題目。
“相思?沒問題。”陳洛點點頭,正要開口,又聽錢爾康說道,“且慢!”
“又怎么了?”
錢爾康貌似恭敬地一作揖:“前幾日,學生景仰的萬安伯陳先生曾經在朝堂上寫出了詠竹兼贈兵相兵發萬仞城,我無數儒門士子將投筆從戎,遠赴邊關。先生何不作曲一首,訴離別,講相思,與陳先生相和,豈不美哉?”
陳洛一愣,我和我自己相和?
“無恥!”柳夢蕊氣的牙齒咬得直響,“分隔兩地才能相思,這又送別,又相思,別說曲了,就連詩詞都難做。更何況還要和萬安伯的那首詩相比,這擺明了刁難人嘛!”
程蝶衣卻望著那臉上波瀾不驚的公子,輕聲說道:“他可以的!”
眾人此時也都明白了錢爾康的刁難之意,滿座豪客拳頭攥緊,上下花魁眉眼怒視,就在這氣氛緊張之時,陳洛的聲音再度響起。
“哦,送別,相思,都要嗎?沒問題。”
“你聽好了——”
“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袖拂楊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陳洛望向錢爾康,一臉溫和:“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