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驟。
清晨的中京城濕氣濃重,幾顆晶瑩的露珠從樹葉尖上滴落下來,淌入行人的后頸,行人一個激靈,困意又驅散了幾分。
整條大街,已然是一番熱鬧景象,上工的、上學的、醒早的,還有昨夜徹夜狂歡,頂著黑眼圈回家的,南來北往都碰在了一起。
在這人潮中,幾輛馬車晃悠悠停在了街口,車簾掀開,每輛馬車上都跑下幾個孩童。孩子穿著模樣古怪卻又不失莊重的衣服,帶著皮帽,斜跨一個大布兜。無論是布兜還是衣服,上面都繡著赤紅色的“陳”字。
小孩兒排成幾個隊列,從車夫手中接過厚厚的一沓紙張,塞進了布兜中。在車夫的注視下,分開幾組,朝人流最聚集的地方跑去,邊跑嘴里還邊唱著帶著童音的歌謠。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大風大雨滿街跑,一邊跑一邊叫,今天的民報真正好,五分銀子就賣一份報…”
幾乎同時,中京城早市最繁華的幾條街道,同樣的歌謠聲響起。原本濃濃市井氣的中京城,竟然又多出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中京各大書院。
昨日謄撰文章的學子紛紛走出了書院,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提著厚厚的一沓報紙,直接去往了文昌閣售賣文報的攤點。
“蝶飛,為什么我們要去北慶街?那里好遠啊…”柳夢蕊抱著剛剛領來的報紙,托著自己的胸,跟在程蝶飛身后。
“再遠也要有人去啊。”程蝶飛回了一句,她才不會告訴柳夢蕊那里是距離慶安坊最近的售賣點,或許萬安伯會過來看一眼呢。
“要是還能和萬安伯聊兩句,就好了。”程蝶飛心中想道。
北風樓。
如今的北風樓已然今非昔比,才幾日時間,就已經在中京城傳得神乎其神。特地趕來醒早的人幾乎要把大門給擠破,那大門外早早掛上了客滿的招牌,卻依然有人硬往里闖。
尤其是明顯可以看出,有不少儒生也加入了醒早的行列。
要知道,在以往,這些儒生自有文會社團,決計不會和市井平民擠在一起。此時一個個不要斯文地擠成一排,蹲在地上吃著自帶的早食,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那說文樓臺。
“可恨,讓折柳書院搶先一步,若是南先生先去我們書院演說杜十娘,我必然可以晉級!”一名儒生咬了一口油餅,抹了抹嘴邊的油漬,恨恨說道。
“文兄莫要埋怨,今日聽也是一樣的。”另一位儒生勸道。
“二位珍惜吧,我聽聞中京八大書院都給南先生發了禮聘文書,南先生還會在北風樓待多久就說不定了。我們這些小書院的學子,現在還能聽到就不錯了。”
“文昌閣不是說會安排普及嗎?”
“那總要時間啊!再說,萬一沒有南先生說的好呢?”
幾位儒生正在議論間,北風樓突然想起一陣喧嘩聲,只見那樓臺之上,門簾掀開,滿面春光的南苑息大踏步從里往外走了出來,對著四方作了個團揖。
“諸位,早安!”南苑息笑吟吟說道,中氣十足。
“我知曉諸位今日前來,大多是為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一文,不過今日,南生另有安排!”
南苑息此話一出,臺下瞬間聒噪起來。
“南先生,這可不行啊!我就是想聽聽杜十娘,您就說說吧。”
“是啊南先生,什么說文咱們不聽了,就聽杜十娘就可以了!”
“南先生,我等是不悔書院的學子,專程前來,還請南先生開金口,說一說杜十娘吧。”
南苑息聽著下方的聲音,示意眾人安靜,片刻后,才說道:“今日,萬安伯大玄民報首發,刊載了一片奇文,曰笑傲江湖,南生與諸位同行求得伯爺首肯,為諸位說一說這笑傲江湖。”
“大玄民報乃伯爺為我黎民百姓所做,七日一發。其上有我等說文匯總,更有伯爺的文章連載,其中伯爺之文章,乃是雅文寫就,卻沒有通讀天賦的限制。”
此話一出口,臺下瞬間忘記了杜十娘一事,只是不可置信問道:“不可能?雅文文章怎么可能不需要通讀天賦?”
“不過,似乎鐘馗略傳也是這樣。”
“我聽折柳書院的學子說,杜十娘也是這樣。”
就在臺下議論紛紛之時,只聽說文臺上,一聲清脆的“啪”,醒木落下。
眾人為之一驚,再看向南苑息。只見南苑息端坐高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張口,將一副江湖畫面為眾人緩緩打開…
紫竹樓。
“和風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國春光爛漫的季節!”
桑落那富有滄桑的聲音響起,仿佛將所有人都帶入到故事中的世界。
滿月樓。
“那青衣少女低頭托著一只木盤,在林平之等人面前放了杯筷,將三壺酒放在桌上,又低著頭走了開去,始終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
“林平之見這少女身形婀娜,膚色卻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臉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這賣酒勾當,舉止甚是生硬,當下也不在意。”
說文先生搖頭晃腦,說著剛剛記下的故事。臺下之人也默默聆聽著。
醉風樓。
“林平之從來沒殺過人,這時已嚇得臉上全無血色,顫聲道:‘史…史鏢頭,那…那怎么辦?我本來…本來沒想殺他。’”
說文先生連說帶演,將林平之殺人后的驚惶無措完全還原了出來,勾著臺下眾人的情緒,也不知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北風樓。
南苑息說到眾人商定的第一日斷章之處,正是福威鏢局的趟子手和鏢頭先后死去,有人囁喏道是惡鬼索命,林平之向父親交代自己殺人惡行的當口。
只聽全城的醒木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拍下,整個中京城回蕩起一句讓人咬牙切齒的話語。
“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完這句話,南苑息立即起身,轉身就離開了說文樓臺。
眾人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陣喧嘩響起。
“南先生,沒說完啊,怎么走了?”
“什么下回分解?我現在就要聽!”
“這算什么,有頭沒尾,把老子興頭勾起來又不講了?”
“拆掉北風樓,活捉南苑息!”
正在群情洶涌之時,早已安排好的小二四下安撫:“各位客官,南先生說的是大玄民報上的內容,那上面的故事可是完整版喲…”
“真的?哪里可以買到?”
“文報的售賣點,還有街邊唱歌的報童那里,都有賣喲。”
幾乎一瞬間,之前還滿滿當當的北風樓,立刻人去樓空!
如果有人從高空俯瞰,就可以發現,無數人影從一座座醒早的茶樓中跑出來,迅速包圍住街頭游走的報童和文報的售賣點,形成了一個個人圈…
陳洛乘著馬車,經過了北慶街的售賣點,只見購買的人已經將小小的售賣點圍的里三層外三層,甚至還有巡城校尉前來維持秩序。
依稀可以聽見人群里傳來女孩的聲音。
“別擠別擠,五分銀子一份!”
“這是雅文文章,不識雅文的就不要買了,可以聽說文先生的講述!”
“手往哪里摸,老娘爹爹是大儒,打斷你的手!”
看著眾人買報的盛況,陳洛沉默了片刻,將馬車上掛著代表“萬安伯”的標志扯了下來,示意紀仲離開。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一道道咬牙切齒的聲音透過車簾傳了進來。
“妖了個蠻子的,誰說民報上是完整版,這就是第一回啊!”
“撓人心肝!萬安伯,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文人之恥!”
“公子,好像好多人在罵你哦…”
車廂內,陳洛淡定品了一口茶:“讓子彈飛一會…”
“子彈?什么東西?”紀仲一臉疑惑。
陳洛也不回答,只是說道:“今天不回伯爵府了,去城外三溪莊…”